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星咂嘴不滿地認帳收下我僅存的500元後，隨即表示營業時間已過、將我驅趕出車行。方才環繞彼此間的打鬧高漲情緒似乎也遺留在拉下的鐵捲門內，我注視著發出喀啦喀啦聲響捲動下來的鐵捲門與操作的光星背影，他換下了那身頗具喜感的淺黃連身工作服、改著至極館的黑色立領制服﹔深藍色頭巾也拿掉了，還似乎整理過髮型，一根根尖刺的頭髮在頂上張揚盛開。內心思索“今天就這樣了嗎？”時，光星關好店門，注意到我仍在原地，開口便是一句難聽的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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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妳還在這裡…真的很噁耶，是狂熱的偶像宅嗎……快滾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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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啊、這人要不要臉啊，把自己形容得跟大明星一樣，況且回想起他剛才粗魯無禮的送客態度更讓人生氣。我忍不住逞強回嘴：「哼！少臭美了，我又不是在等你……我只是腳很痛、先休息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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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妳。我要走了、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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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邁開腳步，見此，身體便自動展開行動，我踢起停車桿，急忙騎車跟上光星――“不行！絕對不能就這樣結束＂的聲音迴盪腦中。當騎行到光星身旁、能與他對話的距離之際，我捕捉到他發出嫌惡的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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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還想幹嘛？」他不耐煩地斜眼瞅我。
我故作輕鬆得努力開啟閒話家常，「你要回家了嗎？欸、車行這麼早打烊啊？」假裝沒接收到光星明顯的排斥訊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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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瀏海遮蓋只露出右眼的瞳仁滿是煩躁，光星沉默得俯視我幾秒，高瘦的墨色身影融進濃濃夜色，他將眼神別開，重新直視前方，才緩緩搭腔：「……妳當是FamilyMart、24小時喔……」口吻依舊冷淡，「八點多了，小鬼，妳閒閒沒事幹不代表別人跟妳一樣閒。」他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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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才沒有閒閒沒事幹！」我跟著加速踩動踏板，朝他的背後提高音量反駁，「……我忙的很！要不是車子爆胎、我才不想來這呢！……啊、先聲明喔，是雞哥把我的車弄壞、還強迫我來找你修…要不然像這種態度很差、收費又黑心的店誰要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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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立人叫妳來妳就來――怎麼，你們搞在一起啦？不錯嘛，弱雞男配白癡女，結婚我會送禮的。」毫無起伏的語調飽含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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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在亂說什麼啊！！――」我加速直衝到光星身旁，「罵我白癡就算了，反正你這個人從以前到現在對我就沒一句好話。可是雞哥是你的朋友耶！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他！――」這下我真的火大了，尤其想到今天雞哥自述的那些過往，還有他對光星的種種付出、體貼包容等等，便替雞哥感到忿忿不平，我氣惱地責罵旁邊這位完全不知感恩的傢伙。放開右手的握把，伸手拉住光星的衣袖，試圖阻止他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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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不得不停下身子，「怎樣？妳捨不得啊？……嘁、立人的品味還真不是普通的差――」目光嫌棄地打量我道：「自求多福吧，那傢伙馬子換得比衣服還快……不趕快滾回去抱著妳男人的大腿，在這糾纏老子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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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落完，他粗魯得大力甩開我的手，反作用力促使，瞬間我失去平衡，連人帶車朝旁傾倒――我瞥見光星驚愕得伸手，但不夠快――地面向我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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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重地摔下，除了頭手、上身的疼痛之外，更椎心刺骨的痛感來自下腹――椅墊連帶撞擊到私處恥骨，車輪的金屬條與車鍊也直接壓在小腿上，痛得淚水都擠出眼眶，這才意識到地面不是平坦的石子路、是濡濕且違反地心引力――我半身陷入水中，但車子與腳還卡在路面，整個人用一種奇怪且不協調的姿勢倒栽蔥摔進臭水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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誇張的爆笑聲響徹夜晚的寧靜小路，隨即有股力道將我向上拉起。視線與身體重心回歸，我對上光星幸災樂禍、大笑到臉部快抽筋的可恨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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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欸！你笑什麼啦！不准笑！！還不都是你害的！！」我惱羞成怒地朝他吼道，將溼答答的瀏海甩上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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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繼續狂笑著，邊把壓在小腿的腳踏車移走，他蹲下身子查看我的狀況：「哈…喂、妳沒事吧……哈哈、媽的…笑死我了……什麼年代了、還會有人……哈、摔進水溝…幹，妳野比大雄喔……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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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准笑、不准笑啦！！――氣死我了！我今天到底走什麼霉運啊！……什麼嘛，還以為巧合碰上雞哥、跟小猴阿狗見面很開心…結果咧！雞哥弄壞我的車！走那麼遠的路、你又一臉大便臉的對我！……現在還摔進水溝！……不管啦！你們要補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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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說誰大便臉啊，臭小鬼！」笑聲漸消停，光星用中指敲我的頭作為報復，還因為打了我讓他手上也沾到水溝水而嫌惡得甩手、擦在我僥倖逃過水難的衣服下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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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痛撫上頭皮，不滿地反瞪回去，正想開口繼續抱怨時，他打斷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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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妳跟那三個白癡傢伙今天才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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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啦！有什麼意見嗎！」口氣欠佳地回答他的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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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言，他逕自起身，擅自中斷對話，不再回應我的謾罵與牢騷。他扶起倒在地上的腳踏車，然後一把撈起我，動作稍粗暴，我哎呀地怪叫出聲責難，踉蹌得接受他的攙扶――光星撐著我搖晃不穩的身子與使不上氣力的雙膝，一手抓我的胳膊一手牽車，引導我行動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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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總是這樣呢……看似兇惡粗暴、說話尖酸諷刺――但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暖暖的藍色小河徜徉，慢慢匯集，流淌於胸氤氳繚繞，成為驅動生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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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要帶我去哪啊？」順從跟隨他幾步後，我沒好氣地抬頭發問。第一千零一次的口不對心，為什麼面對光星，坦率就會成為一件困難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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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依舊注視前方，光星若有似無地迴避我的目光答覆：「――反正像妳這種閒得發慌的傢伙，現在回去也是無事可幹吧？」又是那一貫的自以為是傲慢語氣，「……本大爺就把難得可貴的休息時間拿來陪妳好了――要感謝我啊。」最後，他補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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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跟什麼啊……」小聲埋怨，我朝上翻了個白眼，卻依然緊臨著他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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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領我至社區小公園入口處的長椅上清潔，向我遞來他剛才去FamilyMart買晚餐時，“好心”、“順道”買的礦泉水與家庭包裝衛生紙，之後坐在一旁自顧自地享用起御飯糰與熱騰騰香噴噴的肉包。放我一個人努力嘗試用一張張輕薄的衛生紙來回按壓、擰乾頭髮與浸溼的衣服，同時還要忍受不斷飄過來的食物香氣與飢腸轆轆的煎熬――真小氣耶……通常這種時候，不是應該要順便買個什麼吃的給同行的女性嗎？――我在心底埋怨，邊扭開礦泉水、小心翼翼地將水倒在左膝上的擦傷處，沖走塵土與髒汙，然後用衛生紙輕輕擦拭。幸好傷口不深，只是破皮而已，不過面積也不小，目測約10公分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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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清理得差不多後，我環顧四周發現附近沒有垃圾桶，只好把用過的衛生紙團通通塞回後背束口袋（幸好剛剛背袋沒有跟著掉下水溝）。身旁那惡劣的傢伙見此，再自然不過地也將吃完的食物垃圾丟進我的袋子裡，並從褲中口袋摸索出菸盒，開始吞雲吐霧，呼出的二手輕煙隨風直往我臉上噴，我嗆得乾咳幾下，光星全然無動於衷，絲毫未感到任何不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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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超級目中無人、自我中心的態度果真一點都沒變。我無奈地想，但也懶得多做批評。
――菸，原來沒戒掉呢。記得光星說過他十二歲學會抽菸，年紀輕輕的，菸齡卻已有六年，還持續刷新中――總覺得他的肺臟健康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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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胡思亂想、內心上演著一齣齣劇目，與光星彼此沉默地坐在木條長椅的兩端，各自陷入沉靜的夜色與風景裡，感受時間的擺渡與圍繞宇宙流轉的真理――直到光星率先打破我們的哲學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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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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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我納悶地轉頭看他。他心不在焉得盯著夾在指尖中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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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依舊停駐那熾熱點，「……妳不是有話想說？」聲音低沉放軟，尖銳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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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是吧？是你留住我的欸……唉、算了，」我搖搖頭輕嘆，決定順著他不再抬槓，「――你最近……過得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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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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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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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暄結束。話題結束。又回到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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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這時候應該要回問我吧！」我稍稍提高音量，出聲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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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他瞧了我一眼，視線又即刻轉移到自身，「……不用問吧，看起來都一個樣。」我見光星從另一個口袋中掏出一個小小的易開蓋鐵製盒子，像是裝薄荷糖的容器，將之打開，然後把抽完的菸頭熄滅、丟置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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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公德心？」我驚呼道，褒獎得微笑稱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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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眼眉略浮得意：「嘖、老子一向都很有公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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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垃圾塞進別人包包裡算什麼公德心啊。」忍不住吐槽回應，「――啊、對，你剛剛那是什麼意思呀？什麼叫“看起來都一個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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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沒啥變啊。」他一臉輕挑地看我，嘴角抽蓄了下，嘲笑意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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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氣人。而且好洩氣啊！不只雞哥小猴阿狗，現在又得到光星的認證，所以我真的一丁點、完全沒有給人變得成熟了的感覺嗎？嗚嗚，實在太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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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那你幹嘛假裝不認識我，還以為你忘記我的長相呢！」回想起剛才光星招呼的態度，我提出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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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可能忘啊……被妳坑了一大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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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坑你啊！」我打趣笑起，「你才坑我吧，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關係、我――」意識到迸出口的話語有多麼不適當，急忙將聲音嚥回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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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警察叫去問話是吧？哈。」光星自動補述，一派輕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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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人——怎麼可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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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尷尬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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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抱歉呀。」他把玩起薄荷糖鐵盒，打開蓋子又關起，隨口丟出這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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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無誠意的道歉――卻也是首次聽光星道出不存在他認知之中的辭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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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不可一世、狂妄自大唯我獨尊的織田光星居然在跟我道歉――我應該要乘勝追擊、藉機好好恥笑他一番才是――為什麼卻覺得很不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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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唇正想說點什麼時，光星唐突地拋出：「我聽如月說那天妳嚇到尿褲子是不是？哈哈哈哈哈……」他噴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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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臉紅駁斥，「我是很緊張沒錯、但是才沒有尿褲子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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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尿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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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啦！……不信你問如月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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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他隨即掏出手機甩開上蓋，我一把撲向前，企圖奪走手機，光星卻快一步動作，把手抬到我碰觸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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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齁――反應這麼大，還不承認妳尿褲子？」他挑眉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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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空隙我搶過手機，「――真的真的沒有啦！」回到剛才的坐姿，我反駁道。而光星只是任由我擅自拿走他的物品，絲毫未要奪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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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自然反應啦，看到有東西在面前晃、下意識就行動了……」我心虛辯解，邊把手機歸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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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接過，「……野生動物。」不忘酸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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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如月警官還有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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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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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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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的輔導官，車行是他老子的店……哼、以便就近監管本大爺。」微抬起下巴，他朝遠方的車行方向示意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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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來如此……」將今天聽到的所有人物串起，我重新理清了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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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當年偵辦光星案子的如月刑警後來會成為他的少輔官，雖然警察的職務我並不了解，不過這中間存在什麼淵源、或者是故事呢？如此思索時，光星的話語隨即打斷我，讓我腦中的問號隨之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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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知道如月找上妳的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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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滿臉疑惑，「不就因為我們是朋……曾經是朋友，」我慌忙改口，咬字微弱含糊，「……總之一起玩了一陣子、算得上是認識……所以，如月警官就調查到我了吧？」小聲揣測著，底氣很是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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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當年光星有視我為朋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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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的詞語並未激起漣漪，他專注在自己丟出的問題：「…嘁、如月真的吃飽太閒……都拆夥多久了，還查到妳那邊去……妳是能知道個什麼鬼啊？」發著毫無作用的牢騷，又點起一根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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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呀，我當時嚇了好大一跳，也覺得有點奇怪呢……」回憶起當初上課到一半，校內廣播著我的名字，前往辦公室後，等待我的卻是學務主任與一名年輕女警――和光星一夥斷交是在前一年的八月底，和攻擊事件發生相差了近半年――為什麼還會來找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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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言論，「……而且、好像完全沒幫上忙……不好意思喔……」低頭盯著膝蓋朝下延伸的傷口――腦海浮現起回答如月警官的最後一個問題時，他表面上處之泰然、禮貌依舊，眼神卻訴說期待落空，對我這位“關鍵人物”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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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反正是妳自找的……」光星低語呢喃，與其說是回應我的話，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聽不清便追問，他撇頭不理睬我，抿了抿香菸濾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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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全神貫注地感受尼古丁充盈呼吸道與肺部，緩慢吐出氣息，裊裊旋轉而昇的青藍色白煙在昏黃的路燈照映下更顯微薄飄渺――「妳也是吃飽太閒，我的事妳知道多少？」他輕聲詢問，眼直望著空蕩蕩的遊樂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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躊躇半晌，我琢磨措辭，「……我不確定，不過知道個大概吧……就知道案子的來龍去脈……」嚥了嚥口水，「――還有你小時候的事晴。」話語落完，我游移不安地望著他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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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淡然自若地答腔：「哈…新聞、電視節目隨便編得妳也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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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說是假的嗎？」一顆小小的希望泡泡至心底騰空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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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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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毫不遲疑地回應，他瞇起細眼，又吸了口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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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出聲附和、如果隨之響應，我們便能輕鬆迴避――假裝一切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發生過，也許這樣，之後我們的對談、我們的相處即可順利的接續下去。是的，就這樣做吧，因為我無能為力你的傷痛，那就去擁抱構築好的象牙塔吧――但是，你為什麼又要露出讓人如此心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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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濕潤起，我努力撐大雙眼，小心翼翼不讓淚水掉落，拂袖趕緊按壓眼周，不料卻還是被光星捕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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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惆悵的情緒頓時轉為憤怒，「少用那種眼神看我――本大爺不需要妳的廉價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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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不起……」眼角還是失守了，溫熱的水珠一顆顆不斷擠出，我連忙用袖子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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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見此更為光火，煩燥地朝我低吼：「幹！妳道什麼歉啊！不准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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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對不、不……抱歉……」語無倫次，內心慌成一團，我不知所措得逃避那銳利的目光，他的眼神刺痛著我，深深扎進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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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激動咆哮：「――妳給我聽好了！那些新聞媒體要增加話題性才把我編的那麼悽慘，他們消費我純粹為了收視率和銷量――這下妳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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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很希望他們是騙人的……可是……現在說謊的、明明是光星……」我哽咽回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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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妳這傢伙……我騙妳有什麼好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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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我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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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呿！少自作多情了……妳怎麼想干我屁事……就憑妳？哼、會不會太往臉上貼金了？」光星一臉不屑，嗤之以鼻反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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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沒有往臉上貼金我不知道，但事實是──你以前很關照我……你一聲不吭得、默默得為了我做了很多事……說起來，我還欠你聲謝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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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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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生院的事……你是故意的吧？你把我趕走……是想讓我回家跟家人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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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嘴上泯滅的星火逐漸埋入灰絮，不置一詞，直至長條狀的菸灰無聲地掉落地面，才緩緩答腔，「――所以說妳在自作多情。哈、把我想的太好了吧？老子單純看妳不爽而已，我最不爽妳這種嘴巴說要跟父母斷絕關係，出事就哭爹喊娘的死屁孩……像妳這種人最好早點消失、省得礙眼……去吃屎吧，妳算老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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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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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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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輕嘆口氣，「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回家了、也和媽媽和好了――光星，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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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妳、就繼續一廂情願吧。」他冷冷得落下結語，對我由衷的感激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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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又回到了無聲之中，互相浪費，一起虛度長的無意義的沉默荒蕪。時間似乎是很晚了，月亮也上升一個高度，從攀登架的第四格欄杆爬升至遠遠高於頂端懸掛。夜色滾滾而來，悄無聲息襲捲新興卻又怪異安寧的可愛小町，包覆著座落於大馬路旁、陽春又單調無聊的小公園，侵襲所有迷戀夜晚而擱淺至此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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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不再開口，他按壓防風打火機，再度點燃第三根菸，以遞補剛才大半都自我滅絕成灰燼、未進入體內的尼古丁；將所有難過不捨，對光星有如撕開瘡疤的無濟於事憐憫情緒強壓下，我憶起當年和媽媽徹夜談心的那一夜，我沿著她的思維，擅自替小巷之王的言行舉止註腳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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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媽媽太溫柔、我太天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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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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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尖刺、粗暴作風底下一定存在著某種溫柔。而且我相信妳也發現了，不然小翼是不會被光星君吸引的吧？』清晨時分，曙光流轉在媽媽和藹恬淡的眼，她溫柔淺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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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不覺得把每一個人都設想成良善的、本質都是美好的，這樣的想法有什麼不對，所以――我要相信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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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媽媽相信我相信光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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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我鼓起勇氣叫喚，然後突然意識到，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又自然地道出他的名字――這詞彙有如梗在喉頭上的刺，無法吞嚥，又令人窒息。我以為早已放下，但它確確實實的存在著，深深扎進骨髓，融入我的生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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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突如其來的唱名硬生生截斷我未道出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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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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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妳啊、不然喊我名字喊爽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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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欸……不是啦、你突然直呼我的名字……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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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笑，還會忘記自己叫什麼。果真是名符其實的笨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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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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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只有你會用翼來稱呼我……就連媽媽跟吉普都是喊“小翼”……也不跟其他人一樣叫我“嗶可”――明明總是罵我白癡笨蛋、臭小鬼死捲毛等等這些難聽的代稱，卻偶爾會像現在如此，不經意地從口中道出一聲，少有人使用的、我真正的名字，完整的名字――好奇怪，只是稱呼的方式不同，彷彿連身份都不同，“小翼”――作為甲斐家的孩子輩成員；“嗶可”――同儕的開朗逗趣女生；“翼”――織田光星的“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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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織田光星的“翼”。那是什麼樣的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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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偏要跟別人不一樣……這樣直呼我的、本名。」末尾的字詞，我說得有些扭捏，不意外的，光星全然未接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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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也直呼我的名字？」一副理所當然地回應，「……小鬼懂不懂禮貌啊？老子可足足大妳兩歲…給我用敬語說話。」他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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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不要，小猴跟阿狗還不是一樣、我跟他們學的……而且，是光星自己不喜歡別人用姓氏稱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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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安靜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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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此，我逕自開起話匣子：「為什麼呢？……“織田”這個姓很帥耶，說不定你是信長的後代喔？信長欸！超酷的！說到“甲斐”的話、比較有名的也只有秀吉的側室，甲斐姬吧？雖然說女性能被記載到史書就很不錯了，但想想還是很不公平啊！只知道她是豐臣秀吉的側室，然後據說有陪伴秀吉到終老，除此之外就什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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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跟那個爛女人有同樣的名字……被喊一次“織田”、就讓我噁心一次跟她的連結。」他將熄滅的菸蒂丟進薄荷糖盒，語氣平淡地講述充斥怨懟的言語，慢了幾拍才回覆早已過渡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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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的是他母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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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知怎地，心臟像似狠狠被揪緊、抽疼著。我想起媽媽，雖然和媽媽的關係曾一度破碎，彼此傷痕累累，卻依舊能在緊緊的懷抱中體會到雙向流動的深邃情感。然而光星呢？上一次他感受到母親的愛是多久遠以前的事情？也許是同為女性，我始終無法相信世上竟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光星的媽媽一定是愛光星的……只是，她不知道要怎麼樣去愛，不知道該怎麼向孩子傾訴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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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星，」我怯生生地訴說，「我知道我沒資格說什麼，可是……你的行動已經證實了――你其實還是很在乎你媽媽的……不然你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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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妳懂個屁。」他不以為然地駁斥，強行終止我繼續往下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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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話語嚥下，嚥下所有自以為是的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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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翼。」一聲打破凝結氛圍的提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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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漫長的寂靜氛圍使我恍神，直到光星出聲喚回我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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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似乎對我有種奇怪的誤解――那本大爺就好心得告訴妳真相好了……怎樣、想不想聽？」他勾勒起笑容，乍看下滿臉輕鬆的神情看著我的雙眼發話。
我回望他，「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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