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我大罵的東西是一塊手掌心大小的鏡子碎片,被灰塵蒙住了的鏡面下只能隱約看到有動靜,我依舊舉著斧頭,但沒打算再繼續保持禮貌了。
「你是魔鏡吧?」我順著它的話威脅,說:「想要不被砸成碎片然後研磨的話,就認真回答我的問題。」
『冷血!!惡魔!!』
見我的斧頭越來越靠近它,它立刻改口:『對不起!我什麼都會說的!!請手下留情啊啊啊!!!』
我在它旁邊放下斧頭,掀開衣服,問:「你知道……」
『等、等等!!我不曉得你是一個戀物癖!我雖然是鏡子但終究是個男的啊!!』
不行了。
我聽見了理智線斷了一半的崩裂聲。
斧頭就這麼重重地在地毯和地面上留下一道乾淨的劈痕,大廳內霎時一片寂靜。
「你放心,我也不是會對說鬼話的鏡子發情的神經病。」我緩緩地把嵌得頗深的斧頭從地面拔出來,也許是錯覺,但我感覺魔鏡正在顫抖:「現在可以好好聽我說話了嗎?」
『可以!當然!』它回答的速度快得像是一陣捲過樹葉的狂風。
我把變得漆黑的側腹露給它瞧:「你知道這是什麼吧?」
『唔、當然……』聽這個聲音,它似乎正用力瞇起眼睛,想看清楚我的死亡圖紋,隨後道:『這是詛咒,你還在前期,這很淺。』
「詛咒?」其實我想問的是這居然還算淺?多少身體稍微弱些的人在這個時期都陷入了絕望,我能支撐到現在不臥床,已經是其他人眼中的奇蹟。
『對,』它既小心又有點委屈:『如果你讓我看得更清楚一點,我可以更確定的告訴你。』
我往周圍看了看,把所剩無幾的窗簾綢緞撕下一些,拿起它,盡量輕輕拂去那鏡面上的灰沙,避免沙石在它面上留下刮痕,它發出了一句低低的咕噥:『哦唔……謝謝,我以為你會把我當成半年沒刷過的鐵鍋。』
「鐵鍋都沒你囉嗦。」
『你能不能體諒我?』它弱弱的抗議:『我有好一段日子沒人能和我說話了!』
當然,誰會特地找惡皇后用的魔鏡閒話家常,我也是因為覺得它可能有用才來試試看的。
「好了,你瞧瞧這樣行不行?」
與一開始相比,鏡面變得乾淨許多,雖然還有一些用綢緞也擦不去的傷痕,至少能夠清晰映照出我的面容。
『啊!可以!』
手中的鏡面突然冒出一隻斗大的金色眼珠子盯著我,我整個人嚇了一跳,但還是忍住了把它扔出去的衝動,鏡子鋒利而不規則的邊緣在我的手掌分別割出了數條傷口,還不等我吃痛,它登時先大叫了起來:『喂喂!!你流血了是不是!快把我放下!傷口大嗎!快止血啊啊!』
「我沒事,小傷。」我說的很輕鬆,是因為這樣的傷口對於一個獵人而言,確實不算什麼,以前剛學怎麼布陷阱跟使用弓箭的時候,雙手無處不是傷,早習慣了。
不想又把魔鏡碎片擱回地面弄髒,便只是換了手拿,我俐索地用嘴叼著綢緞沒髒掉的部份給自己的右手纏了幾圈,沒想到它還真就這麼等著我處理手傷,一邊還眨眨那隻嚇了我一跳的眼睛,努力要瞧見我的手似的。
「……你不能換個方式出現嗎?」我稍微瞪了它一眼。
『我很抱歉……』
我再度把衣服掀起,這一次它盯得很仔細,那隻眼骨嚕骨嚕地上下打量,著實讓我有一點不太舒服。
『的確只是前期,這還只是表面而已。』魔鏡這麼說,我把衣服重新扎上,不敢想像它沒提到的中期、後期又會是什麼樣子,光是回憶那些躺在床上無法動彈的人們,腦子裡就嗡嗡響起了他們的悲鳴與哭喊。
「你知道怎麼解開它吧?」我按捺住幾乎要使我暈厥的耳鳴感:「你說這是詛咒,那麼肯定有解開詛咒的方法。」
『你要說有,那麼的確是有,只不過那很困難,』魔鏡再度強調了一次:『非常困難,沒有人可以做到。』
「你怎麼知道?」我有些惱怒:「你甚至沒告訴我方法!」
那只金色的眼睛縮了縮:『那麼你得聽我說一段很長的故事才行。』
我嘆氣:「快說!」
『你應該曉得創世的兩位神祇,一位是賜與人類情感和幸福的女神,一位是掌管智慧和法則的男神。』
我點頭,這是各大陸都信仰的創世神話,我們是女神創造的孩子,這個世界就是女神所執的「空白之書」,她手中的青羽毛筆決定了我們每個人的人生,她賦予了我們珍貴的生命,也正因為如此,女神會給予我們溫柔的關照。儘管兩位神的名字不一定相同,但是兩位神的身分與權能並沒有隨著口耳相傳而更改,我所知道的是阿克列和赫特奇里亞,阿克列女神是這個國家主要的信仰,她的神殿數量遠比赫特奇里亞要來得多。
可就算人們瘋狂湧入神殿向女神祈禱,奇蹟並沒有因為人們虔誠的禱告而降臨,深染黑紋死在神殿前的信徒們掩沒了神殿的大門與階梯,所有的神殿都關上了大門,事到如今,神殿的祭司也自身難保,又何來拯救信徒的餘力。
『這個世界是女神所寫的故事,』魔鏡接著說下去:『她的哥哥作為監督,監視著女神不可過於偏愛世人,也監視著她不因為過於主觀而犯錯。』
「這個我知道,我不是來聽你說神話的,挑重點的說。」
『重點就是這個,』魔鏡的聲音有些低迷:『女神喜歡精彩的故事,她喜歡帶給人們幸福,可是,幸福的結局之後,女神並沒有繼續寫。』
我聽得有些愣:「什麼?」
『女神並沒有想過當故事走到結局,這些故事裡的人們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就像你經歷過的一樣:白雪公主和佛列克王子舉行了盛大的結婚典禮,然後呢?』
然後呢?我不由得冒起一陣莫名的惱火:「你問這什麼愚蠢的問題?!你剛才也看到的、我的身體出現了那該死的東西!是被你確認為詛咒的東西!它幾乎奪走了所有人的命!」
魔鏡回答:『是的,那就是那個詛咒的真相。』
女神並沒有寫出幸福的後續,因此所有走到了「幸福結局」的那些故事,都會迎來它們的終末。
恍惚間明白了什麼,我不死心地追問:「不可能!女神不可能會讓我們變成這樣!照你這麼說,這世界上所有的國家都該遇到這個詛咒!」
『我說了,女神只管讓人們幸福,』魔鏡的聲音聽上去很頹喪,甚至有些哀戚的嗚噎:『你說得對,現在所有的故事都快走到結局了,他們都會遇到的,所有人都會被這個詛咒折磨,然後死去。』
我深呼吸後,強忍著讓自己不要多嘴一問的心情,我有預感自己並不想聽見真實的答案,我希望魔鏡能說出我所期望的話語,告訴我:我沒有錯。
「當初皇后讓我殺了白雪公主,」我想盡量保持冷靜,但事實上我很確定我的聲音聽上去比繃緊的琴弦還要顫抖:「是為了要阻止這個國家走向結局……是嗎?」
然而,我並沒有聽到我想要的謊言。
魔鏡直接毀了我的希望,它的聲音裡有著些許的埋怨:『沒錯,你這個心軟的傢伙!我告訴了皇后這件事,也告訴了她其他被隱藏的事。』
「被隱藏的事?」
『是啊,』如果魔鏡有嘴唇,它肯定會因為不屑而把雙唇厥得老高:『比如說,那個被你放走的白雪公主,你看她外表多純潔可愛,甜美得像朵花,對吧!哼!但她可是隨時隨地都能撩開裙擺、拎起裙撐,讓那些帶著爵位的老男人們往她裙底下鑽的女人。』
我的腦海裡浮現那僅僅只有一面之緣的白雪公主,她本該紅潤的雙頰被我的斧頭嚇得蒼白無色,像隻甫出生就遇見野狼的小鹿,淚眼汪汪,她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你的臉像是吃了一整鍋矮人用泥巴燉的爛菜粥,』魔鏡毫不留情地吐槽:『我再大發慈悲地告訴你,那天你見到她之前,她剛從宰相的臥房裡走出來。』
宰相的房間?老天啊!宰相可是個身形擁腫、齒搖髮白的老頭子!全國上下都知道宰相除去他的辦事能力之外,就是個愛好女人的混帳,光是輪替更新的妾室就不知有多少人了,他還經常把妓女偷偷叫進宅邸內呢!
所以、所以那天我看到的,公主那副剛剛睡醒的模樣……其實是她剛跟宰相在床上歡樂的睡過一夜的樣子!?
我不可置信地搖頭:「不可能……國王不會允許這種事情,那是他的寶貝女兒……」
前國王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女兒變成人盡可夫的蕩婦?
魔鏡一聽,嗤之以鼻:『是啊,多寶貝呢!晚上捧著公主白皙如雪的雙腳,磨蹭他那滿是皺紋的臉皮子,興奮得像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似的,效果比魔法還好上十倍。』
「等等……」一件接著一件從魔鏡口中蹦出的事情已經是驚嚇的等級,我的腦袋幾乎要為此停止運轉,只能像個呆子一樣重複魔鏡的詞:「你說什麼?國王捧著……腳、公主的腳?他親生女兒的腳?」
『你以為皇后是為了什麼憔悴成那樣?她的枕邊丈夫是個喜歡舔自己女兒肌膚的變態,皇宮裡所有的男人幾乎都跟公主有一腿,就算她向神殿求助,要求和離,誰又會相信她說的話?所有在皇宮裡的人,都會說是皇后嫉妒公主的美麗才這麼侮辱她,皇后很清楚,一旦她讓你動手殺了公主,她就注定成為這個國家眼中罪無可恕的惡人。但她為了這個垃圾一般的國家,她還是這麼做了。』
魔鏡一針見血,我半晌說不出話,反倒有些發笑。
「哈!」我無法克制地笑出了聲來,不知道是在笑皇后的可悲,還是在笑我的愚蠢。
當然不會有人信她。
儘管我已經先見過皇后那樣悲傷的神情,我也依舊被白雪公主那張臉給迷惑了,更何況是那些更加追求美色的貴族。
「國王是個覬覦自己女兒的人渣,公主是個荒淫放蕩的婊子……被所有人當成惡魔的皇后,才是這座城堡裡最正常、也最想拯救這個國家的那一個。」
這全部的事情都太過於荒唐,甚至讓我有種自己身處幻象裡的錯覺,只要我這麼努力地閉上雙眼,睜開眼後,就能發現被我埋入地底的父親還在房間裡睡著,隔壁紡織房少女們還嘎啦嘎啦的拉著絲線,沒有一個個融化在神殿前,我的肚子上也沒有附著那樣駭人的痕跡,我只是躺在鋪了新乾草做床墊的房間裡,做了一場身歷其境的噩夢。
於是,我問了魔鏡最後一個問題:「女神……她什麼也沒做嗎?明知道我們走到結局之後,會發生什麼事……?」
拜託。拜託。拜託。
啊、我尊貴慈悲的女神啊,請您讓我聽見我所期望的。
她至少會留下些什麼,一個可以徹底解決詛咒的人選,一道可以指引人們繼續保持希望的神諭,一瓶可以完全治癒詛咒的聖水……拜託、什麼鬼東西都好!
魔鏡道:『是的,女神知道你們會變成什麼樣子,但她什麼也沒有做。』
「——你說謊!」我怒不可遏,用力地把它摔了出去,它撞在不遠處的地毯上,滾了好幾圈,卻沒有碎裂,我的怒氣未減,對著它歇斯底里的大罵:「你這什麼都不懂的破鏡子!滿嘴謊言的說謊者!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蠢話嗎?!我們信了阿克列女神這麼多年!從出生到成年都受著女神的庇護,怎麼可能是女神讓我變成這副鬼樣子?!」
也許是這段步行過來的路程實在累積了不少壓力,也許是我心裡對這一切早就已經有了疑問,只是一直不願意直視深淵裡的真相,我感覺血液裡都被憤恨與無力給占滿了,它們流竄到我身體的每一處,連髮絲的末梢都要滴出不安和惶恐來。
魔鏡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等著我在大廳裡憤怒地嘶吼,用雙手捶著地面,像隻發狂而無以自抑的野獸。我不曉得究竟過了多久,被神背叛的憤怒在我血管裡點燃的火焰才逐漸奄息,好一陣子之後,我因體力耗了大半、側腹隱隱作痛而躺平在地毯上。碎石磕得我後背發疼,我的雙手因為猛力捶地出現了許多擦挫傷,纏在手上綢緞被我的血染紅,滲進了地毯裡。
『你冷靜了嗎?』
「我很冷靜,」我再度纏緊了綢緞:「一直都是。」
『你剛才可一點都不像是有冷靜的樣子。』
「女神是我信了一輩子的神,你讓我相信她會拯救世人就算了,你讓我相信她對我下了詛咒?你讓我相信她是這一切噩夢的元凶?」汗水從我的耳邊滑落,我不耐煩地反駁:「該死的,你也給我一點時間接受這荒謬的世界吧!」
『以人類的角度來說,是挺荒謬的。』魔鏡道。
我側過臉,盯著那塊被我扔得老遠的魔鏡:「你怎麼會知道這些?我是說,就算你是魔鏡,你怎麼會知道神之間發生的事情。」
『我原先是女神的手鏡,被她放到這個世界裡來了。』
「你是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女神才讓你來到這個要迎接詛咒的世界。」我調侃道:「你偷窺了高貴女神的睡顏嗎?」
『才不是!我才不做那種無恥之徒的行為!』
「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啊?」
『但是實際上究竟是為了什麼,我也忘了,我留在人間的年歲已經過了太久,久得我都不記得自己的名字。』魔鏡似乎在回想著過往,我爬起來把它撿起,上上下下的檢查它的外觀,心裡暗自慶幸它沒被我摔得更加破碎。
「那你說的解決方法,到底是什麼啊?」
它的眼珠子瞇了起來,像是在無聲抗議著我方才打斷它說話一樣,宛如死掉的鯖魚瞳孔:『你終於想起來你要幹正事?』
「抱歉,是我不對。」我老實地道歉。
魔鏡『哼』了一聲,『總之你先聽完,再打斷我,你就是把我丟進熔爐裡,我也不理你了。』
「好吧。」
『這個詛咒發生的條件很簡單,就是當人們走到女神寫好的結局之後,它就會自動生效。』
「你是指像話劇那樣,最後出現『劇終』兩個字的時候嗎?」
『你理解得很正確!』
魔鏡以比喻向我說明:出現在人們身上的黑色圖紋,是人們留在這個世界的依據,也是象徵著生命力的墨水,人們感受到的疼痛與炙熱是墨水在紙頁上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模糊淡化、被灰塵摩擦掉的過程,人們死亡時所化作的黑色泥水,是已經剝離了紙張毛細、揮發在空氣中的殘物。
在女神書寫的故事結束後,如同死神鐮刀無情奪走人們性命的詛咒,名為「The End」。
淺顯易懂,連我這樣只知道怎麼布陷阱的俗人都能理解。
「The End……」我會意地爬了爬頭髮:「是每本書最後一面都會出現的字啊。」
的確,是再名符其實不過的名字了。
所有角色的出場都不再重要,化作一句「從此他們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究竟是如何幸福、又有誰在乎。在無知裡死去,提早從這個已經完結的故事裡脫身,對女神來說,也是一種「幸福」嗎?
酸澀湧上,陌生而複雜的情緒蔓延在我的胸口,我一直認為要去除的東西,其實是我的生命,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扎根的證明,我卻曾有過把它剃除的念頭;我一直信奉的女神,其實並沒有慈悲到顧及所有走到結局的人,我卻還在糾結著自己該不該信任魔鏡所說的話。
『要阻止The End將這個世界吞沒,就要阻止所有的故事走到結局。』魔鏡那只有一隻的眼眸熠熠生輝,我感覺自己已經能猜出它接下來要說的話,於是自己接口:「你是要我去阻止其他國家也走到結局嗎?」
『沒錯!』
我有些無語:「我怎麼知道哪裡是女神寫的故事?怎麼知道他們走到結局了沒有?」
我只是個普普通通、打獵維生的獵人,又不是史詩裡那些揮舞巨劍、騎著駿馬,渾身閃亮盔甲,擊敗滅世飛龍還救回了公主的勇者。我唯一擅長的是打獵,唯二擅長的是煮一頓香氣四溢的飯,什麼拯救世界的累活,我怎麼可能幹得來?要是我真有那麼大本事,還需要聽一面鏡子絮絮叨叨地說創世神話嗎?
魔鏡說:『你有我啊!』
「你?」我皺眉質疑:「你能做什麼?」
『我是魔鏡,我什麼都知道。』它哼了一聲:『聽著,你想要活下去,對吧?我也需要活下去。』
「你是一面不吃不喝就能活下去的鏡子。」我提醒道。
它激動且大聲地抗議:『我是一面被暴民拿石頭砸爛、用熊熊烈火烤過、用滾燙沸水煮過,還被塗上爛泥巴跟澆上硫酸的可憐的鏡子!!!你這個渾蛋啊啊啊啊!!!』
「哦唔,那還真是蠻慘的。」
『若是你還有點良心,你最好快點和我簽契約。』
「契約?」
『沒錯!我的魔力可以抑制你身上的詛咒!但是你得給我你的血做為維持我魔力的供品!』
「這聽起來有點詭異,誰知道你會不會把我的血抽乾。」
『傻子! !我不需要那麼多,我只需要一滴!!你以為我是那些住在山洞裡的蝙蝠嗎?!!』
而且血的味道一點也不好,又黏又腥。它翻了個白眼,低低咕噥著,大約真的不太喜歡鮮血的味道。
「我還是不能相信你,既然你那麼聰明,你先想辦法證明你不會傷害我吧。」雖然它看上去是有些呆,可沒辦法,我還是得自保,像這樣會說人話的東西通常都有些狡猾。
『唔……』魔鏡緊緊閉起了眼睛,像是在認真地思考著該怎麼做,接著睜大了那隻金色的眼:『啊!我知道了!我帶你去準備武器吧!』
「武器?我有自己的斧頭。」我拿起自己的斧頭揮了揮。
『但是你的斧頭可沒有附加任何魔法!走吧!』它催促著我道:『在城堡後邊有一座湖,我們去那裡找一位老朋友。』
「你不都待在皇宮裡嗎?哪裡來的老朋友?」
疑問歸疑問,我還是向著魔鏡所指引的方向邁步。
『活了這麼久,我認識的人可比你吃過的麥子還多!』
「是嗎?」
『就是!不許懷疑我!你這個傢伙!』
從城堡後方的大坑洞走,路上盡是及腰的長草,我一邊撥開割人的雜草,一邊循著魔鏡所說的小徑走。那是一處密不透光的樹林,就連已經探出雲層的陽光都照不進一絲溫度,魔鏡身上微微發出的虹光使我勉強能看清腳邊,不至於讓我踩空或絆倒,但神奇的是,樹林裡的溫度宜人,並沒有因為樹林過密而進不來風,十分涼爽。
魔鏡一路上都在對著東西一驚一乍,讓我小心突出地面的石頭或蜿蜒捲曲的樹根,如果撇除它是塊鏡子,又或者、它變成了人樣,我想他大概會是一個非常聒噪又愛蹦跳的小貴族,因為只有貴族才有閒情逸致去了解那些八卦傳聞,一般老百姓光是生活就夠忙了。
『快到了。』
魔鏡開口提醒我,我也察覺到周圍的樹木開始有減少的趨勢,有些刺眼的光從正前方灑了過來,我越過了最後一棵高大的樹,一座彷彿盛裝了所有陽光碎片的清澈湖泊躍至眼前,波光粼粼,葉片在湖面上漂泊,留下一道小小的漣漪。
「好美啊……」我驚嘆道。
『當然,她住的地方要是不美,那她就住不下去了。』
我拿著魔鏡,走到了湖邊:「你的老朋友住在這裡?」
『是,但是要找她,要有點方法。』魔鏡道:『你把你的斧頭扔下去吧!』
「啊?」
『唉呀!你照做就對了!待會兒會還你的。』
半信半疑之間,我還是照著魔鏡所說的話,把我腰間的斧頭給丟下去了,斧頭觸及湖面,發出了「噗通」的落水聲,很快就淹沒下去了。
「然後呢?」
『她待會兒就會出現了。』
「哈啊……」
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不知道魔鏡究竟想做什麼,不過也無所謂,斧頭可以再找,以現在這個情勢,隨便找一間空屋,大抵都能找到一把。這個國家並不是仰賴魔法而生的,家家戶戶要燒火燒水,還是得砍柴的。
突然之間,湖畔邊出現了一個流速緩慢的漩渦。
『讓我看看……是哪位小可愛掉了東西?』清麗的嗓音出現,伴隨著渾身散發著銀光的女子,她的睫毛宛如覆蓋了一層白雪,手臂上的水色薄紗緊緊貼著她的肌膚,浸滿了湖水的深海色長髮幾乎遮擋了她的上半身,女子用玉手優雅地托著下巴,雖然透明如薄暮的眼眸直視著我,說話卻不像是在對我說:『啊……是你呀,親愛的,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尤妮法女士,許久不見,很抱歉我用這麼糟糕的樣子見您,若您有時間的話,還請聽一聽我的請求。』
魔鏡的用語相當紳士,是貴族的那一套禮儀,我閉上了嘴,默默把魔鏡的碎片攤在掌心,讓魔鏡可以好好看著對方說話,我這個一開口就暴露自己庶民身分的,還是別去湊人家貴族老朋友相會的熱鬧了。
『哦,那當然沒有問題,你也知道我這兒鮮少有訪客,親愛的。』尤妮法女士身邊的湖水咕咚滾動著,我的斧頭就這麼被湖水托著浮出水面:『讓我猜猜,親愛的,是與這把斧頭有關的請求,我說的對嗎?』
『是的,尤妮法女士,我知道這個請求很無禮,但能否請您將這把斧頭分別複製成金、銀兩把呢?』
『啊、親愛的,這的確有點無禮。』尤妮法女士眨了眨她美麗的眸子,揚起了不甚介意的微笑:『不過既然是親愛的想要,我當然會做到,也許是給那邊那位僕人使用的?』
我的手忍不住晃了一下,魔鏡登時解釋起來。
『哦唔、我的女士,您誤會了。』魔鏡道:『他是要和我一起破除The End的夥伴,您也看得出來,我並不具有自行移動的能力。』
在這段艱辛的旅途中,我希望我的夥伴可以擁有能得心應手使用的好武器。魔鏡的語氣很誠懇。
說實話,我沒想過他會這麼介紹我。
夥伴。我在心裡咀嚼著這個詞,它真的把我當作夥伴嗎?
『哼嗯……』尤妮法女士突然傾身向前,仔細端詳起我,一股海草的腥味竄進我的鼻腔裡,勾得我差點要往後退,但我忍住了躲開那股腥味的衝動,讓腳像生了粗樹根似的,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為了分散注意力,我的眼角餘光瞥到了尤妮法女士藏在漩渦浪潮裡的下半身,立刻嚥了一口口水,挪開了視線。
那是一條附著無數墨綠色水草的冗長魚尾,宛如海蛇的鱗片覆蓋在上面,但這些都不是重點,讓我幾乎要倒抽一口氣的,是她的尾巴正輕輕捲著一具乾淨的人類骸骨!
『啊,這位小可愛看見了呀,』尤妮法女士露出溫柔無比的笑容,魚尾將那具骸骨撈了上來,她捧住了那乾淨得沒有一絲苔草的頭骨,用臉頰輕輕摩娑:『這是我的愛人……我一直等待著他死去的那一天,可我等得有點久了呢,乾脆就請他過來陪我,一起生活在這座他也曾讚美過的湖底吧。』
「這、這樣啊……」我的視線沒辦法從那顆頭骨移開,實在沒有辦法抑制從骨髓裡溢出的寒意,乾脆直接偏過了頭,親眼看過那個人的頭骨,「他一定也很高興」之類的場面話,我是真的說不出口。
『哦……』我聽見尤妮法女士笑出了聲:『親愛的,你可真是選對了人,這把所有心聲都寫在那張小臉上的小可愛啊,我也挺喜歡呢。』
我立刻起了一陣毛骨悚然,我一點也不想成為下一個陳屍湖底的男人!
『他是挺好的,可惜他身上已經有The End了。』我隱約感覺魔鏡有在替我做擋箭牌,它身上發出的虹光一閃一滅,吸引了本來還看著我的尤妮法女士的目光。
『哦!原來如此!』尤妮法女士愛憐地撫摸著那顆頭骨,將它沉回湖水之中,俏皮地眨巴眼睛,雙手合十道:『難怪親愛的得找我要金斧頭和銀斧頭,這位小可愛的確需要呢。』
湖水將我的斧頭放在岸邊,而尤妮法女士則是讓我們稍微等等,便潛入了湖中。
『你剛才做得很好,要是你剛才稱讚了她的愛人,你會被剝皮的。』魔鏡刻意壓低了聲音,但聽到這句稱讚,我一點也不高興,而是狠狠瞪了它一眼:「……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現在才告訴我?!」
『我也沒辦法,她對不請自來的訪客戒心很強,要是我提前讓你知道,那你剛才就是在說謊了。』魔鏡悄聲地回答我:『她對說謊的人類可一點都不留情!』
想到那具骸骨,我冷汗都浸濕了後背:「那真的是她的愛人嗎?」
有誰會為了永遠和對方在一起而殺掉自己的愛人啊?
『……你就這麼認為吧。』
感覺魔鏡話中有話,我決定離開這座湖泊再追問,此時尤妮法女士也再度出現,這一次她的手中抱著兩把斧頭,一把璀璨如盛夏的豔陽,一把柔和如夜裡的明月,這便是魔鏡向她請求複製的金斧頭與銀斧頭了吧。
『小可愛,這是我給與你的贈禮。』
金斧頭與銀斧頭同樣被湖水放到了岸邊,我調整了呼吸,開口致謝:「謝謝您,女士。」
『金斧頭可以在不直接破壞故事走向的時候,對主角造成傷害,銀斧頭可以解除羽毛筆留下的痕跡,也就是可以破壞主角們對於遵循故事的念頭。』尤妮法女士柔笑著:『我相信我這麼說,親愛的就會理解它們怎麼用了。』
『太感謝您了,尤妮法女士!』
我盯著那兩把斧頭,「尤妮法女士,您也知道The End這個詛咒的事嗎?」
其實我想問的是,她知不知道女神並不打算管的事情。
只是我問不出口,我還是心存了那麼一絲的希冀,希望只是女神還沒注意到我們的痛苦而已。
『嗯,看來我們的小可愛,對於殘忍的真相還沒那麼容易接受呢。』尤妮法女士輕輕地歪著頭,濕濡長髮描繪出了她豐滿的酥胸曲線,可我無心欣賞,她彷彿也知道這一點,見我沒有反應,便只是繼續往下說:『小可愛,你知道我是怎麼曉得那兩把斧頭對The End有用的嗎?』
我默然地搖了搖頭,尤妮法女士用那纖細手指撩起長髮,勾到了耳後:『那是因為……我用它們殺了主角啊。』
什麼……?
看著她春日暖陽般的笑顏,我想起了那具還捲在她的魚尾上的骸骨。這一次,我沒能忍住,雙腳往後退了幾步,因為我意識到了眼前的尤妮法女士的身分,她美麗的面容能讓人心醉,但這一瞬間,我只覺得寒毛直豎。
尤妮法女士理所當然地道:『與其讓他在遭遇The End後死去,不如由我親手破壞這個既讓我孤寂,又會讓他痛苦不堪後嚥氣的結局。』
當親愛的告訴我The End詛咒之後,我就下定了決心,我要讓那個人永遠留在這座湖底,而你也看到了,我雖然是「故事」裡的「角色」,但我並沒有染上The End,這座湖也依舊是那麼迷人的模樣。尤妮法女士將右手放上胸口,從她的臉上完全看不見一絲後悔,我可以相信她肯定認為自己殺死那個男人的做法,是對那個男人最好的選擇。
眼前的尤妮法女士就是一個最確實的例子,她直接替魔鏡證明了它所說的那些話是真實的,也許有些誤差,但是想要阻止The End發生,破壞故事結局這個方法,確實可行。
「……謝謝您,女士。」
『這個道謝說的比前一個更誠心了。』尤妮法女士轉頭望向我手中的魔鏡:『親愛的,你這樣也不方便,我給你換一個樣子吧,也讓小可愛更能隨身帶著你。』
『那樣就真的太好了!』
尤妮法女士對著魔鏡拋了個媚眼,並朝我伸出了手:『小心別被我迷住了,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親愛的。好了,小可愛,請把親愛的交給我好嗎?』
我把魔鏡放到尤妮法女士的手掌中,她的手指輕觸著抹了紫羅蘭色的下唇,『我該用什麼東西讓親愛的待得舒服點呢?』
『它得要夠堅固,要能保護那脆弱的身子,它得要能遮風擋雨,得可以躲避烈日,親愛的可不能曬傷了……它還要有什麼效果呢?噢,它還要有點特殊的防護魔法,能配合親愛的那迷人的魔力……對了,要可以提醒親愛的什麼時候該進食,而且當然的、它還得足夠精緻漂亮……』
她如此喃喃自語著,湖水在她揚起了手臂的那一刻聚集成一條修長的透明水蛇,將魔鏡整個吞了下去,頓時散逸出淡淡的彩虹光輝,當水蛇分散成為湖水,從尤妮法女士手中流下,光芒也隨之消失,一個古銅色的懷錶就這麼躺在她的掌心。
『拿去吧,小可愛,好好對待親愛的。』
我接過了那個懷錶,錶蓋上的圖案是一把斧頭上疊著一顆蘋果,外圍有著蘋果樹的葉子包圍著它們,懷錶的扣環處有兩個小按鈕,一大一小,我按下了大的那個,錶蓋便彈了開來。內側兩邊都有著鏡面,本來該是錶面刻度的地方,浮現出了一隻我已經看得有點習慣的眼睛。
『噢!這裡真好!』
「恭喜你了。」
魔鏡還在高興地轉著眼珠子,和尤妮法女士說著感謝之詞,我的目光則移到錶內的另外一邊鏡子上,它浮現出有點不同的時間刻度,雖然一樣是上下左右四個大刻,它們之間的小刻度卻是逐漸增加的,右上的刻度只有一個,右下增加為三個,左下是五個,左上是六個,最後一個小刻與十二點的大刻度間還有一個紅點做區隔;三支刺劍形狀的指針也有著長短粗細與顏色的不同,藍的最細也最長,劍端落在右下方的第二個小刻度上,黑的最為粗短,它筆直地指在十二點的方向,紅的處在藍黑兩者的中間值,它的尖端則位於左上方那個紅點上頭。
然而奇怪的是,這三支指針都沒有在走動,只是停駐在同一個刻度而已,
完全看不懂這個刻度想表達什麼……
魔法道具果然不是我這種粗人可以理解的東西。
『小可愛。』
「呃、是的,女士?」
我抬起頭,尤妮法女士從尾巴上揀起一條海草,『帶著它,只要有一滴水,它就能幫助你通過看不見盡頭的峽谷,穿越那些高聳的塔尖和樹梢。』
「……謝謝您的賜福。」我有些困惑地收下了那一條海草,它自動地竄到我的腰間,變成了一條有些奇特的細長腰帶,「您給的實在太多了。」
『別客氣,我的小可愛,』尤妮法女士微笑著,慢慢沒入漩渦之中:『預祝你們成功。』
湖面恢復了平靜,彷彿剛才沒有出現過任何人,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我撿起了那三把斧頭,金銀兩把猛地縮小成了手心大小,作為必須時刻應付突發狀況的獵人,如今對於手中的物品忽大忽小這件事,竟也只是無語了一會兒,再沒有一開始那樣驚駭的心情了。
『把它們放到水草腰帶上吧,』魔鏡道:『它們會自己附著在上面的。』
我依言照做,果不其然,它們在剛剛觸及水草腰帶的那一刻,就被自動生成的葉片纏住了,我拿起了自己的斧頭,還是放在原來的皮腰帶懸掛著的護套裡,現在已經是正中午了,我慢慢地走進樹林,陽光與那座湖被我拋在後頭。
『現在你肯相信我了吧!』
「嗯,你說的方法確實是有效的。」我想起了魔鏡提議的契約,想起了它說過它可以抑制我身上的The End詛咒,我想了想並停下了腳步:「你說只要我給你血,你就能幫我控制我身上的詛咒。」
『沒錯!』
「若是我們成功解決了所有的The End發生,我還需要給妳我的血嗎?」
『當然不需要,沒有了The End,我也可以依靠自己留在人間了。』
也就是說,這份契約是有時限的。
它只需要一滴血,事成之後也不必再繼續給,在路程中它能給予我許多幫助,至少它可以幫助我辨識故事的主角是誰。
一切結束之後,我們便會分道揚鑣。
「那就簽吧,現在的我們需要彼此。」
『呼呼!』魔鏡發出了雀躍的歡呼,催促著我:『事不宜遲,現在按下那個小的按鍵吧!』
「小的?」
我按下了那個小按鍵,懷錶底部彈出了一根銳利的銀針,確實,如果只是拿這根小針往指頭一戳,那的確是比蚊子咬還稍微有感一些而已。
『咳咳!』魔鏡清了清喉嚨似的咳了兩聲。
——以法則與智慧之神的名義發誓,魔鏡與……
誓詞說到一半,魔鏡突然止了聲,我嘆了一口氣:「我叫漢特,漢特‧弗倫斯。」
『獵人‧森林,』魔鏡眨巴眼道:『還真是好懂的名字。』
「總比你連名字都沒有,只能叫魔鏡好得多。」我翻了個白眼,受不了地說:「我給你取個名字吧,在誓詞裡叫自己魔鏡多奇怪。」
『你要給我取什麼?』
「米利爾。」
『這跟直接叫我鏡子有什麼區別?』
「我可以簡稱你米爾。」
它『唔』了一聲:『好吧。』
——以法則與智慧之神的名義發誓,米利爾與漢特‧弗倫斯在此立定契約,在世界的終焉結束之前,將會團結一心,彼此互助、彼此守護,謊言與背叛不存在於他們之間,直到成功終止The End——
「直到成功終止The End。」
我複誦了一遍,同時將那根針戳進了我的指頭,象徵法則之神的銀色光輝登時包圍了我們,當光芒消失之際,我發現了那根細長的紅指針竟逆時針轉了一圈,指向了十二點的方向。
是這麼回事啊。
紅色的指針,象徵著米利爾需要血液的時間。
尤妮法女士說的「提醒進食時間」,原來是這個意思。
『現在我們是夥伴了喔!你可要好好保護我!』
「嗯,我知道了。」都已經立下契約,我不會不守信,但現在我更在意另外一件事:「那我的詛咒呢?」
『你可以看看你的肚子了!』
我掀開了我的衣服,倒抽了一口氣,本該有著漆黑蛛網般花紋的地方,裸露出一塊有別於其他部位、有些蒼白的肌膚,只在正中央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就像一開始我初見它時一樣。
『哼!可別小看了我!不過是前期的The End,我還是可以讓它變回這樣豆點般的大小。』
看著我那倏地變得乾淨的側腹,胸口被複雜而翻湧的情緒佔據,是生命的倒數暫緩的喜悅?是沒能早點來尋魔鏡的懊悔?是從此被契約束縛的沉重?還是擁有了一絲希望的心安?我不曉得究竟是哪一種,只是我很清楚,從現在這一刻開始,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可能再過回以前那樣單純愜意的生活了。
「嗯,謝謝你了,米爾。」
『不必客氣!』
「那我們現在往哪裡去?」
『首先往北邊的森林,那裡有一個繁榮的鎮子,是故事的發生地。』
「好。」
沒有蓋上錶蓋,我把米利爾直立著放到我的胸前口袋裡,一側完全藏在口袋裡,另一側卻能露出三分之二的鏡面,換作是我也不會希望自己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只能待在小小的空間,什麼也看不見,何況它已經被埋在皇宮大廳太久了,想想也覺得怪可憐;米利爾很自動地調整了自己眼珠子的位置,讓自己可以輕鬆地直視外界,一邊稱讚我:『哦!漢特!你真是聰明的傢伙!』
「多謝誇獎。」我繼續向前走著,目標是北方的森林,想起了剛剛米利爾話中有話,遂又問了:「對了,你剛剛說就讓我那樣認為,是什麼意思?」
『啊!那個啊!其實那個可憐的傢伙本來是個樵夫,只不過他不小心掉了個斧頭……』
米利爾和我就這麼說著話,離開了樹林。
從此以後,我的自我介紹也變了,我不再只是打獵維生的平凡獵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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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星期後,一棟溫馨小巧的紅磚屋前。
一雙手將水溝裡掙扎著的玩具撈起,小錫兵緊緊護著懷裡的芭蕾舞女孩,望著比自己還要大上許多的男人。
「你們好,」男人說道:「我是獵人漢特。」
——是個專門狩獵「幸福結局」,扮演反派的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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