還記得那天是我第一次出任務,那是我生命中最接近死亡,也最接近活著的時候。
凌晨四點十三分,我接到上頭的指示,市區內一棟公寓瓦斯外洩導致爆炸起火,我隨手抓了件衣服套,就趕快跑到局裡著裝,跟學長開一台消防車趕去現場,我記得那天我還在心裡打趣,用大車飆果然比較爽之類的。
年少輕狂,尤其我這種第一次衝火場的菜鳥更是如此。
進去前我跟好哥們聊了兩三句,現在回想起來,他們的眼神似乎也跟我一樣迫不及待,只是說的話還是很欠打。
因為是菜鳥,我穿着過去的學長留下來的手套,我那時不禁想,那些學長們也曾經用這雙手套,衝破火場救贖他人嗎?
厚重的手套摸着水帶往前走,周遭盡是血紅色的魔鬼等着將我們吞噬,逐漸升高的體溫讓魔鬼的影像在我眼中模糊了起來,我大力咬了下舌頭,總算是清醒許多。
前面的學長不斷詢問着「有人嗎?」,但回應他的只有呼呼的燃燒聲,繼續向前走,我已經無法看見任何東西,處境如同瞎子走鋼索,唯一的救贖就是手上的水帶,在火場內,唯一的指引便是它。
意識逐漸化成灰燼,就在這時,我聽見學長高喊了一聲:「撤退!」,幾秒後無線電也下達同樣的命令,我拉著後面夥伴的氧氣瓶跟著往回走,但不知為何,他就好像蒸發似的消失無蹤,我抓著他氧氣瓶的手也不知道是何時鬆脫的,失去視覺,失去同伴的恐懼襲來,我邊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一邊到處摸索水帶的位置,那是我唯一能回到人間的生路,因為已經無路可退。
我不想死。
身體火辣辣的疼,我繼續向前摸索,突然一隻手拉住我把我帶離火場,出去之後,我趕緊脫下面罩,卻看見令我畢生難忘的畫面:車子居然正在發動。
消防車只能用來做發動跟供水兩件事,想起莫名消失的水帶......如果車子不是發動狀態,是不是我們有辦法把火勢撲滅,追根究柢,這居然是人為疏失!
我找到場外發布命令的指揮官,壓下滿腔怒意,詢問消防車的發動狀態是怎麼回事,他嚴肅的回答我,但眼睛沒有離開那棟失火建築。
「怎麼可能,不然你去看看,有問題再跟我回報。」
我跑到車上查看,車子果然是發動狀態!我趕緊關掉發動狀態,水帶立刻飽滿起來,沒過多久,本來黑紅色的景象只剩濃稠的黑色大煙,一個個消防員從裡頭走出,手上抱著的人仍然炙熱,卻是冰冷的。
隔天消息傳來,跟我一同進去的同事全都殉職了,只有我一個奇蹟似的逃了出來。
心裡怒火如那日的魔鬼在心底蔓延,我向上級機關指控移車斷水導致的這起意外,但他們說這只是我因為太掛心同伴才產生的幻覺,腹了一大筆賠償金給我,叫我不要再提起,用意不言而喻。
兄弟們的犧牲,可以用金錢補償?他們拼了命的救人,結果呢?誰去拯救他們,又有誰能理解那種,親眼看著自己被魔鬼吞噬,拼盡全力卻終究無可抗力的可悲?
在一些人的幫助下,我將那日的監控拿去當物證,車子確實有移動,也終於證實我那日看見的不是幻覺,那些上級被議員跟民間團體逼的沒辦法,出來開記者會道歉下台,雖然我覺得遠遠不夠,可是還是覺得算了,這樣有什麼意義,你們還是不會再回來了啊。
兄弟們,你們看到了嗎,我讓上級還你們清白了,記得請我喝酒啊......呵呵。
之後每個月我都會去給他們上香,帶著所有人份的啤酒,跟他們敬酒完,然後假惺惺地道歉後把那幾罐都喝掉,看著空了的酒瓶,才有他們還在,他們還能跟我喝酒的感覺,突然我又看見兄弟們欠揍的臉了,一拳揮下去,打到自己的肚子,很疼,也很不真實。
現在的我逐漸可以看淡這種生離死別,身為消防員,生與死是綁在一起的,能活,上天憐憫,殉職,命中注定。當初心中的那種怒火,隨著時間流逝,在中央長出了一道清泉,火焰燒不盡泉水,泉水也無法澆滅火焰,如同死亡包裹著生機,生機也伴隨著死亡。
講話這麼滄桑,感覺自己都成了個老前輩,不過事實也確實如此,過去我無法接受同伴殉職,還會為這事哭個兩天兩夜,現在我已經能放下,並接受這些注定,我一直相信,把事情做到最好再說,生或死,那不是我該考慮的事。
大話說了這麼多,即使如此,我果然還是不想死啊。4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zQ4GWxUz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