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念祖新的專用的手術室在 7 樓,就在他的辦公室毗側,那是一個研究病理改良的醫學實驗室,實驗室的一角有一張很舒適的 8 呎大床,方便他工作至深夜,爭取時間就地休息。兩年來,吳念祖幾乎每日都工作至深夜,每晚都在這間實驗室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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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捧著剛從克魯思伯格的急凍屍體上切下來的一雙手,切割得非常完美,手工與技術配合得天衣無縫。他拉開他專用手術室內的其中一個雪櫃,深情款款的看著裡面那具九分完美近乎無瑕的屍體。原本他以萬分喜躍的心情準備去為這屍體進行接駁雙手的手術,現在他卻有點忑忐,『如果他有手,我相他一定會很放肆的在狄奧修斯公子的身體上下其祿山之手呢。』 Paris H 的這句話在他的腦海中重覆了好幾十次,令他下手有點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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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猶豫只維持了 2 分鐘,吳念祖執起鋼針與縫線,較準那副納米顯微鏡的焦距和預備好焊接細胞的工具,施展他那高超卓越的微體接駁功夫,駁接微絲血管、末端神經、組織纖維、肌肉碎梢等技巧,他自信當今世上,這種本事,無人能及,他賺來的聲譽絕非虛名,貨真價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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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令他不足 2 分鐘便放棄猶豫的主要原因,是那具屍體笑顏如花眉目如畫的綽約絕色,是的,在吳念祖醫生的眼中,這付死屍是笑顏如花眉目如畫,因為他們是志同道合的莫逆之交,兩人是同班同學,深厚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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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半年前,一個患愛滋病的末期病人,躺在手術床上,連呻吟也沒了氣力,吳念祖親手為他注射 Pentobarbitone,再把他的氣喉拔掉。病人死了,他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什麼地方不是紅腫滲血流濃潰爛的,除了那副面孔。可能連上天也不忍心糟撻一張如此美麗的面孔吧,他的面孔奇蹟地非常完好無損,只有三兩處不很顯眼的細小濃瘡。人中上的鬍子整齊有致長短適宜,他叫陳冠飛,死時年紀只有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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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飛死前,就是住在 7 樓的「名門」,再之前卻是住在 2 樓,是吳念祖到任後把他由 2 樓專門處理愛滋病患者的 6 人房間「精武門」轉到去 7 樓的單人病房「名門」,並由他親自主理,可惜陳冠飛入院時已是愛滋病末期,半年後,吳念祖決定給他很安樂的安樂死去。然後,吳念祖醫生將陳冠飛冷凍的屍體轉到他 7 樓的專用的實驗室,說要作深入的病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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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冠飛貌勝周郎才比陸璣,他與吳念祖在蘇格蘭皇家醫學院深造的那五年,年年不是獨佔鰲頭,就是名列三甲,數一數二。他們同班,畢業前兩年還住在同一個宿舍房間,與他們相熟的同學都知道,他們兩人的關係非常要好,而且十分親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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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念祖非常滿意的看著他眼前這具完美的人體,特別是縫針上線的接駁位,完全不著痕跡,屍體面上那兩個細小濃瘡已經被切去、雕琢、磨平並且上好了顏色。眼前的這個傑作,己經有陳冠飛豐神俊朗的樣貌,摸特兒修長窈窕的身軀,運動員曲線玲瓏的雙腿,現在再加一對藝術家靈活精緻的玉手,十足十的頂級,百份百的完美。瑕疵已經很難在他面前的這個陳冠飛的身上找得到,吳念祖不禁要為他這個作品喝采,飲酒慶祝,他倒了杯 Le Pin 老藤紅,呷了半啖嫩牛肉,一杯未盡,他腦子裡已經想好了 4 個問題,預備明天去向皮膚科的科主任 G.G. Leung 請教一下,如何令死了的皮膚比未死的更晶瑩通透。他肯定 G.G. Leung 一定有辦法的,她目前更是著名化粧品牌「SK-III 天仙水」的御用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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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的周圍,放滿了五顏六色的玫瑰花花辨,內混含份量恰到好處的桂花香油,在冰冷的空氣中,飄散淡淡幽香,滲著濃濃蜜意。吳念祖將口裡的一點老藤紅用舌尖把陳冠飛的嘴唇潤濕,一隻手蹺住他的頸項,另一隻手摟著他的腰肢,再將嘴唇貼在他的右頰上,然後,在他的耳邊溫柔地說了聲:「Good night, sleep well my fri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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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is H 上次見到那個「有鬍子沒有手臂的人」之後,很多個晚上,在有意無意之間,都會見到一些殘缺不全的影像,她思緒不寧終日心神恍惚,向吳念祖醫生訴苦又得不到她預期的安慰,於是想了個牽強的藉口要求不再當夜更,竟然獲得批准,令 Paris H 更加愛慕吳醫生的憐香惜玉,體貼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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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晚當夜更的,是位很資深的菲律賓護士 Mary M。翌日朝早,Mary M 姑娘便向上級遞信,堅決呈辭,說要回鄉進修神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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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y M 那天晚上,在狄奧修斯的「名門」病房內,見到 Paris H 曾經見到的那個紥著馬尾留有鬍子相貌非常漂亮的「男士」,所不同的是,他多了一對手,他那對手,更做了不可思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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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 3 時,Mary M 如常的開始巡房, 7 樓有 6 間甲級私家病房,「名門」位於未端,大單邊風景又是最好。Mary M 巡畢「也門」、「虎門」、「城門」、「金門」和「石門」後,便進入狄奧修斯的「名門」,她循例調較一下室溫,然後好奇地看看狄奧修斯熟睡了的甜美樣子,因為人人都說他睡了之後的樣子很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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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奧修斯睡了之後的樣子的確甜美,Mary M 不禁微微彎腰,要近距離看個清楚,因為她有散光和少許的近視。就是在那 55 度微彎的角度,她看到在西北角的書桌旁,有一個梳著馬尾輪廓非常漂亮的男子,半伏在案上聚精會神的在寫字。這裡是以私隱和寧靜見稱的高級私家單人病房,親屬如要陪夜,必需登記,Mary M 很肯定探訪紀錄簿上並無任何有關的登記紀錄,她必需上前去勸喻那個男子離開。當她將那 55 度微彎的上身回復到 90 度時,卻看不到那個梳著馬尾輪廓非常漂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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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看不到他,他去哪了?』 好一個果敢前衛的 Mary M,雖然心裡害怕又恐懼緊張,但實在對那個非常漂亮的男子不捨得,於是硬起頭皮,往書桌那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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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有什麼梳馬尾的人呢! 眼前,就只有一張漆紅桃木雕花書桌,桌旁擺有一張桃紅絲絨包身的四腳坐椅,椅上並沒有坐著什麼梳馬尾的漂亮男子在書檯上寫字。正想轉身離開的殺那,那人卻又出現在她的眼前,仍然聚精會神,在埋首書寫。即使 Mary M 前衛果敢,也被嚇得魂不附體,目定口呆張口結舌的在那裡站著,不懂得如何反應。突然,Mary M 發現,那人已經抬起頭, 睜大兩眼的看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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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她,她也看著他,沒有被嚇得暈倒,因為他並非她預料中的青面獠牙或者口若血盆,眼前人是貌勝潘安,面如冠玉,他薄薄的嘴唇上高高的鼻子下那一小片地方,留有不太濃密的鬍子,整齊有致長短適宜,襯著他充滿哀傷的面容和眼神有些迷惘,十分媚人,十分的暖心,看得 Mary M 神魂顛倒,沒有半點驚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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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Mary M 又發覺,這個十分走心又迷人的男子,漸漸地,一寸一寸的在她眼前消失,她真的無法接受,有點兒捨不得。當她看到桃木雕花的書桌上竟然真的有字寫著,才開始懂得恐懼,心裡發涼,魂離了軀體,不知道如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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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歹她知道了:『原來,鬼會寫字,而且,還寫得十分的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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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狄奧修斯精神不好,額頭有些熱,身體開始發燒。管房領班 Metis Q 清潔房間時,看到那 6 呎實心的桃木書桌上,寫滿了英文字,密密麻麻的重重覆覆: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I love u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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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用筆寫的,筆寫不入堅實的桃木枱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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