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異常美麗的小鎮,一年裡有將近八個月都處在冬日,春季是他們最珍貴的禮物,所有的花朵都會在僅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內盡情綻放,原先被積雪遮掩的樹木會從寒冬的沉寂中醒來,迅速長出翠綠茂盛的葉子和累積了八個月芬芳的花苞,鵝黃與淺石英紫的重瓣花將代替雪片降落在鎮子的每一處街道,堆在少女們的窗台前,宛如花精靈的祝福。
我來到這個鎮子的時候,剛好就是它被花精靈包圍的季節。
「主角是誰?」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米利爾在我的胸前口袋裡說著話,為了避免人們把我當成召喚惡魔的異教徒,我暫時把米利爾的錶蓋闔上,畢竟它的外型就是有一隻活眼睛的懷錶,任誰看了都會覺得那是惡魔的化身。
街道上到處是忙著採集鮮花和嫩葉的鎮民,街道上掛起了五彩的旗幟,孩子們從我身邊嘻笑跑過,春日到來的喜悅充斥在我的耳邊,看得出來他們正在做慶典的準備,家家戶戶的門上都卸下了榭寄生的枯樹環,換上了由繽紛的花卉紮上蝴蝶結緞帶捆成的花束,就連家貓的項圈上都紮了小花上去。以來旅遊觀光的旅客身分進鎮的我,要是身上沒有任何參與慶典的東西,會顯得很突兀,招人懷疑也只是時間早晚,我招手攔下一位提著花籃四處發放花朵的婦人,從她手中接過了她所做的小花束,付了一枚銀幣和幾枚銅幣做小費,見到如此大方的小費,婦人喜上眉梢,又多給了我一份她女兒手繪的簡易地圖,興高采烈地走了,還祝我度過一個愉快的春日慶典。
雖然很想讓米利爾看地圖,但總不能在人來人往的熱鬧街上把米利爾拿出來,我只能一邊盯著那份畫了鎮上大型建築和各家慶典攤販的地圖,裝成一位笨拙的觀光客,一邊低聲問米利爾。
「進來是進來了……但是你要我往哪裡走啊?」
『去找找看哪戶人家窗台邊有水溝,運氣好的話,你應該可以看到一個正在水溝裡掙扎的小東西。』
「為什麼會在水溝裡……」
『因為這次的兩位主角都很小啊!』
米利爾在這一路上簡單地解釋了The End的主要組成,它由幾個被女神選中的「幸福結局」支撐起來,這些故事所壟罩的範圍很廣闊,通常也會給周遭的故事區域帶來的影響,那些沒被女神選上的故事區域,會逐漸偏離它原本的道路。換句話說,就是為了達成那些被選中的「幸福結局」,有些故事會因此被犧牲,儘管它原來也是個幸福的結局,也會被破壞成不幸的悲劇。由於米利爾自己也不確定哪些故事是被犧牲的那一方,為此,它並不會提前把故事告訴我,只會提供我方向。
「等你親眼見到了故事主角,才能確定他們是不是目標。」
『對,畢竟時間隔了太久,那些名單我真的印象模糊。』
「那你有把握一眼就能辨認出來嗎?」
『當然沒問題,』米利爾說:『你轉一下我頭上的大按鍵,順時鐘轉。』
「那你暫時不要出來。」給我好好躲在鏡子裡,連睫毛都不准露出半根。
『這個我知道!我沒那麼愚蠢好嗎?!』
我依言把米利爾拿了出來打開,錶蓋上果然沒看見那隻每次都會一直盯著我看的金色眼眸,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鏡子,映照出我連夜趕路而有些烏青的雙眼。我轉了下那個大按鍵,黑色與藍色的指針立刻走動,在逆時針方向繞到十二點鐘方向之後,停頓了一秒,雙雙移動起來,藍的停在了左下第三個刻度,黑的停留在右上的第一個刻度。
「這是什麼意思?」我看不懂,也不想自以為是的動腦猜測,直接開口問米利爾。
『藍色指針是現在最接近我們的故事進度,左下是已經進入中期要接近結局的意思,黑色指針是The End發生的倒數計時,從九點鐘那個大刻度開始是已經達成結局之後的時間,一旦超過了那個時間,詛咒便會開始生效。』
「是被選中的故事?」
『沒錯,尤妮法女士是這麼設定它的,它只會顯示被選中的故事。』
我看了看刻度,道:「看來我們得加快動作,這個故事已經進入後半段的劇情,快結尾了。」
「不過這跟你能不能一眼看出來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米利爾略為大聲了些,被我用力一捏,聲音又小了下去:『我知道所有故事的劇情,只要你待會兒在水溝裡見到了那個小東西,我就能確定這個故事目前走到哪裡了!』
原來如此。
米利爾知道所有的故事劇情,見到主角之後,它當然可以依據主角目前的狀況來做判斷。
我將米利爾收起,放回口袋裡,一邊閒逛一邊尋找米利爾所說的窗台下的水溝,但著實有點難找,現在正值慶典前的預備工作,幾乎所有的房屋外邊都堆上了裝滿慶典用具的木箱,遮擋了我的視線,實在沒辦法一眼就分辨出那條水溝裡有沒有東西在動,只能裝著一副對於慶典用具頗好奇的樣子接近,有時剛好在旁邊的屋主會熱心地向我介紹它們,也只能邊假裝和屋主閒聊,邊掃視著水溝裡的動靜,浪費了不少時間。
直到一戶裝飾特別華麗的大房子前,我終於聽見了米利爾的聲音:『應該是這裡,我感覺到了一點女神的魔力。』
「知道了。」
我一邊留意有沒有人注意到我,一邊閃身到了屋子的側邊小巷去,幸好這是棟大房子,屋主通常在側邊會留有安置獨立排放汙水水溝用的小巷弄,小巷的寬度不大,與隔壁房子僅僅留下能夠容納一位成年人通過的大小,陽光自然也成了這條小弄裡的稀客。在這陽光照不到的陰影中,我看見了水溝裡的小東西。
「玩具兵?」我有些困惑:「另外一個是娃娃吧?」
『那是芭蕾舞娃娃,小女孩最喜歡的禮物之一。』
「喔。」
我不是很在意,從小生活在森林裡的我,收到的節日禮物都是一把新斧頭,每年都是,一直到我成年了、有能力可以自己打獵換錢為止。我原先生活的村子裡,也經常有旅遊商人來兜售這些小東西,女孩們都十分喜愛他們帶來的裝飾品,陶瓷娃娃、玻璃天鵝那些小女孩喜歡的東西,對沒什麼時間放空的我來說,只是些一摔就破的無用之物。
「所以?」
『不用理他們,』米利爾說:『我原本以為是他們,結果不是呢,看來我們得去樹林裡了。』
我問:「那他們就是被犧牲的主角?」
『沒錯,按照正常的走向,現在在水溝裡的應該只有小錫兵,可你說了還有芭蕾舞娃娃,那就代表原本的故事已經被扭曲了。』
被犧牲的故事主角們,失去了他們原來的幸福結局,而它們的不幸,會成為那些「幸福結局」的養分,養育招來詛咒的The End。
我走進了水溝,蹲下身子,一把撈起了苦苦堅持在水溝邊、不肯屈服於水流的兩件玩具,它們濕淋淋的,身上的水浸濕了我的皮革半手套,紅色的玩具兵緊緊護住了懷裡驚惶失措的芭蕾舞娃娃,立刻摸了摸空無一物的腰間,表情很緊張。
「你們好,我是獵人漢特,是個專門狩獵幸福結局,扮演反派的獵人。」
『你、你有什麼目的?你想對我們做什麼?』玩具兵看上去一點也不相信我,我想也是,被龐然大物抓在手裡,誰也沒辦法冷靜下來,只會覺得很害怕吧。
我瞧了一眼芭蕾娃娃,她的腳大約是摔落水溝的時候跟著摔碎了,左腳已經完全消失,只剩下有些割手的斷面;我把它們往旁邊紅磚地一放,拿出了懷錶,讓米利爾出現在他們面前。
『喂!漢特!你就這麼把麻煩事扔給我嗎?!』米利爾氣得直瞪眼,我只是聳聳肩:「不然你去幫她找她斷掉的腿?」
『你這個小雞肚腸的渾蛋!』
「隨你怎麼說。」
我沒再理會罵罵咧咧的米利爾,開始往水溝裡仔細搜索,因為進入春季的關係,水溝邊角多了許多卡在石塊上的花葉樹枝,方才玩具兵和芭蕾舞娃娃也是捉著那些樹枝才沒被沖走,但是已經斷掉的腿只能隨著水流而去,大約也卡在哪個角落裡了。
一旁的米利爾還在安撫那兩位故事主角,我伸手在水溝邊的樹枝堆裡翻找,卻只翻到了玩具兵的佩刀,最後在稍微遠了一點的下水道口前,看見了那隻跟著落葉樹枝一塊兒被攔在欄杆外的陶瓷腿;我把它撿了起來,沾了泥沙的腿斷面並不整齊,看來在被水流沖走的這段過程,那些樹枝和水溝石頭表面使它受到了更多傷害,要想回復到完好如初,大約不太可能。
我走回它們身邊,盤腿而坐,芭蕾舞娃娃猶在垂淚,玩具兵擁著它,卻抬頭向我誠心的致謝:『對於您此番出手相救的恩情,在下感激不盡,漢特先生。』
「不客氣。」我把那條腿和佩刀放到它們面前,芭蕾舞娃娃登時哭得更傷心了,米利爾白了我一眼:『小子,你懂不懂照顧淑女的心情?』
「上次我特意照顧淑女的心情,結果並不怎麼好啊。」我意有所指地攤手,米利爾『哼』一聲不再說話,想來是猜到我說的「淑女」是指那位害得我染上The End的白雪公主,這才停了在這件事情上鬥嘴。
玩具兵一手捧起了那條斷腿,交給了哭哭啼啼的芭蕾舞娃娃抱在懷裡,又收回了自己的刀,它看著我道:『也謝謝您替我們將伊莉安娜的腿找回來。』
「小事。」我轉頭問米利爾:「所以正常來說應該是什麼狀況?」
『應該只有小錫兵一個在水溝裡,它應該在下水道裡遭遇老鼠,爬回屋裡和這個芭蕾舞娃娃相逢。』米利爾在停頓間眨了下眼:『可你也看到了,現在不只小錫兵在水溝,連娃娃也斷了腿,它本來應該要在屋子裡的娃娃屋待得好好的。』
我點點頭,看向那對相互依偎的玩具:「所以,發生什麼事了?」
『有位跟我們一樣嬌小的姑娘,她乘著蝴蝶們到了這裡來,說是要散步,因為她正準備和精靈王子舉辦一場盛大的結婚舞會,』玩具兵邊說,邊摸了摸娃娃還沾著水珠的頭髮安慰它:『春天來了,下水道的老鼠們也活躍了起來,牠們會跑到街道上,尋找適合生產的溫暖新家,伊莉安娜是想提醒那位姑娘不要接近水溝,也不要去碰窗台下的花圃。』
『那裡新住了一窩小鼠……』娃娃哽咽著說:『以我們的身形,根本不可能與那窩小鼠的雙親對抗……』
可那位姑娘,瞧著花圃的薔薇開得艷麗,執意要用薔薇花瓣製作她的新嫁衣,不聽勸的跑到花圃去了。玩具兵向我和米利爾說,當時娃娃擔心姑娘受傷,這才叫來了它,想趕緊把姑娘帶回窗台上,沒想到那位姑娘竟然誤闖了老鼠一家的窩,被惹火的老鼠就這麼直衝出來,對姑娘窮追不捨,還是它們一起把姑娘拉到窗台上才救了差點進入鼠口的姑娘。
可被惹毛的老鼠哪有那麼輕易罷休呢?牠們沿著水管也爬上了窗台,玩具兵和老鼠們對峙起來,無奈勢單力薄,一隻老鼠越過了玩具兵,直撲姑娘而去,可此時,那姑娘竟然一把將芭蕾舞娃娃推向了張牙舞爪的老鼠,嘴裡還嚷嚷著:「我是未來的王子妃!身分尊貴!你不能吃我!你吃她!吃她!」
可憐的娃娃就要被咬住,若不是屋主的小女兒看見了窗台上的老鼠,嚇得尖叫連連,老鼠也不會立刻放棄攻擊,轉身就竄回花圃下的窩去。
可來不及了,芭蕾舞娃娃失去了平衡,從窗台邊緣摔落,玩具兵為了救它,自然也往下跳了,娃娃因此斷了腿,兩人也受困在水溝裡。
然而當玩具兵向窗台上的姑娘求助,希望她讓蝴蝶們將兩人拉出水溝,姑娘卻一臉厭棄地說:「我為什麼要救你們?你們又不能給我多少報酬,也不是什麼王公貴族。」
『我們剛剛救了妳啊!妳不能恩將仇報!』
「那是你們應該做的事情,我可是尊貴的精靈王子妃,像你們這種低下的玩具能有救我的機會,那可是你們的榮幸。」姑娘露出高傲又鄙夷的神情:「何況、瞧你們那副髒兮兮的模樣,要是我讓牠們去救你們,豈不是會讓牠們漂亮的翅膀沾到噁心的臭味,可千萬別髒了服侍我的蝴蝶們。」
接著姑娘便對水溝裡的它們視若無睹,叫上蝴蝶飛走了,說是要趕緊回去換一身新衣服。
在我們面前訴說著來龍去脈的芭蕾舞娃娃哭得梨花帶雨,玩具兵忿忿不平,它們的悲痛無可言喻,被自己救下的人竟如此薄情寡義,過河拆橋的將它們扔下,還讓以跳舞為生的娃娃斷了腿,再也不能翩翩起舞。
……太過分了。
雖然不知道女神原來筆下的故事是什麼樣子,但這樣腳踏著恩人苦痛邁向「幸福結局」的傢伙,我一點也不想讓她體會到半點結婚的喜悅。
「米爾……」我瞥了米利爾一眼:「這滿嘴王子妃的姑娘,是我們的目標嗎?」
『大約就是她,她說的成為王子妃,的確已經是接近結局了。』
所以懷錶上的刻度,指的就是這位姑娘的故事啊。
「你能找到她嗎?」
『能,她要結婚了,能去的地方並不多,女神的魔力應該也是來自於她。』米利爾推測它之所以在這裡能感應到魔力,也是因為那傢伙來過這裡的緣故。
既然能找到目標,那接下來就是要阻止幸福結局了吧。
『漢特,你想什麼呢?』
「在想我等會兒要用什麼方式抓住那位姑娘然後扔出去。」
『你瘋了嗎??!!』米利爾猛然大叫:『在那之前,精靈們會把我們一起扔出去的!!!會飛到還結著厚實冰層的溪水上被摔成肉泥!!你這個只知道暴力解決一切的笨蛋!!!』
「不然我們能做什麼?放著她高高興興結婚?」
『當然不是啊啊啊!!你這個白癡!我是讓你用其他方法解決啊!我們可以讓精靈王子知道她這樣糟糕的一面!懂嗎?!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做避開危險啊啊啊?!』
「那樣多麻煩,還是我一把扔了她省事。」
『啊啊啊啊啊!!!!!等等、你別關!我還沒說完!!!!』
我無視了米利爾還在囉哩囉唆的大喊大叫,直接關上了錶蓋放回口袋,幸好街道上慶典的聲響更大,不然照米利爾這樣精神飽滿的音量,我就是想藏也藏不住它了。
「我把你們放回窗台上,」我伸出手掌,示意它們爬上來:「你們的主人應該會把你們收好。」
娃娃悲傷地搖搖頭:『不,小主人不喜歡壞掉的東西,她肯定不會再要我了。』
可以理解,小孩子多半喜新厭舊,不管一開始有多麼喜歡,一但有了瑕疵或髒汙,很快就會被淘汰了,放在角落裡生灰塵都是好一點的處置,我那村裡的孩子們在玩膩了娃娃或木製玩具之後,父母就會把它們當柴火給燒了,只剩灰渣。看著手中的兩隻玩具,我彷彿看見了它們口中的小主人將它們拋進火爐裡的景象,無奈地嘆氣:「可你們也不能一直待在這裡。」
它們不肯回去原來的主人那裡,看來我也許還得幫他們找個願意接受瑕疵的孩子當新主人了。
玩具兵看了看娃娃的斷腳,問:『漢特先生,請問您知道修好伊莉安娜的腳的方法嗎?』
「去燒陶屋應該可以吧,只是陶瓷都是一體成形,要黏合的話會留下接著的痕跡。」對於陶瓷方面的知識,我也不是很懂,沒辦法給玩具兵一個確切的答案,瓷器價格頗貴,所以我也見過村裡有人捧著有裂紋的瓷瓶去給燒陶屋修復,但是通常修復好的地方都會留下一條明顯的黏合痕,價值也大大地下降了。
『有傷痕也沒有問題的……!』娃娃有些激動地哭著說:『只要能讓我再跳舞就好!』
「哼嗯……」
面對它們的請求,我有點頭疼,修復陶瓷的費用並不低,我身上的錢都是透過米利爾得來的,它告訴了我有些侍衛和宮女們會偷藏皇宮裡的金銀埋在宮牆邊,如今他們都染上The End死去,與其把那些錢留在牆下被遺忘,不如拿來當作旅費,我從那些地方拿了好些錢幣,金銀銅三種都有,我又在沿途中邊獵些野兔和狐狸,邊在經過的村莊裡找人賣掉,原先身無分文的我這才有了能大方給予賣花婦人小費的餘裕。
我是覺得它們很可憐,可是讓我砸大錢只為了修好陶瓷娃娃的一條腿,這實在不是很划算。
突然,玩具兵輕輕拍了拍娃娃的手,放開了娃娃,接著筆直地站了起來,對我鞠躬行禮:『請您接受伊莉安娜的請求吧,漢特先生!』
『若是您願意幫助修復伊莉安娜的腿,在下會傾盡全力,協助您破壞那場精靈王子的婚禮。』
——在下願獻一計,既可以避免兩位貴人被精靈們攻擊,也能夠讓精靈王子看清自己的未婚妻是個什麼樣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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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玫瑰花叢間,一朵高貴的白薔薇綻放,在整片的紅玫瑰顯得奪目又特別,薔薇繁多又複雜的花瓣,擋住了躲在花萼處的紅色身影,也遮掩了悄悄串在花瓣上的細線。
蝴蝶們被花朵的芬芳吸引而來,一個銀鈴般的聲音響起。
「哇啊!多麼漂亮的一朵白薔薇!和我在那花圃看見的一模一樣!」
蝴蝶們載著一名金髮的小姑娘靠近了那朵白薔薇,她坐在薔薇花上,高興地撫摸它柔嫩的花瓣。
「哦!這絕對可以成為我最美麗的嫁衣!」
可話才剛說完,小姑娘就像被惹怒了一樣,挑起眉,用力地扯了下停駐在一旁的蝴蝶觸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可是王子妃!我的嫁衣怎麼能夠只有五件呢?!妳不會是要我在婚禮上只換五件嫁衣來跳舞吧?妳可真是心腸狠毒!」
我的可愛必須要用各式各樣嬌嫩繽紛的禮服來襯托才行!小姑娘氣呼呼的說,又用力扯了下蝴蝶的翅膀才解氣似的鬆手。
坐在花叢後的樹幹陰影裡半瞇著眼裝睡的我,忍不住在眼皮底下翻了個白眼。就算不知道蝴蝶說了什麼,聽到那傢伙的回話,也能猜個七七八八出來。如果我能開口,我真想問問米利爾,這個精靈王子的眼睛是不是瞎了?選個這麼刁蠻的傢伙當妻子?
『你知道嗎漢特,你的眼睛已經出賣你了……噢!』
揚手做出不經意抓癢的動作,我趁機揍了放在我身側還低聲說我壞話的米利爾一拳。
讓你再多嘴,給我好好當一支安靜的懷錶!
「咦?」小姑娘似乎在薔薇裡發現了什麼,傾身往裡邊瞧:「哦!裡面有個銀色冠冕!肯定是上天給我的禮物!」
啊!怎麼拿不到呢!小姑娘一邊抱怨一邊把身體更往裡面探去,上半身已經完全被花瓣吞沒了。
「啊呀!」
小姑娘掉進了白薔薇裡,卻只響起了她開心的笑聲:「我拿到了!這個冠冕真美啊!」
那一瞬間,我開口出聲:「動手。」
穿過花瓣的細線被用力拉扯,花瓣變成了閉合的牢籠,困住了在裡面的小姑娘,花朵裡頓時響起了她的尖叫聲。
「呀!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我出不去?!蝴蝶們在做什麼?!快來救我啊!!」
蝴蝶們瘋狂在白薔薇旁邊飛舞,牠們總算看到了躲在花萼下拉住細線的玩具兵,紛紛湊上前去想用翅膀將它給打下來,我拿起米利爾並且站起身來,從腰間拿下銀斧頭,它在我的手中恢復成正常大小,此時此刻,我可以感覺得到,一股力量從銀斧頭傳到我的手臂。
『漢特,你手中的斧頭會幫助你斬斷所有與主角相連的關係。』
而我會幫助你看見那些「故事線」。米利爾道。
當米利爾聲音響起的瞬間,我感覺到雙眼一陣冰涼,像是被朦朧的水霧壟罩,卻又像濃霧在清晨迎來曙光那樣立即消散,那數條連結在蝴蝶與薔薇內小姑娘的黑線,清晰無比。
那些就是「故事線」嗎?
米利爾說那些蝴蝶之所以聽令於那姑娘,主要原因是被「故事線」強制束縛在故事劇情,牠們無法做出可能讓主角脫離幸福結局的行為,而尤妮法女士給我的銀斧頭,則擁有著斬斷「故事線」的魔力。
只要把那些黑線給去除,蝴蝶們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識行動了。
我一個揮斧,那些黑色的絲線一分為二,化作了薄雲在空氣中融化。
蝴蝶的數量並不多,斬斷黑線只花了不到數秒,黑線斷了之後,牠們便停下了攻擊玩具兵的動作,只是在我身邊飛舞。
『牠們在向你道謝呢。』米利爾說。
我想也是,遭受那麼粗暴的對待,牠們大概也不會想繼續幫那傢伙做事了吧。
「不客氣,」我說:「但是我需要你們把王子帶來,在花圃那邊。」
蝴蝶們在我身邊繞了兩圈,輕輕飛走了。
我收好了縮小的銀斧頭,伸手把插在土裡的白薔薇拔了出來,那是原先種在花圃裡的白薔薇,我從屋主那裡買下了一朵,直接插進土裡,一時半會兒也不至於凋零,正是小姑娘當時想要的那一朵,至於那個放在薔薇裡的冠冕,則是芭蕾舞娃娃在娃娃屋姊妹們的幫助下拿來的配件,它們都對自己姊妹的遭遇感到惋惜,因此刻意從配件裡挑了一個最美的冠冕,大大地提高了這次計畫的成功機率。
「交給我吧。」我接住了抓住細線並懸在一旁的玩具兵:「我來給花口打結。」
『好的,漢特先生。』
玩具兵躍到我肩上大吐一口氣,我捏住了細線,快速繞著薔薇轉了幾圈,打了個活結,便往鎮上走去。
「你們是誰?!快放開我!!」
姑娘還在裡頭尖叫,我輕輕晃了晃薔薇,立刻聽見她哀叫:「呀!住手!快住手!我的頭都要暈了!你竟敢這樣對待未來的精靈王子妃!」
「閉上妳的嘴,不然我就繼續晃到妳受不了為止。」我說。
「不!你不能這麼對我!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聽到她尖銳的抗議,我這次直接讓薔薇在我手指間來了次漂亮的三百六十度旋轉,她立刻從抗議變成了求饒:「哦不!求求你!我會安靜的,拜託別再這麼轉了!」
我又晃了下薔薇:「發誓。」
「我發誓!」
這樣至少不會在進到鎮子裡的時候被人側目了。
『漢特先生,我們接著回主人家嗎?』
『在樹林裡精靈的力量會比較大,在鎮上的話,精靈們不希望自己被人類瞧見,所以不管做什麼都不會太明目張膽的。』米利爾如此回答著玩具兵的問題。
本來玩具兵的計畫是說在原處等王子過來,但米利爾更改了地點,它和我是契約關係,性子也貪生怕死得多,不會做出不利於我們倆的決定。
何況,讓這姑娘體會一下被扔進水溝裡的感覺也不錯。
我很快地進到了鎮裡,街道變得更加熱鬧,攤販叫賣聲不斷,人潮也讓街上變得擁擠,玩具兵早已躲進我胸前口袋,和米利爾待在一起,我拿著那朵薔薇回到了那棟大屋子前,芭蕾舞娃娃正在窗台上等待著我們,它的姊妹們隔著關上的玻璃窗陪伴著它,看見我們的時候,它們敲了敲玻璃,提醒娃娃我們回來了。
『漢特先生!』娃娃似乎想站起,卻忘記了她已經斷了腿,摔在了窗台上,我伸手抓出了玩具兵,它馬上奔向了娃娃,將它扶起。
「她在這裡。」
我把薔薇從花萼處折斷,放到了窗台上。
薔薇裡的姑娘大約是認出了芭蕾舞娃娃的聲音,在裡面瘋狂捶了捶花瓣,薔薇因此滾了一圈,可她的嘴巴並沒有因為翻滾而停下。
「快救我啊!妳這個蠢貨!妳怎麼能讓我受到這種屈辱!?」
『我、我可以救妳,』娃娃努力用單腳站直身子:『但是妳必須向我和艾格西道歉。』
「憑什麼?!妳知道我是誰嗎?!你們竟敢這麼對待我,我要讓王子把妳的另一隻腳也拔了!」
姑娘的聲音尖銳又刺耳,我注意到了巷弄口出現了蝴蝶的身影,便退到了後邊,剩下的事情,身為人類的我將不介入,完全交給玩具兵和芭蕾舞娃娃,精靈王子才不會認為是因為我,那姑娘才變成那樣的。
『漢特,』米利爾有些興沖沖地說:『我也想看!』
我把懷錶拿了出來打開,雙手交疊在胸前,米利爾就這麼和我一起待在最好的觀眾席,等著好戲開演。
「對了,那傢伙有名字嗎?不會就叫王子妃吧。」看戲總要知道腳色名稱,看起來才不會一頭霧水。
『拇指姑娘,但我想她應該比較希望自己從出生就被叫做王子妃。』米利爾邊說邊轉了下眼睛,大約是被那從剛剛開始就不停重複的「王子妃」一詞感到厭煩。
我跟米利爾如此竊竊私語著,看精靈王子跟在蝴蝶們後頭經過了我們面前,他大概以為我看不見他吧,直接忽略了我,飛向了窗台,此時,那尖銳的罵聲適時地響起了。
「快打開放我出去!妳這個下賤的壞東西!」拇指姑娘氣急敗壞:「我可以讓王子替我教訓妳,妳休想逃走,王子肯定會來救我的!」
『我只是要一個道歉,』娃娃委屈地泣訴:『我們救了妳,妳沒有道謝救也無所謂,可妳怎麼能放著我們在水溝裡自生自滅?』
「我說了!救我那是你們的義務!我是王子妃,你們本來就該為了我犧牲自己,這就是你們這些玩具的價值,你們又不能給我多少好處。」
玩具兵問:『難不成妳嫁給王子也是為了他能帶給妳的好處嗎?愛情不應該只看利益。』
拇指姑娘理直氣壯:「你在說什麼鬼話?我當然愛著王子啊!他的身分那麼尊貴,光是站在他身邊,大家就得對我畢恭畢敬,無數的珠寶禮服都會送入我的宮殿,先前那些又臭又髒的蟾蜍和鼴鼠,什麼都給不了我,還要讓我住在地下和池塘那種地方,就算他們寵愛我又有什麼用,我光看見他們就覺得噁心,比不得王子外貌又好,對我言聽計從,這樣為什麼不能叫做愛情?」
我愛著王子啊,我愛著他能為我帶來的一切好處。拇指姑娘這般說道。
聽到這裡的精靈王子停在空中,雙眼瞪著那薔薇的花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來是意識到自己的未婚妻並非真的愛著他吧。
我輕輕吹了一個口哨,算是給拇指姑娘的一次掌聲。我其實沒有想到會如此順利,應該說、我以為她至少會說些表面話,讓精靈王子抱有一絲希望和對她的喜愛,結果她居然自己爆了這麼一席「犯罪者自白」,替我們的計劃省了不少功夫。
精靈王子拔出了腰間的劍,劃斷了綁住薔薇的細線,鬆開的薔薇花辦內立刻探出了一雙手,但沒有人去拉拇指姑娘,精靈王子站在薔薇花前,看著那雙手在奮力地揮舞著。
「那個!站在這裡的傢伙!」拇指姑娘似乎看見了精靈王子的影子,沒有先察看就是一陣大罵:「還不快來拉我!你這個沒有用的東西!等王子來了,我還不讓他替我懲罰你!快點!」
始終沒有等到人幫忙,拇指姑娘艱難又狼狽地把頭和肩膀探出薔薇,一見到面前的精靈王子,她的表情立刻變了,露出楚楚可憐的神色,眼淚含在眼眶裡,梨花帶雨,看上去相當勾起保護慾。
「哦!我親愛的王子!請幫幫我,他們把我抓來這裡威脅我,我根本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竟然讓他們這麼討厭我……嗚嗚……」
精靈王子面無表情問:『是嗎?那麼妳希望我怎麼做?』
「請替我處罰這些欺負無辜的我的壞人吧!居然在和親愛的王子大婚前遭遇這樣的待遇,我實在太可憐了!」
這樣的謊話,虧她可以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她是真的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事嗎?而且她的手裡竟然還抓著那個銀色冠冕,更讓我感覺到她是個多麼厚顏無恥之人。
『那妳先回答我,要是我放棄王位,妳還願意跟我成婚嗎?』
「什、什麼?」拇指姑娘一愣一愣的:「可是王子,精靈國只有你一位王子呀,你不繼承王位,誰還能繼承呢?」
『我可以讓給公爵,』精靈王子淡然地說:『公爵也有皇位繼承權。』
「這……這不可以呀!」拇指姑娘瞬間慌了:「王子,你不會真的要放棄王位吧?不會吧?」
精靈王子冷冷一笑:『瞧妳這緊張兮兮的反應,大約是不願意吧。』
「我、我……」拇指姑娘急著要爬出薔薇,雙腳卻卡在裡頭出不來,「不是的!王子!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我了!」
王子沒再理會她,只是轉身對玩具兵和芭蕾舞娃娃道歉:『你們的遭遇我已經聽蝴蝶們說過了,作為一名王子,我的未婚妻竟然仗著我的權勢,對你們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請接受我誠摯的歉意,雖然因小姐身為人類工藝品的緣故,我無力替小姐復原……但作為代替,請兩位到精靈王國來生活吧,我會保證二位在國內的生活無虞。』
芭蕾舞娃娃和玩具兵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接受了精靈王子的提議,在談好晚上再來接它們之後,精靈王子對還卡在薔薇裡的拇指姑娘拋下了一句:『非常抱歉,拇指姑娘,我的王子妃可不能是妳這種眼裡只有身份權力的人,我們之間的婚約就當作從沒發生過吧。』
「——不!不!王子!你不能這麼對我!你不能這樣無情!」拇指姑娘的雙手攀在窗台上,指甲都裂出了血,卻還是掙脫不了薔薇花:「你說你最喜歡我這樣可愛的人呀!你說你最喜歡我撒嬌呀!像這樣用可愛的語氣對你說話、明明只有我可以做到的啊!你的王子妃必須是我啊!必須是我啊啊啊啊!王子!!王子!!!你回來呀!!」
精靈王子連頭都不回,邊飛邊對蝴蝶們下令:『去告知全國,王子妃居心不良,濫用權力,欺侮侍從,欺瞞王子,實則奢侈無淫,任性殘忍,從此時此刻起廢除她準王子妃的身份,永遠不得踏入王國,亦不許給與她任何幫助——她再怎麼身形嬌小,終究還是人類。』
我和米利爾看著拇指姑娘拚命想挽留精靈王子,卻徒勞無功,我伸手攤開掌心讓玩具兵跟娃娃上來:「好了,我帶你們去燒陶屋。」
『謝謝您,漢特先生。』玩具兵和芭蕾舞娃娃對我道:『拜託您了。』
「嗯。」
「等等!等一下!」拇指姑娘哭著大喊:「你們不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啊,終於知道哭了。
我瞥了拇指姑娘一眼,她的雙眼流下了兩行眼淚,紅得像是石榴,對我伸手:「求求你了!這裡有老鼠!我害怕!不要把我留在這裡!嗚嗚……」
這次的委屈是真的了呢。
我把坐著兩只玩具的手面向她:「那就對他們道歉吧。」
「我不要!就說不是我的錯了!」她崩潰的大哭:「為什麼要我道歉?就不是我的錯呀?我是尊貴的王子妃,他們保護我不是應該的嘛?!為什麼她斷了腿要怪到我頭上呢!嗚嗚……我好委屈!」
「這樣啊。」我收回了手,將玩具們放到我的口袋裡,米利爾則拿在手裡,走出了那條小巷子。
『執迷不悟。』米利爾道。
「你實話實說,被選中的故事主角是不是都那麼有病?」我問。
白雪公主是婊子病,拇指姑娘是公主病,下一個是什麼啊?
『並不是,有些還是挺好的!』
「我不是很想相信你。」
『你太過份了!我們可是夥伴啊啊啊啊啊啊!』
啊,我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眼那條巷口,想了想還是選擇繼續往燒陶屋走。
忘記要把她丟到水溝裡了。我想。
被留在窗台上的拇指姑娘,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遇到這種不幸。
她明明要嫁給精靈王子,成為最美麗幸福的新嫁娘啊!
可惡的玩具兵,可惡的舞女娃娃,還有那個可惡的人類!
他到底是誰啊?!那些玩具到底跟他有什麼關係?放著不管不就好了嗎?!
但是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先逃出這朵該死的花!
喀啦。
一旁的玻璃窗開了一條縫。
芭蕾舞娃娃們走了出來,拇指姑娘總算獲得了希望,對她們道:「快來幫幫我啊!等我重新讓王子愛上我之後,我就是最尊貴的王子妃了!到時候我會在正式場合答謝妳們的!」
這回她知道了,想要人幫助,她得先給好處才行。
『等妳讓王子愛上妳?』其中一個娃娃冷笑著:『妳做夢吧!那一天妳再怎麼等都不會來的。』
芭蕾舞娃娃們開始將拇指姑娘團團圍住,用力推著薔薇花。
「不!快住手!妳們要做什麼?!」
拇指姑娘拚命掙扎,她想扯下那些娃娃們的衣服和手腳,卻因為她們是陶瓷做的而辦不到,她的手總會滑開,捉不住任何東西。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噗通。
薔薇花落到水溝裡了。
吱吱。
在下水道口等待的老鼠爬出了下水道。
嘩啦。
水將薔薇沖到了下水道口的柵欄前。
那朵純白的薔薇花瓣上,出現了漂亮的鮮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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