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回家。昨天不想,今天不想,明天也不想。可是不回家,他又能去哪裹呢?每天放學後,柳翔樂都會在外徘徊,直至餓了,累了,才不得已回去。他從鞦韆上站起來,拖着沉重的步伐前進。
今天,他的父親會是哪一個呢?答案在打開家門那刻便已揭曉。
屋內燈光昏暗,地上胡亂放着啤酒罐。他躡手躡腳地溜進房間,希望不被父親發現。門鎖已經毀壞,他連鎖門也沒有辦法。房門在下一秒就被打開了。
中年男子滿身酒氣,漲紅着臉道:「回來了也不說一聲?」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柳翔樂還是不禁顫抖起來。
男人一巴掌拍在柳翔樂臉上:「你老是不回答我,真沒禮貌!」
他曾試過躲進衣櫃裏,可是根據以往的經驗,逃跑只會使男人更生氣,下得更重手,所以柳翔樂只是靜靜地待在那裹捱打。可是男人的心情難以捉摸,有時柳翔樂沒有反應,他也會照樣生氣。無論如何,他醉酒就會打人,是無法改變的事。
無數重拳落下,伴隨着男人的責罵:「你是壞孩子,活該被打!」
待他發洩完就沒事了。每次柳翔樂都是這樣捱過去的。當初他還會嚎啕大哭,後來漸漸習慣了,熟練地使用消毒藥水和紗布,對疼痛麻木,把它當成例行公事。
到了翌日,男人又會變成另一個人。他就像別人家慈詳的父親,無比溫柔。
他和藹可親的模樣讓人懷疑,他和昨天晚上那個瘋子真的是同一個人嗎?昨天晚上真的發生了那種事嗎?身上未癒合的傷口無時無刻提醒柳翔樂,那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他要遭受這種痛苦?他曾經問過父親。
「那是因為你太不聽話了,惹我生氣了,我才會那樣做。你做個乖孩子,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每次被父親打,「不聽話」、「壞孩子」的字句都會深深刻在腦海裹。於是,柳翔樂嘗試聽話,嘗試做個乖孩子。可是,他嘗試了無數遍,結果也是一樣,他不知道怎樣才是一個乖孩子。也許真的如父親所說,他就是一個壞孩子,所以他遭受這種事也是活該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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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某一天,柳翔樂再也忍受不了。
那天是母親的忌日,父親喝了特別多酒,比起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暴力好幾倍。
他一邊拳打腳踢,一邊怒吼:「如果你沒有出生,你媽就不會死!壞孩子!」
疼痛感快要撕裂全身,柳翔樂覺得他再不逃走,就會被活活打死。他跑向門口,卻被捉住了肩膀,被按在地上又是一輪暴打。人在危急時刻總是會做出意想不到的行為,或許是求生本能使他突然充滿力氣,他嘗試反擊,先是用力咬向對方的手臂,然後再模仿對方踢打的動作。雖然不能給一個成年男子帶來多大傷害,但至少減少了他捱打的次數。
柳翔樂深知這只是無謂的掙扎,但當他眼角餘光瞥到桌上的生果刀時,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他毫不猶疑拿起刀,在男子的手臂上又快又狠地劃了一下,鮮血滴落在柳翔樂的臉上。趁着男子痛苦呻吟,柳翔樂推開他,反過來把男子壓在身下。
他正要用刀刺向男子的胸口時,男子卻笑了。
他停下動作:「你笑什麼?」
「你看看你這個樣子,簡直和我一模一樣,果然是我兒子。」
柳翔樂搖頭,想否認他不是這人的兒子,這人也不是他的父親,他也和這人不一樣。可是,他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他丟下刀,向門口奔去。即使下一秒感到背後一陣劇痛,他仍強忍痛意繼續向前跑。他不知道要跑去哪裹,但他可以確定,這次一定不會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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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柳翔樂混身是血地在路上跑,驚動了街坊,他們為他報了案,事情才得以揭發。父親理所當然地被逮捕,遠在國外的姨姨也收到通知,趕了回來。
她對於妹夫的印象就是一個溫馴的人,完全沒想到他竟是個施暴者。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其實有跡可尋,她間中和姨甥視像通話時,看見他臉上的傷痕,他都謊稱那是自己跌傷或是和同學打架導致的。原來他這麼不信賴自己嗎?那也難怪,畢竟她工作繁忙,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愧疚感使她決定辭去國外的工作,搬回來好好照顧這個孩子。
「已經沒事了。」中年女子面帶微笑,注視着柳翔樂。
真的嗎?她會不會和那個人一樣,是雙面人呢?而且,她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他是害死她妹妹的人,所以她也覺得他是個壞孩子嗎?他無法相信這個陌生的姨姨。
於是,他極力扮演乖孩子的角色,希望討得姨姨歡心。她工作忙,他便負責所有家務,之後更學會煮飯;她累了,他主動為她按摩;在學校,他努力讀書,名列前茅;他對待所有人都堆起笑容,溫柔有禮。
他變得小心翼翼,學會看人臉色。
他知道一切都是偽裝的,他並不是真正的乖孩子,而他的本質其實和他討厭的那個人一樣。
他不敢摘下這副面具。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EKMLnXJ6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