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且單調狹窄的空間裡,唯有一組鐵製桌椅向著牆邊尖銳生硬的對角線擺放,桌上只擺了檯工業風簡陋的檯燈,刺眼的偏黃燈光直射抖縮在冰冷坐椅上的人,光熱啃蝕著面部肌膚,眼裏眩光與不斷發暈的大腦同時也感到異常乾渴,他抬起頭祈求憐憫,將視線落於眼前居高臨下重壓迫感的雙人組合,一個瘦高,沉默不語地旁觀;一個稍矮但身材魁武的男人俯瞰朝他破口大罵。視網膜一片模糊,星點刺痛的耳鳴促使他已無法承受一切訊號,僅除了迴盪於腦中的生理渴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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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股熟悉的香味竄進鼻腔,記憶與知識庫緩慢運轉,散光分離的殘像才將眼下擺放的物體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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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來是豬排丼"他想。下意識地吞嚥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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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甲斐同學?妳還好嗎?」
低沉且渾厚的中年男性嗓音把我已不知道出竅到哪的心神拉回現實,我正才仰起頭征征地對上發語者――穿著吊帶西裝褲的老派風便衣警察,如月警官的視線裡,以及細數深刻在他眼角周圍的細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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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要緊張,甲斐同學。」見我怯生生得搖頭後,如月警官再度試圖安撫,他從身後的置物櫃裡拿出一包醬油口味的海苔仙貝,並將外包裝打開,取出零散的小袋包裝放置我和他對坐的中間桌面上。我依然不敢輕舉妄動,雙手交疊放於膝上且不停地用指甲在掌心虎口按壓出一個又一個的半月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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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警察局裡。坐在一張臨時從旁桌推來的布質辦公椅上,緊鄰著這位姓如月的警察的辦公桌旁,我不記得他的正確職稱(或說是頭銜),在我踏入這間對我而言只會出現在電視劇裡的空間時,以及如月向把我從學校領來、比他年輕至少二十餘歲的女警接手我的來訪時做得簡單自介,全被正處於一片空白的大腦與心靈狀態拒絕刻錄於記憶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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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狀,他囑咐剛才的女警沖泡了杯熱巧克力,再次擺於比仙貝距離與我更近的桌上,一邊示意著趁熱享用,一邊隨手拿了片仙貝後便卡滋卡滋地吃起來。從辦公桌擺放的位置與他指揮其它警員來看,我猜至少是警部補以上的階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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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輕鬆,」在我啜飲暖呼呼的熱巧克力同時,如月警官的話語至我的頭頂掠過,「今天請妳來,只是想要問妳幾個問題――絕對不是因為妳做了什麼壞事,所以不要緊張,我已經請我們同仁聯絡妳的母親了,待會筆錄做完,妳母親就會來接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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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吉普去了靜岡――腦中遲緩地接收反應,這是唯一能對此刻光景所得出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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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郁香甜的熱飲滑入食道,甚至可以感受到一股暖流流淌於腹部,口腔與鼻腔充盈著甜膩的氣味,喝下半杯巧克力後心神彷彿隨之安定不少,此時,我想觀察力敏銳的如月警官必定是捕捉到我垮下放鬆的肩膀與逐漸軟化的僵硬身子,於是他領我正式進入主題與目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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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雜亂的桌面一隅找出了似乎是電子產品的物件,然後按下電源鈕後隨即從放在旁側的檔案夾裡抽出一張照片,攤放在桌上,「甲斐同學,妳認識照片上的這個人嗎?」如月警官詢問,雙眼已從剛才的溫和轉為凜然目光審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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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光星的照片。同時間失控脫序的常識部門強迫我憶起那個電子產品叫作錄音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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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筆。光星。錄音筆綠燈亮著。照片中的光星依然是那張跩個二五八萬不可一世的臉。那是什麼牌子的錄音筆?SONY。為什麼會拿光星的照片出來呢。有一種錄音筆還可以掃描英文單字翻譯呢,啊,那好像叫翻譯筆。光星的這件衣服我沒有看過,感覺像是潮牌呢,一定又去敲詐某個誰了。吉普公司的產品除了英文學習雜誌以外,翻譯掃描筆也是主力商品呢――啊,不過吉普的推銷能力實在有夠爛。還以為光星會穿著黑白條紋囚犯服、手拿著標示自己名字的羅馬拼音姓名牌、佇立在身高刻度表前瞪著鏡頭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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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斐同學,妳又走神了。」不慍不火的低沉嗓音稍稍提高音量,我見如月警官輕嘆一口氣,骨節分明、佈滿皺紋且黝黑粗曠的大手扶上眉心與鼻樑間按摩著,然後他坐直身軀,將不耐與沒轍通通拋棄,再一次,定睛掃視我的臉,用語重心長的口吻訓導:「――妳用不著害怕,我們是警察,絕對不會傷害妳。我今天請妳過來,不是因為懷疑妳涉入我們正調查的案件裡,我知道一切都和妳沒有關係――但是我想請妳幫助我、幫助我能更了解事情的真相,這不只是對我們警方,甚至對照片中的這位少年也會有所助益――所以甲斐同學,請妳正面回應我的問題,並且把妳知道的事情,誠實得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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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記我是如何點頭的,忘記如月警官分別拋出的問題各是什麼,忘記是如何讓聲帶跳動,舌頂硬顎唇瓣離合,忘記從喉嚨浮起的字句,忘記筆錄是如何終結的,忘記怎麼走出警局大門,忘記當我看到在前方不遠處等著我的媽媽時,臉上是擔憂還是笑,忘記是用什麼步伐小跑步奔向媽媽,忘記怎麼向媽媽解釋,為什麼我進了警局,忘記向媽媽說明光星是誰,忘記告訴她即使我被如月警官找去做筆錄,還是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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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記得,當我因為壓力釋放而在媽媽懷中哭得唏哩花啦,語無倫次、怪腔怪調地說著自己也聽不懂的日語時,她一邊輕拍我顫抖不已的後背,一邊柔聲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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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媽媽在這裡。媽媽來接妳囉,我們一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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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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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家的路上媽媽並沒有再過問關於做筆錄的事情,以及一切前因後果、大大小小,任何可以串聯起來的徵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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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叛逆冒出芽中途委靡到現在凋謝腐爛,媽媽從來就沒有問起、關心過我這一年來的跌宕起伏,只流於表面日常的噓寒問暖。對於這樣的媽媽,一位孩子的母親身份,我不禁怨懟於她,所以這趟回程好幾次我都想甩開她牽起的手,但又想起來我的母親,涼子她是一個不能和常人母親相提並論的人,她時常讓我失望、擔驚受怕。一次又一次的食言,使我無法對她產生如仰賴父母親的依靠感,而這些得不到的感情,我全寄託在吉普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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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普不同與我,也許是因為身份的不同,或者是他與媽媽相處的時間勝於我(吉普七歲就認識媽媽了),吉普對媽媽非常包容且有耐心,小時候每當我使性子哭叫“我不要涼子這個媽媽了,我要去做別人家的小孩"時,總會觸到吉普的地雷,換吉普對我吼著“涼子為了妳放棄掉了什麼妳知道嗎"於是我們兄妹吵成一團,甚至大打出手(只有我單方面動手動腳還咬人)最後我們通通被媽媽掃地出門,在門口吹冷風的兄妹倆這才相互道歉,解開心結,爾後吉普總是不厭其煩、溫柔地說明媽媽的難言隱衷,同時也請求著我,與我立下約定,不管媽媽再怎麼不像母親,我們都不會放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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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落於與媽媽牽起的手,即便現在一起搭乘公車,我們的手始終沒有放開掉。除去是想安撫我的舉動之外,其實這是媽媽的習慣,媽媽在面對人群、面對外面的世界時總會沒來由得緊張,因此慣性要牽著我的手,或是勾著吉普的臂膀才能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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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身旁遠望車窗外風景望得出神的媽媽,深栗色長髮隨興用廉價橡皮筋紮成一綹低馬尾,只求不胡亂披散;時間彷彿在她的臉上從未流連過似的,脂粉未施但依然清麗典雅的面容惹來路上不少行人的注目。媽媽的思緒好像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那是我永遠也觸及不到的未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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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妳現在在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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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妳真的在乎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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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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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下意識地施加力氣,在媽媽察覺而出聲的同時,我正才驚覺突如其來的感傷不但螫著我的心疼痛難耐,也讓我的眼眶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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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為什麼妳看不到我的求救訊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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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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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家後媽媽煮了白醬蘑菇燉飯作為我們的晚餐,為了掩飾剛才在公車上突然哭得泣不成聲的尷尬,燉飯一端上桌我立即埋頭猛吃,有意迴避媽媽的視線與發話的契機。說起來這白醬濃度與口味真是適中恰當,奶味濃醇卻不至過膩,媽媽的廚藝不亞於外面的餐廳呢,其實吉普的好手藝得自於媽媽的真傳,不過自從吉普出師、可以獨當一面之後,再加上媽媽天性好吃懶做(她本人自評),所以做飯以及家務事皆落到了吉普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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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低頭用湯匙追逐藉醬汁滑來滑去的蘑菇片時,媽媽打破了我們寧靜祥和的用餐時光:「…小翼、等一下我打電話到靜岡那邊去吧?妳應該想和吉普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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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以前聽吉普抱怨過,爸爸的老家位在沒有架設電信基地台、對外的交通巴士一天只有兩班的窮鄉僻野,難怪這兩天傳訊息給吉普都沒收到回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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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終於撈起這狡猾的蘑菇,看我一口把你吃掉,「吉普什麼時候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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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至少會待上一個星期吧,畢竟老師家裡那些人很久沒看到他了,應該想多留他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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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蛤?這麼久啊!我已經開始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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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小翼要不要也去靜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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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我抬起頭對上媽媽的眼睛,卻意外發現媽媽的目光不同以往,似乎是有股我讀不出的情緒在她眼底波光流轉,「不用啦、幹嘛連我也跑去靜岡……媽媽妳都不去了,我去很奇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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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奇怪――因為小翼現在需要的就是吉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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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剛落,氤氳在媽媽眼底的情緒頓時潰堤而出,淚水唰地在她雙頰朝下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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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哭了。
――而此時此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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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遮著臉不停地喃喃訴說“…對不起……對不起"。
我只是愣愣地目送媽媽逃離,道不出任何隻字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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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吃味吉普與我的關係較親密,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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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的瞬間,我從椅子上跳起,起身追去媽媽緊鎖的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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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力敲打房門邊呼喊著媽媽,而門扉的另一邊有如被隔絕的世界,媽媽不肯開門也不回應我的話語。嗚噎抽氣的哭聲不斷夾雜“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太沒用了……”語焉不詳的道歉自白,聲聲句句都刺往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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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媽媽她不是故意視而不見,她不是看不見我的求救……至始至終,我長久以來的掙扎與徬徨,媽媽都知道、媽媽都看在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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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不知道要怎麼幫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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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拜託妳開門、拜託妳讓我進去……媽媽、妳不要哭了……」我哭喊著,喊到聲嘶力竭,雙膝一軟便無力地癱坐在房門口啜泣。真正沒用的是我,竟然把媽媽逼到崩潰邊緣卻渾然不覺,我永遠只想著自己的難受、怪罪媽媽不曾好好關心過我的消沉低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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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將心情確實傳達給她,卻一味奢求媽媽必須要來理解我……由於媽媽愛我,她還是試圖這麼做了,但我一直不肯給她機會,多少次我迴避了媽媽殷切期盼的瞳仁――殊不知媽媽也需要我,她需要女兒依靠她、來賦予她存在的意義。然而我把心裡最軟的那一塊全給了吉
普……儘管如此,媽媽依然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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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責著為什麼接我回家的不是吉普。那麼也許我就不會在公車上哭泣。
――她自責著為什麼今晚陪在我身邊的不是吉普。那麼也許晚餐後,吉普一定能消除我被臨時帶到警局的恐懼與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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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不是那樣的!……妳開門啊……開門!不只是吉普而已、我也一樣需要媽媽啊…」僅僅是一道木板門,卻將我與媽媽的心隔得好遠好遠,不停敲擊的手也漸漸感到吃痛難耐。我藉由門縫的陰影處判斷媽媽也是倚靠在門邊,只是此時的她已經完全陷溺在自身低潮情緒,無法接收外在現實世界的波長與頻率,如果持續放著不管,媽媽會出事的!但無論我怎麼哭喊哭號都無法傳遞到媽媽那邊,為什麼現在這時候吉普不在家裡呢?如果是吉普他一定會有辦法救媽媽的――甲斐翼!妳在哭哭啼啼吉普他也不會立刻從靜岡瞬移過來!這裡只有妳、只有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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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下來、冷靜下來――如果是吉普他會怎麼做呢?――他會去找房門鑰匙來開鎖――不,我不知道鑰匙在哪裡,甚至連有無備份鑰匙都不確定――他會用他近百的體重把門撞開――這理論上可行,但依我的體型去施行的話貌似有點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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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戶。
媽媽的房間裡有一扇正對房門的對外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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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舉起椅子用盡畢生力氣砸向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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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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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過後,媽媽和我擠在我的狹小單人床上準備就寢。由於我打破窗戶,玻璃碎散一地,我們都不知道要如何收拾,所以決定待吉普回來後交付他處理(另外當我破窗時還驚動了鄰居與房東先生,我花了好一陣功夫才說服他們家裡並沒有遭小偷,以及保證待吉普返家後必定會賠償玻璃的費用),而媽媽暫時移駕到我的小房間與我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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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繼小學五年級之後,我再度單獨與媽媽同寢的夜晚。十歲以前的床邊記憶時常枕著吉普的體溫與媽媽的童話故事;十歲以後胸前開始脹痛,於是我得到名為獨立的個人房間,只有偶爾在吉普留宿橫濱大學宿舍的日子裡,心血來潮的母女倆睡前小聊後再互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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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我們一同經歷了憂傷、駭怕、無助,然後是理解,安慰與救贖。媽媽的心情已經平復很多,甚至還幫我包紮了手臂上不小心被碎玻璃割傷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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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翼……好勇敢呀。」媽媽躺在我的身旁,輕撫著我包覆紗布繃帶的地方,低喃祈禱傷口快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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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憶起即使我果斷闖入媽媽的房間之後,第一件事卻是跑到她身邊抱著她大哭,便覺得有點難為情,「……哪有,我才不勇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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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的小翼就像王子一樣,救出了被關在高塔上的公主。我們家的小翼,真的好帥氣哪。」感覺到媽媽用下顎頂頂我的髮梢,「謝謝妳,小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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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應該謝謝媽媽的人是我……然後還要跟她道歉,好多好多事都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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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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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怕打破玻璃被吉普罵嗎?沒關係啦,到時候我們就跟吉普說家裡被闖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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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不是這個,」我在黑暗中深吸一口氣,「媽媽,對不起我好多好多事都沒有告訴妳――不是因為討厭媽媽或不信任媽媽,而是很多事……我不知道要怎麼去說…其實我連吉普也沒有說……因為,我覺得沒有人可以理解我,甚至我自己也不理解自己……我感到很慌張、難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想大叫誰來幫幫我但又不敢說……明明我自己什麼也沒做,卻只會生媽媽、生吉普的氣……怪你們為什麼都不懂。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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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翼用不著道歉喔,因為我是個不及格的媽媽,當小翼妳在哭的時候,我連怎麼幫妳擦眼淚都做不到,更遑論要讓妳破涕為笑了。如果是吉普的話……吉普會做的事、能做的事,超過我太多太多,而我什麼也不能――」媽媽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斟酌措辭,「不過――媽媽願意承受妳的痛苦、難過,儘管什麼也做不了,但我想跟小翼共享這份痛,這是我唯一能為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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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又不爭氣地流出,被柔軟的白色枕頭吸收。幸好昏暗的房間裡媽媽看不見我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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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我下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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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想要告訴妳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很長,然後又牽扯到了為什麼我今天會去做筆錄的原因,其實我應該先告訴妳關於筆錄的事如何,但是我又覺得,我應該按照時間發展,從頭告訴妳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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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就照小翼的節奏吧,媽媽會認真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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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當是看不清彼此的臉,我卻覺得媽媽道出這話語時的臉龐非常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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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向媽媽訴說起一切的開端、濫觴,從小學畢典後的搬家、接著認識光星,然後光星的朋友們。光星的部分琢磨了特別多:電子遊樂場的勝負他是如何贏過我到每一次去釣魚場他拉了多少次空桿;他瞬息萬變的髮色到左耳整排的耳洞與耳釘;喚了我無數的各種難聽代名詞矮子捲毛醜八怪到最後一次的直呼本名――然後他拒絕我、然後我們變得針鋒相對、然後他打傷雞哥、然後是桐生院事情後我們斷交,以及關於筆錄――我對他所有好的回憶與所有壞的回憶,我全部一五一十地轉述媽媽,情緒也情不自禁愈發激動,說著說著,又開始抽鼻子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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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子呀,我們小翼喜歡上了一個男孩子,」媽媽摟著我,輕輕地拍我的背柔聲低語,「――但是卻失戀了。」她總結道,如此簡單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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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原來我失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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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就是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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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會對一個人感到如此痛苦、糾結、無法割捨――這樣的情感就稱作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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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原來這麼簡單就可以概括所有痛楚的根源――如果是如此容易能被理解的事,那為何我依舊焦慮忐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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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我努力抑制啜泣,「妳說我失戀……可是妳不覺得我很奇怪嗎?」轉身將臉埋進枕頭,以至於傳遞出去的聲音既悶又細小到讓媽媽差點捕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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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喜歡上那麼差勁、糟糕,還是一個牽連我被警察叫去問話、犯法,做了壞事的不良少年――我喜歡上這樣的人,喜歡這樣的人的我是不是哪裡有毛病?我是不是不正常?……吉普說十三歲國中生嘴裡說的喜歡不過是小孩子辦家家酒,我根本不懂也不會識人……如月警官也說…是叛逆期錯誤的價值觀,所以對偏差行為的同儕產生了傾慕、嚮往的想法……他還勸我既然毫無相干,那就別多問光星的案子、往後也不要再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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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漸漸不受控制,我持續不知所云、語無倫次得表達:「――如果說,從一開始我的感受就是錯的、偽造的、會錯意的――卻在不該產生的情感裏遭受到不該存在的事物折磨……我已經…完全搞不懂了啊……可是心很痛、痛到破碎的感覺卻是實實在在、真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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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白暫告一段落,最後幾字的音節被淹沒在眼淚裏,我的手臂交疊遮蓋住半張臉與哭紅腫的泡泡雙眼。思緒與感受交纏,我努力釐清解構、再用文字與語言建構出來,心臟跳動著,呼吸吐納上下起伏,悉悉簌簌與床摩擦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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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會怎麼看待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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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翼、媽媽覺得――」響起的聲線滿是憐惜,「――覺得妳一點也不怪。妳只是……太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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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像妳?……所以說,媽媽也曾經是這樣子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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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的,」她放慢語速,「――所有的人都告訴我、我所抱持的感情,不是愛情,是老師對我伸出援手、解救我逃離那醒不來的夢魘的感恩之情――所有的人都解釋“那是感激、感謝,妳只是想報答老師對妳的恩情",以及“妳試圖轉移情感、在老師身上尋求妳從來沒有過的父愛、家庭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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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後半的話並未問出口,因為即使是假設,我覺得對媽媽來說都太過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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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理解我的疑惑,「――我戀慕著老師喔。」自發回覆,「我深愛老師,很愛很愛,愛到無以復加――我相信我是愛著他的――所以小翼,為什麼要被狹義的世俗價值觀框架呢?」媽媽輕撫上我的臉龐,眼睫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妳為什麼不可以喜歡光星君呢?――即便這段感情夭折、無疾而終,妳曾經喜歡光星君的心情並不存在是非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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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為什麼妳這麼好呢?……能用這麼溫柔的一顆心同理看待光星,明明光星和爸爸、我和媽媽的狀況完全不能類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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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妳好好喔……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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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瓜,再哭下去真要變成水泡金魚囉,」媽媽疼惜地撫摸我的頭,「――而且媽媽覺得小翼喜歡上光星君不是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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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妳不用幫我找藉口、也不用替光星那傢伙護航啦……他很糟糕是明擺著的事實,而且上班族大叔連環被攻擊事件真的和他有關,如月警官也透漏他還涉入另外一起重傷害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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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天色漸明,朦朧的清晨曙光不知不覺地點亮了我們的房間,視線能見度愈發清晰,我見媽媽輕搖搖頭,然後說道:「我不完全這樣認為喔,的確,有一部分的光星君很不好、是小翼所無法接受的――但是,他的尖刺、粗暴作風底下一定存在著某種溫柔。而且我相信妳也發現了,不然小翼是不會被光星君吸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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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妳真是不可思議。」我望向媽媽,內心既感動激昂又不可置信,「媽媽妳知道嗎?……在我和光星廝混的日子裡,可是一滴酒、一口菸都沒沾。明明他們所有人都把啤酒當白開水灌,但是每當我參加聚會,我的飲料便自動被替換成汽水或果汁,起初我以為是雞哥的細心……後來和他們一行人絕交之後,阿狗想勸和,才告訴我一切都是光星吩咐的……另外,桐生院這件事,我越想也越覺得事有蹊竅――究竟是誰發消息給我,要我那天去目睹他們群毆欺凌的可怕行徑呢?而目的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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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媽媽,期待她引導著我思考。她卻只是輕笑,示意我得自己推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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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反過來思考吧,」她見我沉思幾秒後依然摸不著頭緒,「不要想著那個人是誰,而是去想“實際發生後,結果是什麼?小翼因為這件事採取了什麼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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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假思索,「因為看不下去光星他們對桐生院施暴,所以我當下就和他們拆夥了――等等,所以、這就是那個人的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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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媽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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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有個人要把我趕出團體、希望我能主動退出――為什麼?因為看我不順眼嗎?我有這麼惹人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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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捉到媽媽似乎是輕嘆一口氣,她闔上雙眼,「小翼,妳想想看,在男性數量遠大於女性的團體裡,如果男生們想把那位女生嚇跑、趕走,做什麼事情是能立即見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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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們仗著性別與人數優勢,對女生做些下流低俗的事?」語畢,我隨即向媽媽澄清自保,「――我並沒有那樣被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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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媽媽知道。然後我也相信這是因為光星君的緣故。」1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cYaeGNA7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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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半晌,突然我覺得一切都明朗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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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光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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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默默地替我著想,不讓我喝酒;把我帶在身邊、為了不讓其他人欺負我――他故意放別人走漏消息,讓我看到他對待桐生院那兇殘、暴力的一面,目的是要我感到恐懼而離開不良少年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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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知道甲斐翼其實是一個心底渴望重回家庭懷抱的小鬼。
――然後他選擇用最笨拙粗魯的方式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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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時分,天色已完全明亮,窗外電線杆上的鳥兒咕咕啾啾,對面鄰居的加藤爺爺正與他的兩個孫子前往附近公園,跟著收音機做廣播體操。媽媽徹夜未眠,不為尋找最後謎題的答案,僅為了聆聽女兒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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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險打起小盹,疲倦沉重的眼皮再度閉合前,接收到來自女兒的請求,睡意漸濃,女兒的言語藉耳膜傳遞到大腦時早已混沌成抽象未知符號,不過――管他的呢!不管會是什麼要求,她都有自信能夠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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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在方才深夜昔話中,她和她的女兒終尋回彼此塵封已久的深邃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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