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沌一族生了眼睛和耳朵，卻看不見也聽不見。很多事情就是命中註定，她卻怎麼也不肯信命。
她努力修練六十年，可以看見了，卻還是很模糊，看不清相貌，只能靠腰力辨別活物和死物；也可以聽見，能知曉別的妖怪在說什麼，但若不靠鼻子去聞，根本不知道來者何妖。
她不想要永遠看不見聽不見，風景如畫和餘音繞樑，她也想要親眼親耳去見識。問母親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像其他的妖怪一樣，母親卻告訴她，這永遠也不可能，渾沌就是這樣，永遠這樣。
她是隻頑強的妖，她相信那只是別的渾沌不能，不代表她也不能，只要比別的渾沌努力，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也能看見和聽見。而母親天性投機，告訴她要聽見看見有很多方法，可以奪人耳識和眼識，雖維持不久，但輕鬆得多。再來還可以去仙界偷靈果，仙界南山有一種靈果，吃了聾子可以聽見，瞎子可以看見，還可以增進靈力。
就這樣，她踏上了去南山之境的路。
前路艱險萬難，她又看不清，分不清東南西北，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走到了南山仙界。
就算走到了，仙界有仙人看守，她一隻渾沌妖根本不得其門而入。要不是她剛好遇上了個初初修仙，法力低微的人，偷偷變成絹帕藏在他身上，她也進不去。
這都是有其緣法的，渾沌妖習慣靠近有兇德之人，要不是剛好她遇見的不是好人，她也不會靠近，也不能夠靠近而不被發現。有兇德之人剛好能蓋住她渾沌妖的氣息，非修為極高之人不能發現。
而這個兇德之人，也正好要去南山之境偷靈果吃，想藉此增進修為。
就這樣，她成功進到了南山之境。在這傻傻的修仙者，大口吃起靈果的時候，他口袋裡掉出了一方絹帕，而絹帕偷偷的吸食起了靈果。
但這仙門的守備也不是虛擺著好看的，沒多久，一群仙者就趕到了這裡。
那個兇德之人被抓個正著，而她這塊絹帕，也沒能逃過一劫，當中有修為高的上仙，發現了她的存在。
她先幻化回人形，打算溜走，但她不過六十年的修為，怎麼可能在這些有百年的修為的仙面前逃走？
她向來是一隻囂張跋扈的妖怪，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事：「我就是偷吃你們幾顆仙果而已，這裡還這麼多，你們神仙有必要這麼小氣嗎？」
為首的上仙瞇著眼睛看她：「居然是一隻小渾沌？妳是從哪裡過來的？」
「跟你有關係嗎？人家都說仙者慈悲為懷，我是沒見過，不如今天你就慈悲一個給我看看，放我走吧。」
「哼，小渾沌還挺伶牙俐齒的，但這慈悲是給人的，不是給妳這渾沌妖的。」
「你們不還說眾生平等嗎？怎麼還有分啊！」
「當然有分了，妳是四大兇獸之一，今天若換做別的妖物，也許還能放過，但妳是渾沌，本上仙要是心慈手軟放了妳，那就是對四海八荒的生靈心狠！」說完，這仙人就拿出懷裡的縛靈索綑住了她。
銀絲迅速襲來，她避無可避，被捆的扎扎實實，但仍不死心，使勁地扭動，還將自己的身體刮出血絲了。
「我娘說了，我們渾沌是最厲害的妖，你要是殺了我，我娘不會放過你的。」
「妳娘？我都不知道現在妖界還有這麼多渾沌。」
「當然很多，比你們神仙還多！怎麼樣？你害怕了吧！」她雖然被縛靈索捆住，氣焰卻仍一點不減。
神界跟妖界其實有個不成文的約定，那就是只要妖界不害人不犯仙，也不跟魔界聯手，那神界亦不能主動進攻妖界。但渾沌妖不同，渾沌妖是仙仙得而誅之，不需要理由，只不過渾沌妖一旦躲在妖界，他們也拿渾沌妖沒辦法。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不只有理由，還有現成的餌，如果能除掉更多的渾沌妖，那可就替人界、仙界、神界立了大功，到時候整個仙界跟神界都能知道他的名號，飛升也是指日可待。
「小渾沌，那這樣吧，給妳個機會，把妳的爹娘叫來，我跟他們說一聲，只要你們以後都不會來偷我們仙界的東西，那這次小懲大戒也就過去了。」
她忽然苦著一張臉道：「可是我爹娘要是知道我被你們抓了，回去肯定要打我的，說我給妖界丟了臉面。」
「給妳長臉面也不是不行，畢竟我們神仙那是慈悲為懷，本上仙也不想為難你，妳還小嘛，不懂事也正常。」
她興奮了起來：「那怎麼能讓我長臉？」
「妳把這小子吃了，等於就是吃了仙徒，那豈不是能長臉了？妳爹娘肯定沒吃過仙徒。」
「好，好！」她是妖怪，本就喜歡吃人，吃仙徒更是高興，仙徒吃了那功力肯定要增加的。她還只是個小妖，怎能知道對方在打什麼算盤。
但這個小仙徒，可不是個傻瓜，馬上叫了起來：「妳別吃我！妳吃了我他們更有理由殺妳，到時候還要殺妳爹娘！」
她頓時迷惘了起來：「什麼意思？」
「笨蛋，妳吃仙者犯了大忌，他們更要殺妳。說不殺，不過是要引誘你爹娘來救妳，到時候一網打盡。妳今日血濺了這仙門，他們殺你就更是為天下除害，他們倒是光榮了，你們卻成了墊腳石。」
她本就聰明，這麼一說也就想明白了，「你們要殺我爹娘？對，你們那麼多仙，你們能殺我爹娘，我不能害我爹娘，我才不吃他！」
那上仙倒也不怕，手背在後，老神在在：「別以為不吃就沒事了，我們照樣能引妳爹娘來，照樣能殺了你們。」
她不甘地大叫：「為什麼要殺我們？我爹娘又沒偷靈果！」
「殺渾沌還需要理由嗎？來，把她關入大牢。」
她掙扎起來，不停地念叨著：「我絕對不會讓你們得逞的！」她愈掙扎身上的血絲就愈多。
「你別白費力氣了，這縛靈索，你愈掙扎只會愈被綑緊。」
她卻依然負隅頑抗，死死的攀住地上的一塊石頭讓自己不被拖走，但她的力氣哪有仙人大？很快就被一路往前拖，沿路撞得滿身是傷。
她見自己贏不了，開始把頭往地上撞，一路都有些碎石頭，有幾次她頭都直接撞在石頭上，額上臉上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仙人也嚇了一跳：「妳這是做什麼？」
她憤恨的說：「我寧死也不會讓你們害我爹娘的。」
為首的上仙也氣憤了起來，怎麼利用個小渾沌也這麼難。「別以為妳死了我們就沒辦法，我們照樣有辦法！」
她卻只是拚命的用頭去撞地，仍然不停地念叨著：「我寧死也不會讓你們害我爹娘的。」
其他仙人都有點害怕了，這渾沌妖不是一般的倔，滿臉的鮮血加上她憤恨的眼神，異常的瘮人。
忽然有一雙手托住了她的臉，一瞬間，她額上的血止住了，臉上的鮮血也全都消失。
眼前人周身仙氣盈盈，風姿卓絕，眼睛猶如那春夜裡的弦上月，斜飛入鬢的眉，鼻子是直出天際的劍，嘴角彎起一抹漫不經心地笑：「幾個仙人欺負個小孩，也太失仙界風度。」
幾個不長眼的仙人還在吹鬍子瞪眼睛：「你懂什麼？這小孩是渾沌，渾沌不除將來是要危害六界的。我們上仙做事什麼時候輪到你指手畫腳。」
而為首的上仙已經感覺到眼前人氣度非凡，可能是位神，「你們幾個有眼無珠的東西都給我閉嘴。」他放低姿態，身軀微彎雙手作揖：「上神誤怒，小仙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上神的名諱？敢問上神，為何要阻止我們殺這隻凶獸？」
他手中一把摺扇輕揚，看上去也未曾受剛才的冒犯影響，嘴角邊還掛著笑：「沒關係沒關係，那你就繼續有眼無珠就行，不過，你們毫無悲憫之心，該好好反省反省，這小孩，我就先帶走了。」
「上神有所不知，這絕非我們不知悲憫，而是她是隻渾沌，上神難道不知渾沌都是生性殘忍惡毒的妖物，更別說她還這麼小就有本事潛入仙界，那日後肯定是要屠戮我們仙門了，不可不除啊。」
「眾生平等，神仙對萬物生靈都應慈悲，就算是渾沌也一樣，她我帶走了，你們要是有辦法攔我，就試試看好了。」
他微微一揚手，那幾個仙人全部跪趴在地上動彈不得，「仙人該有的悲憫之心，你們先好好在這想想吧，術法過一個時辰後便解，望你們好好思過，一個時辰後能悟得己過。」說完，他拉著小渾沌飛出了仙界。
他疑惑地道：「妳是怎麼闖入仙界的？」
她把先前經歷的一切都告訴了上神。
他忍不住問：「就憑妳的修為，妳爹娘竟讓妳上仙界？」
她天真地道：「可能我爹娘小看神仙了，不過我也沒覺得他們沒什麼了不起的。」她頓了頓，抬頭痴痴地看著他：「可是我爹娘說錯了，神仙也是有好的神仙。我要回家和爹娘說，我今日遇見了個很好很好的神仙。上神大人，你叫什麼名字啊？」
「懷宸。」他摺扇輕揚，衣衫雪白不染纖塵，風華無二，他的身姿此後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裡。
「懷宸上神，我回家一定要同爹娘說，神仙是好的，神仙不是壞的。」
「還是別同妳爹娘說吧。」
她睜大眼睛不解地問：「為什麼？」
「這就，當作是我們的祕密吧。」
神妖不兩立，這小妖怪還不知道，回家這麼說肯定要挨打的，她爹娘對她應不大好，可不能因自己之故再害她被懲罰了。
他也不知怎地忽然就起了憐憫之心，他今年已經兩萬多歲了，雖在神齡中不算長的，但他看過的死去的鮮活的生命，沒有上萬也有上千，一個小妖怪被誅殺，還是隻天性兇殘的渾沌，他本不會有憐憫之心，但這隻渾沌雖小，卻異常倔強，他無法見死不救。
他突然有點感慨，投生成什麼都好，但投生成兇獸，那是最悲慘不過的，尤其是渾沌妖，空有眼睛和耳朵，卻識不清人，聽不清事。
「上神，我也想同你一樣做個神仙，以後要那些仙人看看，我們渾沌也不一定就是天生兇殘。」
「要修成仙，可不簡單啊。」
「不簡單我也不怕啊，我有信心，神君不會也跟那些仙人一樣看不起我吧？」她眼中有著不服輸的固執，她還這樣小，已經這麼好強，以後大約還要吃很多苦。
「但神界的規矩可是四大凶獸不得成仙，渾沌要成仙，何苦呢？」
「這也太不公平了。」她的小嘴扁了起來，滿臉不甘心。
他到有些見不得小孩失望，「可有的時候，規定也不怕，妳要是能修成神仙，那本上神，一定替妳破了這條規定。」
她小小的臉上又燃起了大大的希望：「真的？」
「絕不食言。」
「那我一定會好好修仙。」
他忍不住笑，這小渾沌還真是好哄。
她說完再抬頭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那抹白色的身影了。
而眼前已經是妖界，她感覺到了。
大樹後面有兩個身影佇立凝視，「上神，您真的要為這小妖怪破了那規矩？」
懷宸淺淺一笑：「怎麼可能？」
「上神怎能誆騙小孩呢？就算是妖怪，也是小妖怪，她也有可能走上正途的，萬一她走上正途後才發現，上神騙她，那豈不是要墮魔，不就會害六界大亂！」
「你也想太多了，渾沌生性兇殘，就算她是例外，要修仙也本就艱難，萬一真成了，那時，我再替她開這先河，也不遲啊。走，回神界去吧。」
他想的不只是不遲，他想的是，根本不會有這一天，哪知道，等到那一天，卻是太遲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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