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明天見VOL.0〈漂浪青春〉 - Ⅱ

　　已經是數不清第幾次粗暴甩上房門。我摀著耳朵，等待同樣粗暴的敲門聲及怒吼與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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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翼！開門！妳這什麼態度！！』

　　『小翼！小翼——甲斐翼！！出來！——』

　　『——我最後一次警告妳，去跟妳媽道歉！不然——』

　　「……吵死了！」

　　去死。說謊者。去死。討厭的大騙子。通通消失算了！

　　於是世界安靜了。

　　※※※

　　「——搬家？為什麼？」

　　「別問，妳先上樓去收拾東西，我們得在夜裡離開。」

　　「為什麼這麼突然？」

　　「快去收拾，打包好了就來幫我跟吉普。」

　　「為什麼？」

　　「……小翼，我說話妳沒聽到嗎？現在，就去收拾妳的行李。」

　　「我不要！」

　　「聽話。乖。」

　　「不要！我不要……為什麼啊…為什麼突然又？……我們說好的！明明說好上次是最後一次的……」

　　「我很抱歉，小翼……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相信媽媽，我保證這是最——」

　　「妳每次都這樣！每次都說是“最後”！——結果呢！妳哪一次守信！每次都…每次都……」

　　「是媽媽的錯，對不起。」

　　「……嗚…不要…我不想走……我不想跟大家分開…說好了，我跟愛蜜莉說好了……要一起上國中…上高中……還要一起做好多好多的事……」

　　「對不起，媽媽真的很對不起妳——可是原諒媽媽只能說對不起……去收拾東西，妳聽話…就當媽媽再欠妳一次……」

　　「——不要！」

　　「別這樣。」

　　「不要！」

　　「小翼。」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

　　『啪』。

　　「妳少任性了——上樓。現在。上去收！>」

　　「我討厭妳！我恨妳…我恨妳！……妳這個大騙子！！」

　　「……隨妳高興。要恨多久就去恨吧。」

　　※※※

　　——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

　　——為什麼我非得跟朋友分開不可？

　　——什麼叫“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受夠了……我受夠了！這已經歷多少遍了？

　　『啊，涼子。她躲在這裏。』

　　『叫她出來，得走了。』

　　『涼子，她不肯走，勸不聽…』

　　『……用拖的！用蠻力用暴力用吃奶的力氣把你妹給我拖出來！這像什麼樣！』

　　——我不會原諒妳……我不會原諒你們的！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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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回憶像幻燈片似地浮光掠影一幕幕出現在我眼前，其實說”回憶”也太老派，畢竟那不過是前些日子才上演的劇目，歷歷如繪。

　　我坐在光星身旁，無法參與牌局而發著呆（實際上我也不想，這群男性們總以為自己口袋的深度，堪比庭院深深深幾許）。目光環視一遍眾玩家（更正，賭客）：正東邊是光星，也挨得與我最近，其實我不知道我是怎麼擠到這位置來的？在光星還沒出現在聚會裏以前，我很確定，若照我方才坐的地方上，距離光星，也有三、四個人的距離，不用多想，促成這局面的肯定是——我迅速將視線放在眼前西南方的高野身上，他邊拾起發牌手小猴分發給他的撲克牌時，湊巧和我對上了眼，他趁大夥都沒注意時偷偷對我豎起拇指，用誇張的唇語一遍又一遍說著無聲的“加油”，同時不斷餘光示意著光星那的方向——真感謝你如此熱心啊！但拜託你可不可以更新同步一下啊！這八百萬年前的老舊資訊只想讓人扭斷你的大拇指啦！——翻著白眼，我不禁地想。

　　光星的正對面是雞哥，本該是被此次發起人光星當成痛宰的大肥羊角色，卻意外運氣出奇地強，再加上原本就擅於玩牌，反倒是雞哥將所有人殺得片甲不留，他越是愉悅地玩弄起舌環打趣，光星的臉也愈發難看。

　　然後是頂替上一位慘輸得一屁股的上杉，他窩在最遠處，以防他人的窺視。上杉甚至懷疑雞哥之所以運氣好是有人從中幫他偷看大家的牌，因此他堅持要站在很遠的地方，等到輪到他時再衝回來丟牌。上杉的小心翼翼卻惹來光星的幾度白眼——於是我再度將目光回到身旁的光星身上。

　　我瞧著他一會瞇起細眼、挑眉思索理牌，一會灌口啤酒、不耐煩地輕敲手指，催促著上杉的出牌速度。他很煩躁，為微不悅——從停佇在右手指間的香菸推敲可略知一二，濾嘴距離上次親吻光星嘴唇的時間已長達兩分鐘以上，於是菸草紙只能孤寂地自我滅絕，成為灰燼而消逝，它親愛的擁有者亦無心思替它僅存的生命擺脫枯槁腐朽的塵埃。

　　「光星，菸灰。」我出聲提醒後，他斜眼瞧我，就在這輕微的身子晃動之下，當我正要發聲”掉了”的第一個發語詞之前，菸灰恰巧落於他盤腿而坐的膝蓋處上。而我的反射動作便是伸手拍掉，不經過思量的行為之後果即是聽見輕笑聲和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充滿打量的氛圍。

　　啊……糟了！我可以感受到耳根處的火辣，隨即將手抖縮回來，光星一向反感我這些“踰矩”的沒意識舉動，更別遑論還是在眾人之前！但值得慶幸的一點是，我並不會像調侃我跟他之間關係的那個人一樣，被反折手臂。光星從未對女性動粗，至少我沒看過，不過，這並不表示他會因此對女性紳士有禮，實際上，他那張得理不饒人的歹毒惡嘴，除了咆哮、怒譙髒字之外，光星對我的尖酸刻薄不輸給總是批改我不及格考卷的數學老師。喔、忘了順帶一提，我的口才、連珠砲似的罵人詞彙是眾人裡唯一能和光星槓上且游刃有餘的。

　　我等著光星的啐罵，或是吼著“滾到旁邊去！”一邊粗魯地將我推走（附註：在他的認知中，此舉不算是對女人動手動腳的範圍內。此外，敲腦門及捏扯鼻子、臉頰、彈額頭皆同是範圍外），豈料他並未作出任何上述反應，光星眼神渙散地直盯我瞧，信手摸上我的頭髮。我愣住了，任由他的手指穿進蜷曲的髮梢。

　　他在做什麼？難不成是獎勵？或是……表態？——既然這樣，先前那番話，又算些什麼？……

　　冷不防地，在我意會到清脆響聲的源頭前，痛楚先自額首中心擴散開來。我護起剛剛被光星用中指大力彈擊的部位，摸不著頭緒的腦袋正才理清處境——果然是教訓。其他人見此，竊笑聲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尤其是高野有如老母雞的咯咯笑語，岔氣笑聲夾雜著“打情罵俏”、“曬恩愛”諸如此類的碎語。

　　光星此舉完全是造成反效果了。揉著額頭，我忿忿不平地望向他，看這傢伙如何收拾殘局——

　　依舊是那副麻木樣，光星深吸了一口菸，泯滅的微弱火光瞬間消退到最底的濾嘴處，隨手一扔後，他用著伸懶腰時的口氣，貌似無所謂、慵懶地說著：

　　「——高野，你再像個女人一樣廢話說不完，老子就把你真的變成女人。」

　　黔驢技窮的魔術師，變不出新把戲，但，立即見效，高野識相地閉嘴了。牌局繼續。發呆繼續。

　　煙霧自光星的鼻腔竄出，伴隨威脅性十足的恐嚇話語後，我望著裊裊旋轉而上的青藍色白煙，消逝在他的銀色髮際上——我想起初遇他時，他一頭標新立異、大膽的泡泡藍、張牙舞爪，活像是幻想故事中的大株食人花般的誇張頭髮，但從雞哥也學他漂染藍色時的第二天，他便換頂了一頭更作怪的奇異髮色後，再也沒看過藍色食人花在他的頭上綻放過。

　　廢棄的老舊工廠，蟑螂屎味霉味鐵鏽味，ASAHI生啤佐萬寶路，我的思緒跟隨著跳舞地美麗二手菸花，飄向了記憶拉開織成的帷幕——

　　※※※

　　「喂，小鬼……喂、小鬼！」

　　我一驚，思緒才漸漸遠離吵雜的音效、刺耳的電子音樂。抬頭望向眼前出聲喊我的這個人，一個高到不成比例的男子。

　　他頂著一頭震撼的視覺系刺蝟頭髮，顏色更是荒誕奇異的泡泡藍髮色，像極了假髮的超現實色系，還自以為很酷一樣，讓瀏海遮蓋住左眼；若不是他的穿著還算正常：裝飾滿鉚釘、尖錐的駝色皮外套，仿古著刷舊的破損（我想應是本身的設計）牛仔褲，最後加上也是鉚釘款的皮帶，以及琳瑯滿目的銀飾品、皮件掛滿身，我幾乎以為他正在作角色扮演。他很高，卻不適用於“高大”這類的字眼，因為實在是瘦得太誇張了，身材像是被斜陽拉得細細長長的影子，單薄得宛如一彎腰就會應聲斷裂。

　　實際上當然沒有斷裂，他果真不是紙片糊成的立板，而是貨真價實、由骨骼和肌肉組成的人體——見我遲遲沒有回應，這位長腳蜘蛛藍髮男，傾身低下挨近我。他的蜘蛛長腿跨上出入台階，左手臂橫傍在機台，一臉玩世不恭的神情打量、俯視著我——十足的痞子小混混樣，我最討厭的類型。

　　「……有什麼事嗎？」我勉為其難地搭腔，估計臉上不是什麼和顏悅色的表情，這傢伙的打擾害我無法突破上一回的最高積分。

　　聽到我不耐的口吻，長腳蜘蛛男挑眉富有饒趣地笑了笑：「喲、妳很跩嘛。」他咂咂舌，開始擺弄起指上的銀戒，轉玩著它。

　　「我沒有很跩，」瞅了他一眼「先生，是你打擾到我了。」這傢伙約莫大我兩三歲吧，我如此思索著，於便修正稱呼。

　　「妳不認識我？」雖然是詫異的言詞，但他依然掛著那張欠揍的囂張嘴臉。

　　「不認識」轉回摸索口袋裡的代幣數量，「——我應該要認識嗎？」我故作挑釁地回應，這種輕佻自大的人，總是激起我尖銳的那一面。

　　「濱崎市小巷之王」長腳蜘蛛男瞇起細眼，「怎麼？沒聽說過？……哼，孤陋寡聞的小鬼。」他發出嘲笑意味十足的輕笑。

　　“濱崎市小巷之王”？這是什麼可笑的稱號啊。我忍不住回敬他：「你如果是濱崎市小巷之王，那我就是神奈川縣女王了。」

　　聽聞，他故作一副恍然大悟，露出“失敬失敬”的久仰表情，接著他更將身子壓下，慢慢侵略我的活動範圍，把我逼退到緊埋座墊後，不懷好意笑道：

　　「要來比一場嗎，神奈川女王？」

　　真是莫名其妙的傢伙。不過我樂於接受挑戰。

　　「剛剛那過彎……你是怎麼辦到的？」

　　我虛心問道，話語不再像方才一樣尖銳刺人。對於卸下防衛外殼的我，這位自稱是小巷之王的痞子樣男生，也樂於與我分享他的決勝技巧。雖然他的談吐用詞間依然跋扈囂張，但我們之間愈來愈熱絡地聊天氣氛，使我對他第一眼的厭惡感漸漸煙消雲散。

　　小巷之王堅持要請我吃一餐，即便他才是得勝者。我坳不過眼前這個貌似輕浮、嘻皮笑臉的男生的邀請，終究鬼使神差地任由他帶著我到處閒逛，將大人平時的告誡拋諸腦後。我是被什麼迷了眼呢？也許是他可愛又荒謬的泡泡藍頭吧。最後，他帶領我到了一家價位偏高的甜點店，詢問過最低消費後，我驚慌地想拉他轉身逃跑，另外再尋店家，小巷之王卻執意就是此家了，於是，我便只能抱著不好意思的心情，硬是接受他的好意。

　　在發現原來不只有蛋糕、甜食之外，我又忍不住多叫一份義大利焗麵，似乎我的過意不去之情被口腹之慾給取代了，而他也只是咧嘴一笑，毫不在意。但難免揶揄我幾句，這傢伙好像是不嘲笑人，就會忘記怎麼呼吸一樣。

　　「喲，其實妳也很不錯嘛……」他吸飲了一口冰茶，舌尖玩弄起吸管，使得冰塊與杯緣碰出悅耳的清脆聲，「妳是第一個讓我拿出真本事的人……還是個女的，而且是小鬼。」

　　我對他刻意提起的性別議題稍稍不滿，所以這麼回話了：「其實我剛剛只用了八分實力。」

　　「我用五分。」

　　「抱歉，其實我是三分而已。」

　　「我只用一分，大爺我是不想傷害妳的自尊心，所以騙妳。」

　　「最好是！！——」

　　然後我們同時大笑。默契同步的感覺使我歡愉。

　　我想，也許我真的可以和眼前的這男生來往。我喜歡他。

　　接著我們又邁入下一個瞎扯蛋話題，然後是下個，下下個，我們胡亂閒聊，東南西北漫天聊。

　　「怎麼這個時間出現在電子遊樂場？不用上課？」

　　「……你不也是！」我刻意打馬虎眼，逃避回答，「你應該只比我大兩三歲…可不要告訴我今天學校放假喔。」

　　「實際上，我是早退，身體不適。」

　　「喔，哪兒不適？」

　　「我的頭髮抽筋。」

　　「這麼嚴重啊，有沒有去看醫生？」

　　「有，醫生說沒救了。」

　　聞言，我隨即吐槽和不停發笑。接續彼此不著邊際的唇槍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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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逗哏捧哏，尖鋒相對，虛應故事。我們操弄著文字語言，在互相較勁的虛假與真實中，我不知不覺道出真相，心境，迷途的因果。他靜靜聽著，眼裏波光流轉，我的故事流淌進那淡褐色的眼中，慢慢匯集，成為脈絡於心臟的藍色小河，悠遠而寧靜……

　　是他的靜脈。

　　藉由他稍稍轉動了下脖頸，舒展筋骨，這才意會到，我已經盯著他細長的頸子發愣有兩三分鐘之久吧。我趕忙移開視線，略不自然地低頭啜飲紅茶，腦子仍不禁浮出的畫面，是他明顯的喉結和零星落在纖細頸上的痣……怎麼我成了吸血鬼嗎？忍不住在內心如此吐槽自己。

　　「——什麼啊，就這樣啊？」

　　小巷之王慵懶至極的話語突然騰空而臨，也將我瞬間拉回現實，此時此刻此光景。

　　我不滿的瞪向他，暫時不置一詞。你懂什麼？你憑什麼？

　　他即刻接收到劍拔怒張的氛圍，他笑了，彷彿藐視一切的自傲。小巷之王相當清楚我正在等待他的下文，卻更加慢條斯理地逕自做著瑣碎的行為。他舒展肩膀；他的目光飄向玻璃帷幕，藉由倒影審視自己精心抓理出來的髮型；他活動指骨關節，為之響起的咔咔聲似乎意味某件事的暖身完嗶——然後他這麼說了：

　　「回家吧，小鬼……這裡不是像妳這種溫室花朵可以生存的地方。」

　　混濁的灰褐色雙眼裡有我所不知道的滄桑。霎時我想不到任何一句話語回堵。

　　「……不要。」斟酌半晌，依舊只有這麼微弱的言詞反擊。好窩囊。

　　「隨妳的便」他別過臉，「…反正不關我的事。」小聲咕噥著，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這字眼，這聲音，這態度。從此我將對這句冷淡、輕蔑、心不在焉地膚淺應辭，感到魂牽夢繫，同時又憎恨著。

　　狡黠的笑容再度浮現小巷之王的臉上：「會被盯上喔。」一點也感受不出擔心之情的語氣，只有戲謔。

　　「什麼？」我不解地反問。

　　「獵物啊——遊樂場真是好到不能再好的狩獵地，同意嗎？」他將疑問反拋，有如傳接球遊戲。

　　莫名其妙。果然是莫名其妙到極點的傢伙。我不自覺得吞吞口水，再次對眼前這個激瘦的痞子男重新定義——這個人，絕對不是個笨蛋，他非外表看的那樣膚淺、庸俗不堪，他有想法、有內涵。顯然，“思考”這個上帝賦予我們，成為人類與動物們最大不同的鑑別點，並未在他的荒謬泡泡頭裏死絕。

　　「說什麼呢…」我微笑，面對一個語焉不詳的話題，最好的應對便是裝傻「——那我就是獵人！咻咻咻！……」我想像自己正拉著弓，不停發射箭矢，一邊動作。

　　「妳原始人啊，還在用冷兵器？」意外有極高配合度的小巷之王立即抓到我的點跟上，同時擺出迫擊砲裝填砲彈的樣子，且不忘用口技模仿聲響。

　　突然展開起的喧鬧把方才詭譎氣氛吹散，我們鬧騰著，並惹來不少服務生的白眼，幸虧現在正值平常日的上班上課時間，無其他客人抱怨要我們離席。自發想像的槍林彈雨中，他一時措手不及把冰茶碰倒在桌上，瞬間茶水快速滑向我，且滴落在我的制服裙。好一個防水材質的桌巾！我還在心中抱怨時，他卻做出了難以預料的行為出來。

　　他隨即離開座位，蹲在我的身前用紙巾替我擦拭。

　　我愣住了，大腦頓時當機，全身的感知處彷彿只剩下他的手碰觸到的皮膚範圍……這還是第一次被吉普以外的男性觸摸到大腿根部，雖然隔著衣衫，但依然令人害臊。他不發一語，總是帶著玩世不恭神情的臉，第一次轉換成正經表情，我默默看著他，視線追隨著他骨節分明的手、銀戒彼此摩擦；盯著他從髮根處長出的淺淺黑髮，短翹的睫毛，圓潤的顴骨，削尖的下巴……算不上精緻的五官，甚至個別來看都有一點小瑕疵，但湊起來卻又是一張還不錯的臉蛋。腦袋和心裡頭都亂糟糟著，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想起自己也應該幫忙清理才對。

　　我笨手笨腳地打開背包，翻找出面紙與手帕，慌亂地胡亂擦拭。突然間我們的手不小心交疊在一起，我一驚，反射動作要把手縮回來，不料卻被他伸手握住。他抬起頭，視線望進我的眼，嘴角勾勒起耐人尋味的淺笑。

　　周圍，周遭的事物，形形色色，一切彷彿凝結住了。服務生，輕快的節奏音樂，甜點店，窗外的行人，濱崎市，漂浮的雲朵，通通離我們好遠好遠。

　　「——謝謝！我自己去廁所整理就行！！」我抽回手，抓起背包，頭也不回得跑向洗手間。

　　真是太狼狽了，我看著鏡中的自己責難。努力將鼓動不已的心跳聲慢慢平復，感覺臉頰依然在發燙——還有，剛剛被他握住的右手，好燙。

　　那一刻傳來的體溫似乎就這樣一直停留至我的手，久久未散。

　　這就是男生啊，異性，有別於吉普的異性，不一樣的異性，男生。

　　一個男生。

　　然後我突然意識到，今天發生的，總括一句好像是所謂的，搭訕。

　　搭訕搭訕搭訕搭訕搭訕。我被搭訕了。被一個男生搭訕。接著是很像在約會的甜點店。約會。

　　再一遍凝視鏡中影，我整理起頭髮。　

　　第三遍深呼吸後，我強裝鎮定，最後一遍審視衣裝、頭髮（至於裙襬上的茶漬就放棄吧），我踏出洗手間，不急不徐走回餐桌。有小巷之王在的餐桌上。

　　他撐著下巴對空發愣，手肘頂在窗台上。發現他人影的第一眼後，我立即鬆了口氣，對男性而言，我想我似乎在洗手間裡待太久了吧。我坐回座位，馬上露出有點陪罪的笑容。

　　「嗯，我想…用得也差不多了」我努力讓自己說得極其自然、輕鬆的樣子，「所以——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呢？」對，就是這樣！甲斐翼！記住千萬要給對方機會，不可以說死！

　　「我們喔？」他挑眉，嘴角上揚。

　　「嗯！…嗯啊。」

　　「……“我們”？」他笑得更開懷，似乎帶點邪惡，持續咀嚼、玩味這個字詞。

　　點頭。我努力掛著微笑，等待下一步可能。

　　我見他一邊隨性哼著“去哪呢？去哪呢？”一邊在身上摸索著什麼，沒出多久，便看到他掏出了香菸盒，他打開，用嘴叼出一根。

　　「喂、等下再說吧……」他起身，用眼神代替言詞。

　　我目送小巷之王走出店門口，他背對著我站在櫥窗外開始吞雲吐霧。

　　原來他會抽菸。不過沒關係，媽媽也會抽——雖然我一點也不想提起她，不過我相信她說的：“抽菸和一個人的品性好壞無關”。

　　我持續看著他的一舉一動。電話似乎是響了，他接起來，用右耳聽著手機話筒。他笑了，笑得好開心，和另一頭的人相談甚歡，是誰呢？會是女生嗎？他又吸了口菸，接著隨地一扔，喂，亂丟菸蒂可不太好吧。他持續和對方有說有笑，我開始覺得無聊了……到底還要講多久啊？他的身體晃來晃去，隨著話語不時改變站姿……怎麼男人也這麼愛講電話的嗎？

　　也許感受到背後有一股刺人的目光（雖然隔著玻璃），他回頭望進櫥窗內，眼神交會的同時，我覺得心臟彷彿漏挑一拍。他依然直盯著我笑，即使明知道使他發笑的對象是別人，我也禮貌地微笑回他。

　　他朝我比出手槍的手勢，食指指向我。嘴唇似乎訴說著某個詞彙。

　　——『獵』。

　　——『物』。

　　『獵物』。

　　不曉得為何，我瞬間讀懂了——直覺告訴我，這是對我說的，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遊樂場真是好到不能再好的狩獵地，同意嗎？”

　　他從口袋取出一個我再熟悉不過的物品，耀武揚威地搖晃，頓時我倒抽一口氣，是——我‧的‧錢‧包。

　　小巷之王奉上了一道我看過最燦爛、也最惡質的邪魅笑容。然後，華麗退場。

　　我立馬跳起，拔腿狂奔去追——

　　——「喂！小姐！你們這桌還沒有結帳！！」一位男性、年齡大約有四十歲的服務生擋住我的去路。

　　「等等！那…那個人偷我的錢！」我著急地想推開他，「拜託！請讓開！他要跑掉了！！」

　　「妳少裝了！那不是妳男朋友嘛！剛剛不是還在那邊親親我我的？」

　　「不、我…我不認識他啊……」

　　服務生打斷我的話：「像你們這種小孩我見多了！一個先跑…剩下的再說謊、說同行的人是小偷……想藉此吃霸王餐對不對！」他用力拉扯我的手臂，把我拖回餐廳，「管妳那麼多，給我付錢！沒錢就打電話叫家裏的人來付！妳這不學好的不良少女！」

　　「喂！拜託！等等…我沒有……不是那樣的！」

　　不論我如何求情，店家都不願意相信我的說法。

　　啊啊！！該死的王八蛋！去你祖宗的濱崎小巷之王！！我一定會找你算帳！我發誓！！——內心一遍又一遍地怒吼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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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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