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鍾楚二人從疊翠嶂至無量海一路快馬加鞭,抵達長生島時已是辰時。
長生島只有一處能夠下錨,也是此島唯一港泊,過了百餘階由奇石刻造而成的階梯,映入眼簾的是兩棵齊列的參天古樹,葉叢如雲,相互交錯,遠看倒像一扇巨門,樹上刻著一幅對聯「入我長生門,知我長生苦;種此長生樹,得此長生夢。」
長生島大小約莫一個郡縣左右,島上五十多人,以江湖門派而言,不算大宗,卻是佔地極大,主要分為天地鑒、長菲山谷、霧非崖、雲銜山、夢螢澤、一白峰七大處,島上並無所謂主山次地之分,全憑掌門與長老喜好擇地而居,而其弟子便會住得近些;島上向來清閒,歷來掌門與長老各有心性,興致大發時便隨處築起亭台樓閣、院落宅庭,長年下來,島上弟子都能夠獨據一處。
當今掌門相里六辭獨愛天地鑒池畔的景緻,就住在一旁的壓星水榭,此處實為一高樓,能夠盡覽遠處高低各不同的湖光水色,又有幾處玉竹森森,自是瀟灑非凡;門下弟子十三人或傍湖、或倚林而居。
天地鑒為島上第一大湖,北面是山,南面是林,池水白日映著青山,夜裡盛載星河,若一面巨大的明鏡;湖的中央此處搭起一銅臺,正為比武之地。
「南桑師兄!我們回來啦!」
一名黑衣男子聽聞不遠處有人正呼喊他的名字,放下手中正要往湖中央送去的黃梨木羅圈椅,往竹林方向望去。
鍾霓笙手裡捧著一盆牡丹,細細花香迎風而來,蓮步輕移,款款踩著新鋪的石徑,身後跟著的楚陵絮則環著兩盆牡丹,君南桑認清來人,立即笑道:「霓笙小師妹、陵絮師兄,島外可有趣事?」君南桑生著一雙笑著便彎彎的月牙眼,左眼下一顆紅色淚痣,膚色白淨,又愛笑,同門兄弟管他叫「笑面雪狐」。
「何老先生前些日子因何姑娘擅自外出頭疾又犯了,不過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楚陵絮答道。
鍾霓笙接著說:「倒是咱們在疊翠嶂下遇到了一群山賊,被我們給趕跑了。」又將牡丹放在一旁的小舟上。「我還買了幾盆花打算種在我的院子裡,等等還請南桑師兄多送我一程。」
鍾霓笙住在湖的東側,正是在壓星水榭附近,雖往返會耽擱佈置,君南桑也是笑著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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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霓笙的住在一處三開間的屋子裡,屋外圍著竹籬,竹籬上掛著小匾額,上頭題著「迎鹿居」,院子裡有座玉刻的小涼亭,幾棵長青芭蕉在屋外的廊道外排成一線,蕉葉茂盛可作為屋簷,西側有一處小炊房。一行人將牡丹放在院子的玉石桌上後,君南桑又趕著去港口調度,而鍾霓笙與楚陵絮正打算給師父覆命後再來幫忙打理島上事務。
甫一出門,正遇上了端著茶案的趙夕雨,她斜眼睨著鍾霓笙道:「正好,妳把這茶拿給師父吧,妳不在的這幾日,師父可真是茶不思飯不想啊。」
趙夕雨有張精彩的臉,其精彩之處在於每一寸肌理都叫人不忍移目,就好比進獻給皇宮、用料極好且出自名匠手筆的華貴珠翠,無不奢艷。她手腕上要細看才能看出穿戴了一對羊脂玉手鐲,一身金絲團蝶紫紗鳳尾裙,盈盈不堪一握的柳腰繫著玉腰帶,頭上簪著一套紫玉百花小簪,用一隻較長的琉璃九骨髮扇緊緊箍髮髻,每一支琉璃扇骨都綴著金絲拉成的流蘇與珍珠般大小的玉雕鈴鐺,行走時自是敲冰戛玉,然而這一切冶豔打扮都因她明麗的容顏而失色。趙夕雨的美貌與年輕,總讓人以為她的言行都帶著對事物的調笑與傲慢。
「五師妹,這明明是你份內的活兒,怎麼又賴給霓笙師妹。」一向好脾氣的楚陵絮聞此言,不免蹙眉道。
「大師兄,我一向都是這麼做的,以前也不見你有什麼意見啊。」趙夕雨頭輕輕一撇,滿頭珠釵玲瓏作響。,長生門裡眾人只知道她身分高貴,除了幾位輩份高的,其餘她一概不放在眼裡,而其他人也因為如此,也不敢直呼其姓名。
鍾霓笙看二人劍拔弩張,連忙接過茶案,擁著不服的楚陵絮道:「好了,反正我也習慣給師父送茶了…。」
趙夕雨見二人走遠,自討沒趣的轉身回屋裡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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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穿過竹簾,氤氳的霧氣攏著一弦一弦的光影,兩名男子正坐在席上對弈,棋子是用瑪瑙製成的,棋盤則是一塊黃翡細雕格紋而成。較年輕的男子儀貌堂堂,深邃的眉眼中有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朦朧感,像潤著水霧的松柏,挺拔俊朗而難描其意態。另一名男子身形微胖,弱了幾分因年長而不怒自威的氣勢,打理有條的髮束裡已隱隱有些白髮,可他坐在那裡,卻又帶著少年氣。
「嘖,掌門師弟你都贏了我幾回了,我那兒珍釀的松子酒都快給你喝光了。」年長的男子見棋局已定,所幸大手一揮,他是長生門長老之一,蒲忘年,因為善使「虎鶴雙形拳」又被人叫做「少虎老鶴」。
「師弟不敢。」相里六辭拱手道。「誰讓師兄釀的一手好酒,總讓我難以自拔啊。」
蒲忘年笑道一半時,似想起什麼,忽然改口問道:「掌門師弟,此次群英宴的席次安排可有著落?」
「師兄不必擔心,我前些日子已經安排好了,上手肯定是安排給萬霆方丈的,至於小師祖則坐在右下手,左下手便由乾坤派掌門晁天昀前輩。」
「啊?那你這個天下第一門派的掌門可怎麼辦啊?小師祖性格孤僻,肯不肯賞臉來都是個問題,依資歷…」
相里六辭連忙解釋:「小師祖到底是長生門輩份最高,我們也不好怠慢,我便坐在萬霆方丈的對位便是,既可兩全,又可揚我門威。」
語落,外頭竹簾上的銀鈴響起,接連著便是木廊上錯落有志的腳步聲。來者便是楚陵絮和鍾霓笙二人。
「師父、師伯,我們回來了。」鍾霓笙莞爾一笑如梨蕊欲放。「還有霓笙給師父、師伯送茶而來。」
「好,此行可有什麼事嗎?」相里六辭沏了茶,在蒸蒸茶氣中,眉宇間的肅穆不免緩和幾分。
「好香的君山銀針,果然要小師侄的茶才好哈哈哈。」蒲忘年接過茶杯,低頭吃了一口讚道。
楚陵絮便把從何求仙到慶華城及遇到山賊一事簡要的說了幾句。
「這廂辛苦你們了,這幾天好好休息,島上的事也差不多了。」語罷,沉吟一會又向鍾霓笙道:「霓笙可會下棋?」
鍾霓笙揚眉道:「師父可要教我?不是說好讓我回去休息嗎?」
相里六辭未料她的反詰,不禁略帶歉意的笑道:「不會也罷,這裡有本棋譜你先拿去看看便是,真有興趣過幾日再來找師父便是。」
二人離去後,蒲忘年低咳一聲,道:「掌門師弟可對霓笙師侄愛護有加啊,先是教了她上乘的踩月身法,還把鑿了玉石亭給她,又把這玄機棋譜給她,再這樣下去其他師侄可是會吃味的啊。」
相里六辭不語,可心下也明白蒲忘年的言外之意,他年紀三十而貌若二十,正是壯年得意時,以掌門而言甚是年輕,又未娶妻,自然要懂得男女師徒之間避嫌,他承認自從在西洲大漠遇上了聰明可愛的鍾霓笙,與他相處的幾個月裡,心中自然有些情愫湧上;要是換作旁人,娶一個與自己相差一輪的女子也不算什麼,可是礙於師徒這一層捅不破的禮制,他也僅能以溺愛的方式對待鍾霓笙,將男女私情隱隱地掩著。長生門不是沒有其他女弟子,可鍾霓笙確實是與眾不同的,不僅天賦異稟,平常相里六辭也縱著她進出書閣,教她一些長生門高深的武功,也算是遂了自己的私心。
「師兄,我明白的話裡的意思,我確實是偏愛霓笙一點,可是我有分寸的。」相里六辭被說中心事,神色略有不快,手勁不慎注意便捏碎了一只茶杯,蒲忘年見此,不免悻悻一笑,隨意找了藉口便趕緊離開了,離開前還討好似地答應給相里六辭送來一盅自己新創竹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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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英宴的日子近了,島上陸陸續續來了些各大門派的人物,長生門的弟子在忙完島上安排後,便忙著接待外客,招呼他們到落腳處歇息,這次所有外賓都被安置在雲銜山腳下的攔風樓群,七座高高的瓊樓玉宇如閘般一字排開。
高臺上的鍾霓笙見海外又有一艘船緩緩駛來,帆上繡的是皇族龍印,便轉頭向在一旁觀賞戲弄錦鯉的趙夕雨道:「五師姐,妳看是皇船,要不妳跟我一起去?」
趙夕雨看了一眼船上的旗幟,不屑地道:「那船上最高不過是個禁衛軍總旗,憑什麼我要去給他請示?都是一幫奴子而已。」
鍾霓笙知道她心高氣傲,也不願與她置氣,便自行往港口去了。趙夕雨輕嗤一聲,又曬不得正午時分的艷陽,打算找個涼快的地方躲著,不想在路上卻撞上了一名道衣女子,這幾天忙壞的趙夕雨一時來氣,便推了女子一把,怒斥:「放肆!」
女子是峨眉派的弟子,喚做珈羅,皮膚略為黝黑,一雙細細長長的眼睛頗有幾分佛相。珈羅並不曉得趙夕雨,也正因心事感到煩躁,此下被趙夕雨惹惱,抬頭看了一眼趙夕雨,先是因她的美貌呆愣一會兒,一時羞極不免罵道:「明明是妳這妖蛾子自己撞上來的,到還惡人先告狀!」
趙夕雨哪裡受過這樣的氣,便是一掌「花前月下」朝珈羅打去,珈羅見她的掌法來勢洶洶,翻身拔出長劍向她刺去,趙夕雨一個旋步躲過長劍後,一招「霧裡偷花」先是作勢取著對方脖子,另一手藉由被擋住的視線,點了手指上的穴道,又一擰,卸下對方的武器。
趙夕雨仍不解氣,便將手上的劍用內力震斷,珈羅見狀氣地瞪眼道:「妳這人怎麼這樣?」
「我偏就這樣。」趙夕雨朱唇輕笑,別是嫵媚風情,又一腳將地上碎掉的劍刃朝珈羅震去。
說時遲,那時快,君南桑正好與他的孿生弟弟君北楊正巧要安排午膳事宜而經過。君家的兩兄弟長得很像,卻又能一眼就分辨出來,君北楊的唇角左右各生了一顆梨渦痣,眼睛極圓,卻總是不太愛笑,又被稱作苦面白貍。」
君北楊一個飛身,摟過了珈羅,而君南桑用內力將碎片給壓下,對趙夕雨笑道:「五師妹,何事不能釋懷?」
趙夕雨瞅了君南桑一眼,也笑著回應:「我什麼事都不釋懷。」趙夕雨笑得張揚明烈,竟比日色炫目,倒顯得堂而皇之。
珈羅驚魂未定,回過神後便苦著臉道:「明明是妳先動手的。」
「妳個死道姑,妳要慶幸妳是在長生門這樣跟我說話,要是在外頭,妳可不曉得要被誅幾族!」趙夕雨道。
突然,不遠處林子裡傳來哼聲,使得僵持不下的四人朝林子望去,一個綠衣男子款款走來,原是相里六辭要迎接朝廷人事而打算親自迎接,卻恰好遇上四人對峙,了解事情原委後,相里六辭冷冷正琢磨要怎麼處置。
「相里先生,今日你們長生門定要給我一個公道,不然我便告訴我師父!」
相里六辭與峨眉派的莫愁師太也算熟識,加上峨眉又是江湖大派,若是從輕發落,也不好交代;可又趙夕雨的身分又明擺在那裡,要事罰得重了,那又是不給朝廷面子。
「小五,妳給珈羅姑娘道歉。」相里六辭語氣嚴肅,容不得趙夕雨半分狡辯。「然後回屋子待到群英宴再出來。」
趙夕雨知道相里六辭一向不喜歡她,因為相里六辭最初是不願收她為徒的,是自己強求而拜師的,可她生來矜貴,又欽慕相里六辭久矣,一時也不知怎麼拉下臉,也不好違背師父,含糊地朝珈羅點了點頭,便匆匆回屋裡待著了。
「小道姑,我們這個師妹啊個性是嬌氣了些,她又是貴門子女,說實話,我們都不好得罪啊!如果多有得罪,望妳海涵」君北楊低聲在珈羅耳邊道,也算是給對方賠個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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