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和米利爾抵達下一個故事區域,我們倆都顯得精疲力竭,癱坐在我能夠找到的最近的一條河邊,用水清洗我的臉和手腳。
『噢!拜託!』在一旁淺淺泡在河水裡的米利爾哀號著:『假如你下次還要搭便車,請找個裝載貨物的,不要找驢拖板車!尤其是十年沒有清洗過的板車!!那個氣味噁心死了啊啊啊!!!』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再搭驢子拖的板車。」用河水洗過了鼻子,我感覺自己總算從那駭人的驢屎味脫離了出來:「特別是那頭驢的正後方,你就是給我十袋黃金我都不會再坐那該死的地方了。」
『要是有人給你十一袋黃金,你就會坐了,漢特。』
我瞪了米利爾一眼:「閉嘴,米爾,我絕不會再折磨自己的鼻子一次,何況你根本沒有鼻子。」
『你懂不懂被屎糊滿眼睛的感覺?!我就是那個想替自己抹掉屎還辦不到的可憐人!!!』
被米利爾的嚎哭逗得有點想笑,我拿起它浸到河水裡清洗懷錶的表面,開起小小的玩笑:「好歹你還隔了層金屬,朋友。你需要我幫你把眼球洗一洗嗎?」
『需要,請把我打開放到河水裡。』我把米利爾打了開來,將手掌連同它整個浸到河水之中,只見它在流動的河水裡努力張大那隻眼睛,發出老頭子似的讚嘆:『哦……這才叫做解脫!』
「你就這樣洗你的眼睛?」
『不然想怎樣?用你的袖子幫我的眼角膜刷出新境界的明亮嗎?』
我聳聳肩,抬起右手腕晃了晃袖口:「如果你想要體會被驢屎味刷眼睛的感覺,我可以這麼做。」
『噁心至極!把你那骯髒的袖子離我遠一點!』
雙雙清洗得差不多,我到最後也跟米利爾一樣,乾脆整個人連著衣服一起泡進了河水裡,沖散了身上那股驢騷味,才慢吞吞地從河水裡爬起來躺平,任由太陽將我的頭髮和衣褲曬乾。
「嘿!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的頭頂上傳來一陣喊聲,一對駝著行囊的夫妻站在河岸坡上頭盯著我看,他們互相攙扶著對方,頭巾下的髮絲灰白,年紀大約六七十上下,我連忙坐起身,抓了手邊的簡便行李和米利爾,爬上坡去。我可不想讓他們冒著摔下草坡斷腿的風險靠近我,只為了要聽清楚我說什麼。
「我到這裡來找個人,」我問道:「你們聽過卡拉巴斯侯爵嗎?」
「那當然,年輕的孩子,」老男人點點頭:「我們正是因為這位偉大的新領主而離開。」
「離開?你們為什麼要離開?」
老婦人眼睛瞇得極小,像是要努力看清楚我的長相,又像是在回想什麼可怕的事情:「可憐的孩子,你也是被騙來的嗎?被那偉大的領主精美的謊言給騙來的可憐人!」
老男人說:「孩子,聽我的吧!別相信外面流傳的鬼話。你看看這條河,多漂亮,可過了這條河之後,每一個領受領主恩惠的人都在餓著肚子等待死亡,他們沒有農具可以耕種,因為鐵器被收回去製作城堡堅固的城牆,他們沒有牛羊可以產奶和剃毛,因為偉大的領主想要牠們被送進城堡裡的廚房,他們甚至沒有辦法留下一隻母雞生蛋,因為偉大的領主每天的早餐都要吃最新鮮的煎蛋。」
我皺了皺眉頭,這對夫妻所說的話,和我沿途聽見的傳聞截然不同,天差地別,外面總說著這個地區的新領主多麼慈悲善良,給予領民多麼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他們人人溫飽,幸福地生活著,有許多人都想著總有一天要脫離原本的領地來這裡定居,可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礙於現在在人前,我沒有辦法向米利爾確認真偽,老夫妻步履蹣跚,又對我諸多勸告之後才離去,我不禁又有了不知第幾回的感觸。
「我已經開始習慣故事沒有表面那麼歡樂了。」
『你是該習慣,幸福的故事往往去除了人們不想看見的真相或陰影,不然就不美好了。』米利爾說得很坦然。
「那我們還要去找這個卡拉巴斯侯爵嗎?」
『這是必須的,不然我沒辦法確定他是不是被選中的主角。』
「他大概會是第一個我必須正面對抗的男主角。」
「也許吧,但我希望不要有這件事發生。繼續往前走吧,沿著這條河,就會抵達卡拉巴斯侯爵的城堡了。」米利爾道。
就如同那對老夫妻所說的,我剛剛過了橫跨河兩側的橋,我就看見了與傳言全然相反的畫面,農地荒廢,雜草叢生,本該在圍欄裡被放牧的牛羊不見蹤影,每經過一間屋子,就能聽見人們充滿哀怨、低低的嘆息。這樣的景象對我來說並不陌生,在The End侵蝕我的生活以前,或多或少還是有見過被領主苛刻的人們如何生活,但這樣的程度實在太超過了,再這樣下去,這群人連The End倒數都撐不到就會因挨餓和營養不良而死。
這位卡拉巴斯侯爵到底是怎麼推翻原來的貴族而成為新領主的?
『漢特,我感應到了魔力,被選中的主角就在附近。』
「真的?哪個方向?」
『走過那邊的小樹林就是了,應該在河邊。』
依言穿過了小樹林,再度來到河邊的我,只在那裡看見了一隻正在喝水的貓,還有一個麻布袋。
「主角在哪?」我問。
『在你眼前,漢特。』
那隻貓聽見了我們的對話,轉過頭來,牠看上去瘦骨嶙峋,毛色雜亂,眼角充滿了分泌物,我暫時沒有回應米利爾,只蹲下身子,從行囊裡掏出了一點乾糧麵包。
我對那隻貓道:「嘿,我這裡有食物,你吃一點吧?」
『漢特,你別這樣,很蠢。』米利爾說:『牠是被選中的主角。』
「行吧米爾,那只是隻快被餓死的貓咪。」
突然間,那隻貓緩慢地直立起了身子,站得像個騎士般筆挺,接著,牠開口:『我不認為站在他人背後議論對方是件有禮貌的事情,現在請兩位離開這裡。』
我盯著那隻貓,說不出話來。
貓像人一樣兩腳站著。
我不可置信地揉了下眼睛。
然後他對我行禮了。
我盯著那隻貓,只差沒叫出那一句在我心裡瞬間閃過的吶喊。
——那隻貓還說話了?!
我感覺自己的腦袋剛剛被槌子重擊,「不可思議」一詞似乎不能完整表達眼前的畫面,找不到任何一個詞能夠形容我現在大腦裡翻騰的震驚,連乾糧麵包都掉到了地上。
「什麼鬼……」
『我告訴你了,漢特,牠是主角。』米利爾聽起來像是對我的吃驚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你都能接受一面鏡子能說話還能當萬用探測儀了,為什麼你不能接受一隻貓可以是主角?』
「少囉嗦,米爾。你是魔鏡,難道牠是什麼魔貓嗎?」
那隻貓拿起了一旁的麻布袋,沒打算理會我和米利爾,直接往那高大的城牆走去,米利爾連忙讓我跟上牠,但是貓移動的速度快得驚人,明明是用兩隻腳在走,卻彷彿是用上了四隻腳一樣靈活,牠在樹林裡各種草叢縫隙之間上跳下竄,我只能稍稍看見牠的尾巴影子。
『離我遠點。』貓冷冷的說。
「你見過有任何人會因為這句話就真的離你遠一點的嗎?!」我喊了回去,同時跳過了一根橫倒的樹幹:「那我叫你停下來、你就會停嗎?!」
『做夢吧。』
「聽著!我們需要談談!」
『我和你們沒什麼好談的。』
霎時,貓在一處草叢前停下腳步,我差點就要迎頭撞上,要不是我及時往旁邊滾了一圈,我和貓都會直直衝進草叢中。
「噢……拜託你告訴我你停下來是為了跟我說話。」我吃痛的從地上爬起來,渾身擦傷。
『不是的,漢特。』米利爾悄聲提醒我:『你看看附近是不是有其他人。』
我揉著手臂湊到了草叢邊,一個大約十八、九歲的少年正在河畔,撿起石頭,往河面上打著水漂。
「那是誰?」
『大概是貓的主人。』米利爾說:『我有從他身上感應到跟貓一樣的魔力。』
我瞧了一眼那隻貓,牠似乎並不想出去和主人會面,只是轉著圈,彷彿在考慮著什麼,連我這個牠原先躲避的人都已經到了牠旁邊,牠也不在乎了,我跟著看了一眼那個少年,說了一句:「你不出去嗎?」
貓停下來凝視著我,陷入極度的苦惱,搖搖頭自言自語:『不!你不會懂的,我不能……現在我還不能見他,我還沒想到該怎麼做……』
牠的狀態並不穩定,或許是因為牠處於長期飢餓的緣故,我再次把乾糧掏了一塊出來,遞給貓,這次我沒再把牠當成一隻可愛的流浪貓,正常地說話:「不管怎樣,先吃點東西,你看起來糟透了。」
貓凝視著我手中的乾糧,還是沒有接過去吃,但牠似乎動搖了,對著我顯露的敵意也下降了一些。
少年看上去似乎很無聊,在他打了不知道第幾個水漂之後,我們聽見了一聲痛苦的慘叫。
「哈哈!居然打中了!」
少年顯得興高采烈,我忍不住往他打水漂的方向望去,那裡有一團灰色的小東西,正在撲打著水面,濺起無數的水花和尖銳的「呱嘎」聲,但少年似乎沒有要停手的意思,他再度撿起了一塊石頭,用力地往那小東西砸去。
「這個該死的!」聽著小東西的哀嚎再次響起,我毫不猶豫地直接從草叢後起身衝向他,一把抓住了他打算擲第三次石頭的手,折到他的背後,這次慘叫的換成了他。
「啊啊啊啊!!放開我!我的手要斷了!!」
『放開小主人!!』
背後被猛力一抓,我疼得把手裡抓著的少年放開,用力甩開了那隻貓。
『漢特!?你還好嗎?!』
「我沒事,你先待著。」米利爾緊張的關心讓我稍稍減緩了被貓攻擊的不悅,我摸了摸後頸,瞪了那隻被我甩到地上、有些難以動彈的貓一眼,感覺背上被牠抓出的其中幾道傷口正在迅速滲血,說起話來也沒那麼客氣:「你可真是隻忠心的貓,我還以為這個詞只會在狗身上出現。」
貓的眼神充滿了歉疚:『我很抱歉……我沒有辦法……他是我的主人,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受傷。』
「算了。」總不可能要求寵物對自己的飼主冷眼旁觀。我把目光移向那個還揉著手臂的傢伙:「滾吧小子,在我用你的手打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之前。」
「你就這樣看著他威脅我?!」少年對著貓大聲質問著:「你是不是忘記先前是誰養你的?」
『我沒有!』貓幾乎是哀求:『拜託,主人……』
我有些不耐煩:「小子,你要嘛帶著你的貓滾,要嘛你自己滾。」
少年似乎不太甘願,但見到我腰間的斧頭,又不敢正面對抗我,只能用惡狠狠的眼神不斷示意要貓做些事,貓在少年的注視下猶豫不決,牠的目光在我和少年之間游移,但最終牠沒有對我採取任何攻擊動作,只是一股腦地搖頭,表達自己的不願意。
「去你的笨貓!」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你就不要回來找我!你居然為了一個外來人這麼對我!你說過你會報答我的!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嗎?!」
『我正在嘗試……』貓痛苦地縮起了身體:『我嘗試了……!』
「閉嘴,你再不走,我會幫你提早預約天堂的門票。」我聽不下去,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領,把他往城堡的方向推:「現在,滾出我的視線範圍。」
少年被我推得踉蹌,又喊了貓一聲:「走了,奧斯卡!」
我看了貓一眼,沒說話。
要不要跟著主人走,那是牠的決定,就算他很明顯是個爛貨也一樣。
貓沉默了一陣子,看著少年背過身越走越遠的身影,牠原來要站起來的四肢也漸漸地放了下來,最後只是凝視著那個沒有停下來等牠的少年,快速地消失在我們的眼前。我在這段期間涉過河水,從長長的蘆葦草中撈出那個可憐的小東西,那是一隻灰色的天鵝雛鳥,小小的翅膀上有著被砸出來的明顯傷口。
「嘿!沒事了小東西!」
我安撫著受到驚嚇的雛鳥,在聽到牠的哭聲時,我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有任何驚訝,捧著牠回到河岸,少年離開了,貓卻留下了。
這個結果對我來說並不意外,我在貓的不遠處席地而坐,把米利爾掏了出來,把它放到我腿旁打開,它那隻金色的眼睛立刻把我從上看到下:『你身上有傷,在哪裡?』
「背上,但傷得不重。」儘管那股熟悉的灼燒感隱隱約約又從側腹浮現,像沼澤水面不停冒出的泡泡般,若有似無,但跟這隻可憐的雛鳥比起來,我這點傷只能是皮毛傷。我把手中的小傢伙放到米利爾面前:「牠也是故事主角對吧?」
米利爾看了雛鳥一眼:『沒錯,而且是沒被選中的,看上去牠的翅膀毀了。』
「是啊,有個混小子拿石頭砸了牠。」我輕輕把雛鳥的翅膀拉開一點點,牠立刻痛得想掙扎,被我壓住了安撫:「別動,我只是要確認你的傷勢,這樣我才能幫你做處理。」
『嗚嗚……』雛鳥哭著:『我的毛又醜又蓬,現在我就算長大了,也沒辦法飛起來了……』
「好了小傢伙,我們可以想想辦法,你先乖乖讓我檢查吧。」
雛鳥雖然還嗚嗚哭著,但也確實沒再動彈了。牠的左邊翅膀,骨頭被砸成骨折,小小的骨頭刺穿了皮肉,我這輩子只曉得怎麼分解動物,還真不知道怎麼處理受了重傷的小動物,這種傷沒有專業人員做治療,牠一輩子都不可能好。我嘆了口氣,問米利爾:「你有什麼好主意嗎?」
米利爾道:『如果你是要問我治療牠的方法,我的確可以給你好幾種做參考,但是我不保證你那雙笨手能夠做到如此精巧的事情。』
是我預料之內的回答,我讓雛鳥收回發疼的翅膀:「我想也是,我身上有什麼魔法道具可以暫時讓牠好過一些嗎?」
『唔嗯……也許你可以試試埃蘿拉給你的紡錘針,上面的線也有魔力。』
我從行囊袋裡拿出那支紡錘針,米利爾端詳了它一陣子:『它上面附著的魔力可以讓接觸到它的生物入睡,埃蘿拉的幸福劇情已經被破壞了,它不會讓牠睡一輩子的。』
「要怎麼做?用線纏住牠?」
『用針尖碰一下牠就好,這樣你在幫牠包紮的時候,牠就不會痛了。』
我按著米利爾的話做,用身上僅有的一綑繃帶將牠的翅膀做了最簡易的包紮,讓傷口不再大量流血,等到我完成並將牠放到外套上休息時,我才終於能顧及我自己的傷。我脫了上衣,讓米利爾替我查看,米利爾『唔』一聲,道:『不是很嚴重,但是你得考慮自己會不會受感染,有幾道傷抓得蠻深的。』
「你沒辦法幫我復原嗎?」
『當然不行,我看起來像是可以拯救蒼生的神官或祭司嗎?我只能處理跟詛咒有關的傷害,實質上的肉體損傷,那不是我的專業領域。』
「那就算了。」
我正要把上衣穿回去,卻聽見貓說了句:「我這裡有些藥,先生。」
貓從牠的麻布袋裡拿出了一小盒藥膏,走近了我:『我很抱歉我得用這副模樣見你們,先生,這是我目前能有的最好狀態。也許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彌補我剛才的失禮?』
牠可憐兮兮的樣子讓我心軟,長吁一口氣後,我把背裸露給牠:「你最好老實一點,不然我肯定把你丟進河裡。」
背上的傷口頓時傳來一股冰涼又有些刺痛的感覺,貓的確很老實地在替我擦藥,牠帶著歉疚的語氣,道:『我很抱歉我一開始是那樣的態度,但我別無選擇……我餓了好幾天,我害怕我會對你們不利……』
米利爾道:『你看起來像是知道我們是誰。』
『我的確知道二位。那位只聞聲不見影的先生,你是米利爾先生,無所不知的魔鏡,至於你,弗倫斯先生,你是專門狩獵幸福結局的獵人。』
我問:「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們?」
貓回答:『我當然會知道,我們貓可是無所不在的,我們互通消息,從那春日慶典裡的家貓,到恩斯諾夫曼王國皇宮裡沙發上的貓,都是貓兒們消息的來源。』
擦完藥,我重新穿好了上衣,轉過身和正座得挺直的貓對上眼,牠漂亮的眼睛在我和米利爾之間來回移動,最後停格在我身上:『我有聽見你們的對話,先生。你們方才說我是被選中的主角,那是什麼意思?』
「嗯……」我搔了搔頭:「那代表我必須奪走你的幸福結局,就像你說的,狩獵。」
貓瞬間睜大那雙眼睛,像是對自己所聽到的話感到不可置信:『我是有幸福結局的嗎?那是什麼樣子?我會脫離現在糟糕的生活嗎?』
……我能夠成為一隻普通的貓嗎?
貓的神情懇切,我被問得答不出來,只得用下巴比了比米利爾:「這你不能問我,只有米爾知道原來的故事劇情。」
米利爾用那隻金色的眼睛盯著貓看,停頓了一會兒才說話。
『嚴格來說,那不是你的幸福結局,而是你的主人。你的主人會迎來幸福結局,而你在那之後會成為領主,和結婚的主人夫婦一起過生活。』
『不……』貓搖著頭,彷彿癱軟的垂下尾巴,低著頭盯著地面:『我?我還要成為領主?不、這不可能……這算什麼幸福結局?只是從這個地獄到另外一個地獄而已。』
我有些困惑:「成為領主不好嗎?」
貓立刻抬起頭來,望向我的藍色眼珠泛著淚光:『不,先生……您不懂……您不理解我……我只想做一隻貓,我不需要吃上好的肉,不需要柔軟的墊子做床,我只想要過平凡……自由的日子。我能吃飽,能睡好,有個可以遮風擋雨的住處,有個能好好照顧我的主人,這樣就足夠了。』
我看著牠那副瘦得不像話的模樣,可以理解為什麼牠會說出想要有個好主人這句話:「那小渾球……咳、你的主人沒餵你嗎?」
『沒有,先生。』貓回答:『他讓我挨餓,若是我餓昏了,就逼我去吃掉所有他的敵人來填飽肚子。但我不想這麼做,我把那些人偷偷放走了,並告訴他們別再回來。』
我皺起眉頭,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但還是掏出了我的乾糧,這一次,貓總算接過了它,看著牠咬了幾口緩慢咀嚼,我皺眉忍了忍從方才就逐漸從側腹冒出的熱燙感,才開口問:「……他讓你去吃人?」
『是的,先生,我剛才還很擔心若是我再這麼餓下去,會為了活下去別無選擇,這也是我一開始見到你們會逃走的原因。』
我不是很能理解,這麼品行糟糕的主人,為何牠這麼執著地跟隨:「但為什麼你不離開他就好?你是貓,你不回去,他能拿你怎麼辦?」
『漢特先生,我小時候是隻極為瘦弱的貓崽,連我母親都放棄了我,牠不認為我能夠活下來,那天我餓得不行,幾乎就要死了,若不是小主人把他早餐裡的一點羊奶分給了我,我絕對不可能活到今天。』
是他給了我活下去的希望,他是我的恩人,即便他身無分文被兄弟趕出了家,我也從未想過離開他。
我不以為然:「可是現在他卻讓你餓回那個快死的樣子,你看起來離死亡只差半步了。」
貓點點頭,神情沮喪:『我明白你想表達什麼,可我並非如此。自從他發現我其實會說話,也能夠替他做事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告訴我若是想要報答他當年那盤羊奶的恩情,就必須滿足他所有的願望,他一開始只是想要有棟可以安住的小房子,我做到了,接著他想要吃好一點的東西、穿華貴一點的禮服,他說我總有一天可以還完……』
聲音一點一點地消下去,貓沒有把那段話說完,但似乎也不需要說完,後面的發展任誰都能想到,食髓知味的小主人,要求變本加厲,一旦貓沒有達成,就不停提起小時候救過牠的事情,迫使牠妥協。
『我本來幾乎要放棄掙扎了,先生。』貓上前,凝望著那塊捧在貓掌中的乾糧:『……但現在,我的眼前出現了無限希望。我很感謝您們,先生,自從我知道了二位的存在,您和米利爾先生的到來便成了我心裡最大的期盼,我很感謝兩位在眾多故事中先選擇了這裡。』
聽完貓這一席真摯的話,牠掌中那塊小得有些可笑的乾糧莫名的讓我產生了愧疚,我從行囊裡又掏出了一些肉乾和乾糧麵包,遞給貓:「你先吃這些吧,你邊吃,我們邊想想辦法。」
幸福結局總歸是要解決的,既然牠自己也不想要幸福結局,那就能像上一回處理埃蘿拉公主的結局那樣,先和牠做好商議再行動。
『您真是太親切了。』
貓吃完我給的食物,終於有了點精神,開始和我們說起在這片領地發生了什麼事,以及那個讓牠痛苦不已的主人。
卡巴拉斯侯爵是牠隨便編出來的名字,牠在主人的命令下,前往領主的城堡進行交涉,希望能夠讓沒能分到任何家產的小主人獲得基本的補助來生活,領主蠢笨,見著會說話的貓覺得新奇,很快就達成了任務,帶了滿滿的金幣回去,可當小主人發現牠從領主那裡帶回如此多的金幣時,小主人的下一個命令就來了。
一個接著一個,越加刁蠻的要求,彷彿永無止盡。
『我感覺都不認識他了……他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我以為他總有一天會停下來。』
『最容易讓人心變樣的事物之一,就是不勞而獲的錢財。』米利爾道:『當你讓他發現你是棵搖錢樹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他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你不可能改變他。』
貓近乎絕望地流下眼淚,滴入泥土中消逝:『假如我不可能讓他變回以前那個溫柔的樣子,那我還能怎麼做?你們說我是被選中的主角,但什麼樣的主角會淪落到這樣的田地?這就是我的未來嗎?窮極一生都在付出,卻得不到一絲憐憫?』
我可以體會那種什麼也無法改變的無力感,被命運束縛的窒息扼住了我們的喉嚨,當我看到父親染黑的屍體時,當我發現自己身上也出現了詛咒時,我甚至感覺自己的每一條血管都冷了下來。也許一開始我還會對被選中的主角抱持著一點來自相對立場的敵意,一點只有他們被女神眷顧的不屑和嫉妒,但現在、我想起了寧可拋棄公主身分也要逃離王子的埃蘿拉公主,看著骨瘦如柴的貓哭得聲嘶力竭,對於「被選中的主角」是否真的被女神眷顧這一點,我似乎又不那麼確定了。
女神筆下的「幸福結局」,真的是「幸福」嗎?
『你打算怎麼做?』
米利爾盯著我瞧,那隻金色的瞳孔像是把所有太陽的光芒都裝進了裡頭一樣,它的眼神純淨,不參雜任何迷惘,想必和我是完全不一樣的吧。我和米利爾唯一一樣的共同點,大約也只有必須阻止The End這個目的了。
我聳了聳肩:「你應該知道,動腦向來不是我的專長,動手才是。」
米利爾翻了個白眼:『你現在才知道要依靠我的智慧了嗎?』
我兩手一攤,決定停止思考:「交給你了,夥伴,你負責策畫,我負責行動。」
米利爾開始和貓說起了話,我並沒有認真聽這段對話,只能大概把某些無關緊要的字詞收進大腦裡,側腹的灼燒感正在遽增,我的腦袋開始變得昏昏沉沉的,背部的傷口因為藥膏而減緩了疼痛,反倒有些發麻,受傷所帶來的熱意不知不覺蔓延到我的全身,我的耳邊響起了貓的聲音,說藥膏會讓我略微嗜睡,米利爾冰涼的魔力登時滲入了我的體內,中和了我體內的灼燒感。
『休息一下,你連日趕路到這裡,身體的疲勞或受傷都會導致詛咒繼續生長,我會幫你壓下去,睡吧。』
「那也得等我們把正事幹完。」我甩了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但米利爾阻止了我:『如果你希望你的詛咒能好好被我控制下來,你最好現在就躺下來。』
「……好吧,但我要換個位置。」
我拖著腳步把米利爾和那隻雛鳥一起帶到不遠處的樹幹下,背靠著樹幹而坐,我可以感覺到米利爾的魔力正在和緩地讓我的身體降溫,米利爾在我的掌心盯著我看:『你會沒事的,休息吧。』
「我希望如此……」
闔上雙眼,疲倦使我再也睜不開眼皮,在我因為沉睡而失去意識之前,我恍然聽到了米利爾和貓的對話。
『……你確定你要這麼做……』
『他不能也不該知道……』
米爾在說些什麼?有什麼是我不能知道的……?
我沒有辦法再繼續運轉我的思緒,僅剩的一點清醒,也陷入了沉睡,彷彿我才是那個被紡錘針碰到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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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呃……我的背……」
我從倚靠著的樹幹上清醒,傷口壓在樹幹上太久,發麻的不適感讓我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但身邊聚集了一堆白花花的東西,在我的視線裡晃動,在輕微的耳鳴中,我的視線以緩慢的速度逐漸清晰,這時我才發現聚在我身邊的白色東西,是一大群的白色天鵝,牠們在我四周或臥或站,灰色的幼雛在牠們雙親的寬大翅膀下團團擁促,其中一窩圍在我身側的外套旁,包覆在外套裡的小傢伙還在沉睡。
『媽咪,弟弟什麼時候才會醒來?』其中一隻靠在外套上的雛鳥問。
『我不確定,寶貝,妳還記得奧斯卡先生說什麼嗎?』潔白的天鵝彎下脖子,輕輕磨蹭小傢伙的鳥喙:『我們要等到奧斯卡先生回來。』
『但是弟弟看起來很痛,我不希望他痛。』
『我們都是。』
那個小傢伙看起來能夠好好和家人團聚了。
我試圖站起身,但米利爾制止了我:『你最好多休息一下。』
「米爾,這裡是怎麼回事?」
『奧斯卡先去領主城堡了,等你的背沒有那麼疼,我們再出發到城堡和奧斯卡會合。』
我把掛在腰間的米利爾解了下來:「我們沒有那麼多時間讓我休息,也許你可以在我站起來前,先跟我解釋一下這群漂亮的天鵝是怎麼回事。」
『牠們是那隻天鵝雛鳥的家族,奧斯卡知道牠們平時生活在哪,就把牠們找過來了。』米利爾道:『你確定你不需要再多休息幾分鐘?』
我搖搖頭,扶著樹幹站了起來,我望向天空,那樣清淺的透明天空藍,一點也不像是黃昏,倒像是霧散去後的清晨,我絕對是就這麼在沒有營火的樹下睡了一整夜,真不曉得我為何沒有被凍死:「不了……我們快點把這裡的故事完成吧。」
『如果你想要的話。』
米利爾不再勸我休息,我站直了身子,雖然沒有好得像是受傷前那樣健壯,但至少也和頭暈發熱離得遠了一尺,我把小傢伙留在原地,有整個家族照顧牠,牠不會有事的,成年的天鵝即便是對上成年人也不見得會屈居下風,牠們的鳥嘴沒有利齒,卻可以直接把你所有牠們能構到高度的身體部位都啄出上千個深層瘀青,那不是常人可以輕易忍耐的痛楚,更何況是對上一整群。
城堡的大門前十分喧鬧,我站在樹林間,看著一排金碧輝煌的馬車列隊從城門裡踏著馬蹄疾步離開,在馬車都遠離之後,我從樹林裡走了出來,城門走出了一個眼熟的身影朝我們行禮,是那隻貓。牠站得筆挺,雖然身形依舊消瘦,但貓穿著一雙新穎的黑皮革長靴,腰間環著一圈銀色的腰帶,繫著牠隨身攜帶的麻布袋,看著倒是精神奕奕。
『歡迎你們,米利爾先生,還有弗倫斯先生,這往這裡走。』
我跟上了貓的腳步,城堡裡到處都是昂貴的裝飾品,酒紅色的地毯、黃金製作的欄杆扶手、明亮乾淨的窗戶邊擺放著高大的藝術瓷瓶,沿途遇到了一些佣人,他們總是停下動作恭敬地對著貓行禮,稱呼牠為「奧斯卡侯爵」。貓從容地點頭,讓他們繼續做自己的事情,甚至還為我和米利爾叫了一份茶點到會客室去。
坐在會客室柔軟的沙發椅上,面前是不知道一組要多少金幣的玫瑰金邊高級茶杯盛裝的紅茶,我喝不出有什麼區別,對我來說茶都是一個味道,要嘛泡太久變苦、要嘛加一堆高級糖變甜,但為了身後那個一直用眼神確認我是否滿意的侍女,我在喝了一口之後,勉強地稱讚了一句「很香」,她才如釋重負地推著餐車退了下去。
『我很抱歉我沒辦法親自招待你們兩位,但是我得去接回我的朋友們,希望你們不會介意我暫時離開,這段時間,如果想逛一逛我的城堡,我很樂意,告訴管家,他會帶路的。』貓雖然有著歉意,但很明顯跟先前不一樣,現在的貓給我一種既自信又無所畏懼的感覺,牠說:『有任何問題都可以問管家,等我回來之後,我也會向兩位說明的。』
貓所說的「朋友們」應該就是指那群天鵝,那小傢伙的情況的確不適合再拖,我點點頭,一頭霧水地看著貓離開會客室,管家是一位留著小鬍子的西裝老爺爺,雖然是個爺爺,可他精神好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在上班前打了雞血,他在自我介紹之後,相當有禮地詢問我是否打算待在會客室,我拒絕了,並讓他帶我在城堡裡到處走走。
管家一邊向我介紹著這座城堡的歷史,一邊緩步,城堡內的一切確實讓我眼花撩亂,但是我在意的並不是那個,為什麼這座城堡裡的僕役對於貓這位侯爵那麼順從?原先那位領主去哪了?貓所偽造出來的卡拉巴斯侯爵呢?那個混蛋、貓的主人呢?
我的腦袋亂糟糟的,因此當管家領著我介紹起牆上所掛的藝術畫時,我忍不住開口問了:「我知道這很失禮,但、卡拉巴斯侯爵呢?還有原來的那位……」
管家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露出和藹的笑容:「看來您對於這座城歷任的主人抱有疑問,這一點也不失禮,弗倫斯先生,我相信任何對這座城略有耳聞的人,都會與您抱持同樣的困惑。請您隨我來,弗倫斯先生,我們溫柔聰慧的領主吩咐了,讓我向您展示任何您想知道的事。」
我跟著管家的腳步,來到了通往地下的樓梯,隨著階梯往下,四周的布置開始變得陳舊,牆上的蠟燭一明一滅,管家細心地提著油燈讓我看清腳下,沉悶空氣裡那股我很熟悉的味道隨著深入地下而逐漸濃重,那是鮮血開始變得腥臭的味道。
「請注意腳下,弗倫斯先生,這裡尚未讓人清理,還請您小心,別踩到了髒東西。當然,即使您踩到了,我們也會備好給您替換的衣物和鞋子,您可是我們領主的貴客。」
管家如此細細囑咐著,然而一股不祥的預感揪住了我的胸口,我似乎感覺得到自己接下來會看見什麼,煩躁、恐懼、膽怯、好奇,我說不清是哪一種情緒比較高漲,它們猶如繳在一團的毛線球,打成了死結。
我們在一道鐵門前停了下來,管家拉了拉手套,替我打開了那道門。
「那……什麼——?!」
身體無法控制地瘋狂往後退,我的背重重地撞上了石牆,可我沒法感覺到痛,以鐵門框作為界線所能見到的地板是能夠出現漣漪的血池,那扇鐵門後的「東西」……像是被活生生塞進那小得荒唐的鐵籠裡,亟欲空間擺放的血肉被鐵桿子擠出厚實的痕跡,當那「東西」用鐵紅色的斷肢顫抖著探出鐵籠,我瞬間意識到了那是什麼,那絕對不是野鹿、野豬這類的動物,那原本是——
「救……救……」
我驚恐地握緊了拳頭,看著管家掛著那張和藹慈祥的面容,將鐵門連同那道門後氣若游絲的聲音也一併關上,我的身子正在劇烈的顫抖,無法克制,冷汗一瞬間浸濕了我的衣服,我無法說服自己,我連讓自己相信自己方才看見了什麼都不願意。
「弗倫斯先生,您還好嗎?」
我僵硬著舌頭,此時管家的笑容令我毛骨悚然:「呃、我……我沒事……」
那裡面、究竟是什麼?我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
「那是卡拉巴斯侯爵。」管家回答:「他犯下了重大的罪孽,欺騙高等貴族,強徵領民稅收,甚至昨晚還試圖侵害高貴的公主,因此偉大的國王下令處置他,並且將爵位正式頒給了奧斯卡侯爵。」
我吞了一口口水:「……那、你原來的領主呢?我是說、在卡拉巴斯侯爵之前的那一位。」
「他年事已高,弗倫斯先生,老化使他的思緒越加不清醒,國王感念他的功績,今天早上讓人把他接去皇宮休養,並安養天年。」
他會在那裡慢慢學會戒掉過度攝取肉品這個壞習慣的。管家補了一句。
「好的……」我用力地閉一閉眼:「請帶我回到上面去吧。」
「好的,先生,請往這邊。」
管家的步伐穩健,我不敢去思考那樣充滿自信與自在的態度究竟代表了什麼,從地下樓梯走出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大口呼吸,才發現我剛才似乎一直在避免過多地吸入地下空間裡的空氣,那裡面的血腥味貌似離我遠去,但實際上它們附著在我身上每一處,我無法想像任何能比這還要令人反胃的味道,即便是我和米利爾百般嫌棄的驢屎味,聞起來絕對都比血的腥臭來得更舒服。
「您的臉色很糟,讓我為您準備一間房間休息,也許再來點熱水,讓您洗漱?」
「……不必了,」我搖搖頭:「請轉達你的領主,我和米爾還有事,救不等他回來了。」
後來,不論管家如何熱情地挽留,我都沒有在那座城堡多待一刻,我拒絕了管家想替我準備旅途用品的心意,幾乎是狼狽的逃離了那座城堡,直到月亮高掛夜幕的中央,我才停下了腳,整個人癱在草地上喘氣。
『你冷靜下來了嗎?』
「……還不完全,米爾。」我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彎弦月,沒有溫度的月光灑在我身上,似乎也替我急喘著的身體降了溫:「我甚至不確定我今晚是否能閉上雙眼……該死的,我現在很後悔自己多問了那麼一句,那不是我需要知道的事,我應該無視它的。」
『這是我聽過從你嘴裡說出最有道理的話,這就是為何人類不適合成為全知的賢者,知道得太多不見得是好事,你們的心智比剛出生的毛蟲還要脆弱很多。』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我記住了,下次如果有任何故事主角想當賢者,我一定捶爛他的鼻樑。」
或許是受傷的緣故,那天我還是睡著了,米利爾一直跟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大概是我瘋了吧,我感覺它是為了安慰我而這麼做的,但不管如何,隔天清醒之後,我們再次踏上了旅途。
『你不去洗一洗嗎,漢特,你全身上下都是噁心的味道!』
「唉……閉嘴,米爾。不然我就把你扔進野兔的內臟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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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確定你要這麼做?把弗倫斯先生留在這裡會讓事情變得困難很多。』奧斯卡動了動牠的雙耳,尾巴輕輕甩著,那是貓感到緊張時會有的肢體動作,也顯示了我方才的提議對牠來說有多麼令牠不安。
但我不得不這麼做,漢特的心靈還沒有那麼堅強,他身上的詛咒不只緊緊纏繞在側腹,同時也侵蝕了他的精神,The End帶來的影響並不只是肉體上的毀滅,儘管他能代替我的手腳,代替我去阻止The End,可有些事情,他還是不要親自參與會比較好,特別是我要讓奧斯卡做的事情,並不符合人類習慣的認知。
漢特這傢伙除了嘴上耿直,性子也單純,一旦被詛咒控制住心智,他會成為連自己都認不得的人,我不希望他變成那樣。
因為受傷的緣故,漢特身上的詛咒加劇了,那些被我的魔力排除在外的黑色墨水,在漢特背後如影隨形,漢特背後的傷口給了它們侵入的機會,它們重新滲透進故事早已走入結局的漢特體內,疼痛與灼燒帶來的痛苦會在短時間內吞噬掉他的身心,以追上王國裡那些早就步入The End的人,這不是簡單用魔力壓制就好的程度。
『他不能也不該知道,奧斯卡。』我盯著已經沉睡的漢特,剛才我刻意使用魔力加速了藥膏的效果,也趁機在我和奧斯卡對話時掩蓋了他大半的聽力,幸虧有奧斯卡的藥膏做為掩護,這樣的小動作才沒有讓身為獵人的漢特察覺異樣。
奧斯卡把我從漢特手中拿了起來,將我掛上了牠的脖子。
『我們要做的事情,沒有漢特才能順利。』我說。
『我希望你不要後悔,米利爾先生。』奧斯卡慢慢地開始移動起來,很快地就竄入了樹林中:『弗倫斯先生看起來不像是能接受你擅自行動的人。』
『當你有一個不令你省心的夥伴,有很多事情,你就能理解你其實別無選擇,』我掛在奧斯卡的脖子上,牠奔走的幅度使我在半空中擺盪:『特別是當他一點也不成熟的時候。』
『呼呼,我好像可以理解......我感覺弗倫斯先生並沒有想到當寵物決定放棄飼主時,牠們會變得多麼冷酷無情,那並不僅僅只是離開而已,大部分被凌虐的寵物並不會如此寬容。』
奧斯卡輕笑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我可以感覺到牠帶著愉悅的輕微呼嚕聲,在漢特讓我和奧斯卡對話的時候,我在牠自願的情況下,用魔力短暫減低了牠對於飼主的愧疚感,結果如我所預料的,奧斯卡這段期間被殘暴虐待的憤怒一下子取代了牠那顆想要回報恩情的心,為了確保效果,我道:『你對於我擅自阻斷你和飼主的連結這件事似乎沒有多大的抵觸。』
『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米利爾先生,你希望我脫離命運的控制,讓我成為弗倫斯先生的替代品,讓我去做你不想讓他做的事,我們都是聰明人,先生,有些事情就不必再確認了。』
奧斯卡聽上去無比的歡愉,此時此刻牠的思緒應該遠比以往還要清晰,故事強加於牠身上的強烈負罪感和報恩的慾望因為我而暫時不能控制牠,奧斯卡對情勢的洞察力顯然變得更敏銳了,牠很清楚我為何對牠提出那樣的建議。
『你剛剛可還沒那麼自在。』
『那時我還沒完全脫離控制,米利爾先生,現在我可無比清醒,並且——我們到了。』
奧斯卡的腳步停了下來,一間極小的紅磚屋,那是奧斯卡為了飼主第一次前往領主城堡所拿回來的成果,也是奧斯卡目前用來躲避飼主的避難所。奧斯卡從四腳轉成兩腳直立行走,那雙有著女神力量的長靴就擱置在角落,在奧斯卡穿上它之前,我提醒道:『我還要兼顧漢特的詛咒和你身上的力量,穿上靴子之後,我得花更多魔力壓制你身上的劇情線,因此我不保證你穿上後會看見什麼鬼東西,漢特給我的鮮血不足以同時為你展開視覺屏障。』
『這不是你該擔憂的事,這不就是你讓我來當反派的理由嗎?』奧斯卡尾巴一甩:『我已经準備好給予他我最後的回報了。』
奧斯卡穿上了靴子,我的魔力立刻和靴子上蔓延的黑色墨汁相撞,魔力迅速嵌合在那雙靴子的表面,漆黑成了一層薄薄的霧,奧斯卡一看,渾身的毛立即豎起炸開,用力地甩了甩雙腳,但卻徒勞無功。
『原來在米利爾先生眼中,我平時是用這種噁心的樣子出門的?』
『我說了我不保證你會看見什麼。』
『我現在能更深刻地體會到你有多保護弗倫斯先生了。』
『我們停止閒聊吧,奧斯卡。我們還有事情要做。』
『遵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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