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睦倏然拋出一句問題,二人再一次陷入無盡頭的靜默,每一下呼吸聲變得清晰可聽。千秋睜開了眼,微微張開嘴巴,很快又再合上。
「是個討厭的老好人?或者是個裝好人的偽君子?我想你應該會這樣說。」
因為性格比任何人更加大方,讓人不得不懷疑他是否別有用心,世上不可能有這麼一個善良不怕吃虧的聖人。躲在被窩的千秋以眨眼代替點頭,想著夏睦竟然能猜對自己的想法。
耳邊響起一聲憂鬱的嘆息,夏睦放鬆了身體,仰頭望向光亮的天花燈,注視那一片潔淨的玻璃。
「我不過是個普通人,當然也會有想放棄的時候。偶爾我會想,為甚麼總是依賴我,為甚麼要我負上所有責任。」
夏睦,能幫幫忙嗎?
這次也拜託你了喔,夏睦。
有問題找夏睦吧,他不會拒絕人的。
不單是朋輩們,就連年長一代的教授們,幼稚園裡的校長老師,所有人都愛依賴夏睦。美其名是出於對他的信任,說白一點就是利用他的善心。
某些時候腦海裡便會有種念頭閃過,乾脆當個壞人就好了,爽快地推卸責任,冷酷面對別人的求助聲。
「千秋,你知道我的父母是怎樣的人嗎?」
我又怎會知道,千秋獨自在心中回答。
「我爸呢,是個倔強的人,說一就一。他的世界容不下不義之事,走在街上看到有人亂扔垃圾,他會跑過去罵人,搬出一大堆道理來。」
夏睦盤腳而坐,娓娓道出自己的家事。千秋默默地細聽,有一瞬間聽到了一聲哽咽。夏睦吸吸鼻子,臉帶著微笑:「我媽呢,是個傳統女人,就是待在家裡,打理家務照顧孩子的那種。她跟老爸不一樣,不好鬥又膽小,最愛貪小便宜,常說哪裡買菜算少一塊錢。」
關於夏睦的事,千秋還是第一次從本人聽說。千秋沒曾主動打聽過夏睦的事,就算他們稱不上是朋友,千秋同樣知道夏睦喜愛打籃球,喜歡看動畫,愛聽樂隊音樂,因為夏睦常常跟同學們分享自己的事,除了家事以外。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夏睦擦擦眼眶,苦澀地笑了笑:「一場交通意外,整個過程不超過一小時,他們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是兩年前的事。夏睦剛得知考進大學的好消息,隨即收到這個壞消息。向來看到的晴天,是充滿希冀的一片蔚藍,那天抬起頭,仰望的天空竟然是無盡頭的慘白,任何形容詞都不足以描述當時看到的絕望。
「我沒機會跟他們道別,來不及說再見,他們在我不留神之時,悄悄地留下我一人。」
每次看新聞得悉有致命意外發生時,千秋會興幸自己有能力知道身邊的人剩下多少日子。有了如同護身符般守護自己的項鍊,千秋才學懂珍惜每個與人相處的機會。
「那段日子真的很難過。每晚每夜夢見他們,像往常一樣圍坐一起吃晚飯,或者去旅行坐車說說笑。」
已經是兩年前的事,夏睦依然清楚記得當時的夢,感覺太真實了。睜開眼時打個冷顫,渾身充滿刺骨的寒涼感,強烈而可怕的孤獨感無聲無色地襲來。
「這下子輪不到我不承認,一切都只是夢而已,一場再沒機會成真的夢。」
夢裡的溫暖和醒來的悲痛猶在,不曾消逝。
「明知道不斷回憶是沒意義,反而會令自己更痛苦,可是我控制不了,不斷不斷想起他們,想起他們說過的話,想起他們的笑臉,最後……心就像掏空了一樣。」
千秋現正切身體會那是甚麼感覺,胸口缺少了一部分,有種無名的空洞感。
「我想了很久很久,他們留下了怎樣的痕跡,有甚麼可以證明他們的存在。」
聽著聽著,千秋翻開了被子坐起身,注視夏睦的背影。記得曾有一堂課討論「存在」,當時沒專心聽課實在可惜。
與夏睦一樣,千秋抱有相同疑問。除了小和贈送的禮物,千秋如何能找到證據,證明小和是真實存在。
「他們沒說過期待我成為一個怎樣的人,花了好一段時間,我終於想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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