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知道你在裡面。」聲音就在1203的門外傳來。聲音的主人輕輕推開了因風吹動而輕掩上的房門,一線光照入了幽暗的房裡。「閉路電視拍到你闖進這裡了。別要我進去抓你出來,這不好看。」
「好吧,我出來便是。」我嘆了一口氣,轉身乖乖朝門外那因背光而泛黑的人影走去。
維持兩手的姿勢夾緊兩腋以壓住外套裡的劇本,我慢慢走近房門。門外人影搖了搖頭,但在陰影中發亮的雙眼仍緊盯著我。
「我在大廳看見你時,就知道你有九成的機會會偷偷跑上來了。」他的聲音透著一點無奈,「你不如直接告訴我,你是有接到委託,還是閒得發慌?」
「……說我閒在某程度上是對了,但我也不算是單純過來瞎搞和。」我在房門前停下腳步,小心地收機相機,隔著門框的空氣繼續與他對話。「畢竟在醫院沒有任何真的有用的資訊。而且,他說起昨天的事情時神色有點不對。反正後續要等他醒來才能問到,不如上來碰碰運氣。」
「他?」面前的人影歪了歪頭,「你在說誰?」
「你認識的。」我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記得徐凱杰吧?他被人拉進劇組,事發事他正在下面的露天餐廳看著拍攝現場。他也被捲進去了,張晉朗。」
他緊緊皺起眉頭,反射性地略微後仰;走廊的燈光打在他疑惑的表情上。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Z7NdM8ru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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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鐘佩妮從馬龍宥家離開時開始,就一直把雙手交叉在胸前,低著頭快步走。偶爾因緊張而伸手拉址衣角、衣領,彷彿就是在這盛夏悶熱的晚上走入了一個在冬夜趕路回家的人一般使人感到季節錯亂。九龍灣的晚上並沒有多少行人;甚至連食店都早早關門,街道冷清得如同午夜時份——明明現在才剛過八點不久。
沒有人追趕她,但她卻越走越快。也許她只是想逃離馬龍宥的家,或說,他的母親。鐘佩妮腦中還在重播剛才在客廳看過新聞後,馬龍宥母親轉過臉來看著自己的那瞬動作。那幕在鐘佩妮的腦中深深烙下,精致得否以一幀幀回放。她那一剎那的眼神,以及自己的視線一觸及便馬上別開臉的、自己的視線所偶爾掃入的景物。馬龍宥家中填滿了他的生活碎片;門側放著她曾見過他穿著的運動鞋,披在餐桌其中一張椅子上的風衣。櫃子裡的他和母親合影的大學畢業照中,他和母親的笑容,和如今面前那面無表情的人的注視一樣刺人。
鐘佩妮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逃離那裡的了。她印象中自己含糊的說過了甚麼,好像是類似「一定會安全的把馬龍宥帶回來」之類的鬼話還是甚麼的,但得不到馬龍宥母親的回應。最後在門外兩人隔著沉默的匆匆一瞥,也讀不出除了發自於自己的,某種上湧的愧疚以外還能有甚麼。
心中不安的鐘佩妮鬆開抱胸的雙手,但又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裡。無處安放的雙手伸入貼身的牛仔褲口袋中,試圖藉此把他們束縛起來,但左手卻在本應空無一物的口袋裡摸到了甚麼。
鐘佩妮嘆了一口氣。她很喜歡吃糖果,隨身總是帶著一些;而這樣的她有個壞習慣,就是吃糖果時要時附近沒有垃圾桶,她就會隨手把包裝紙往褲袋裡塞。這些包裝紙有時就會待在褲袋裡好幾天,有時洗過也不被會發覺,直到鐘佩妮像這樣偶爾伸手摸到為止。
邊走邊張望了一陣,鐘佩妮在前方找到了垃圾桶。她向著垃圾桶走去,同時吃力的掏著兩邊褲袋裡的東西。但在掏著右邊褲袋時她卻發現,裡面的東西觸感不像是糖果包裝紙。
站在垃圾桶前,就著上方的路燈光源,鐘佩妮疑惑地看著手中翻出的東西:那是幾張名片,但鐘佩妮完全沒有印象。她一邊翻閱,一邊思索自己在甚麼時候拿到過這些名片;但一再細想,還是亳無印象。
算了,反正想不出來,應該也不是甚麼重要的東西?垃圾桶就在面前,不如就丟掉吧。鐘佩妮如此想著,把一邊手心的糖果包裝紙丟入垃圾桶後,便也伸出手,把手中的這些名片往垃圾桶送去。
但在她即裝鬆開手指前的一瞬,她心裡卻又突然感到有點不安。她疑惑的把拿著名片的手從垃圾桶上方收回,再次認真的思索;她試著把名片收進右邊褲袋裡,試圖藉由動作去喚醒身體記憶,看看能否讓自己因而回想起把這些名片收進褲袋的瞬間。
鐘佩妮就站在垃圾桶前,重覆地把名片取出,再收進褲袋。偶爾有一個路人走過看了她一眼,她便覺得害羞,猛然把名片胡亂塞進褲袋,裝作沒事一樣走開了幾步。
就在她逃離垃圾桶的瞬間,她終於想起關於這些名片的事。她沒有這些名片的記憶那是正常不過,因為這些根本就不是她的東西;這是剛才在馬龍宥家翻找抽屜、卻突然聽見那則特別新聞報導時,兩手下意識胡亂塞進褲袋裡的東西。
鐘佩妮恍然大悟,急忙再次取崔那些名片細看。卡片裡面有些集點卡、店子的名片,還有一些像是同好會或是同好的個人名片。
鐘佩妮一再翻看這些名片,感覺有些混亂。裡面沒有甚麼是她熟悉的東西。但即使如此她直覺自己在這堆名片之中也許會有能找到馬龍宥的線索;她緊握住這沓名片,小心翼翼的把它們收進手袋裡,便向著地鐵站走去。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buHI4bN9I
15‧
「所以?」張晉朗雙眼直視我的臉,「你是為了徐凱杰跑來查這件事的嗎?」
「我以為你的反應會更大呢,畢竟從前你和他交情這麼好。」我笑了笑,「直到他決定和你翻臉為止。」
我和張晉朗、徐凱杰從前都唸同一所小學,是小學同學——直到徐凱杰移民為止。幾年前和徐凱杰的重遇,其實也是托了我面前的這個人的褔。但自從去年年末發生在我們間的的一場劇烈爭吵後,徐凱杰便不再願意和張晉朗對話。即使張晉朗數次想要借我向徐凱杰重新示好,他卻仍然沒有再搭理過張晉朗。
「他……狀況怎麼樣?」張晉朗表情略微複雜,視線開始亂撇。
「昨天事發時他不是站在落點附近,只受了點皮外傷而已,」我轉臉向後,略微看向背後的房間窗戶方向。「但現在應該和你想的一樣。應該說,全部人都一樣吧?各種巧合地同時昏迷,又急急被送回醫院去。」
說完,我便悄悄打量張晉朗的神色;他只是隨著我的動作,匆匆一瞥窗戶的方向,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所以,說是閒來無事也可以,說是老友拜託也可以。我這次跑過來,主要還是徐凱杰拜託我來看看。」我見張晉朗並沒有接話,就聳聳肩,自己把話接下去。「不過確實沒想到會遇到你和許家希就是了。」
「對了,許家希。」聽見我提到許家希,張晉朗神色一凜。「你現在明知道這事許家希在管,怎麼還這麼莽撞的跑上來?」
「你剛剛也在酒店大堂聽見許家希跟我怎麼講的吧。」我嘆一口氣,轉過頭凝視走道盡頭的電梯,還有閉路電視鏡頭。「和我認識了這麼久,別說還不清楚我的脾氣。」
「也是啦,你退職也是為口氣。」張晉朗搖頭,「還好在閉路電視中看見你的人是我而不是他,不然你今晚肯定要在屯門警署裡過上一晚。」
「我都不知道自己算是好運還是不幸了,」我笑著應答,「不得不說還好是你。好吧,雖然我還有很多東西想問你,不過還是趁現在他沒上來之前先溜了。」
說罷,我便準備離開房間。但只見張晉朗一手按在門框上擋住了我的去路,另一手向我攤了攤,默默看著我。
「幹嘛?」我問。「我還以為你打算在許家希上來前放我走呢。」
「我的確是這樣想的。」張晉朗邊笑邊盯著我的臉。「但是我還以為你會跟我纏一下,讓你再在房間裡多搜一陣直到許家希快出現為止呢。『別說還不清楚我的脾氣』,對吧?你才不會甘心甚麼都沒找到就空手而回。走得這麼爽快,肯定是拿到一些嗅起來覺得怪怪的東西吧。自己拿出來吧,我不想搜你身這麼難看。」
我看著張晉朗,一兩秒後,我們一同笑了起來;笑聲平伏後,他的眼睛仍舊沒有離開我的雙眼。我嘆了口氣,把懷中那沓劇本交給他。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LLZO1KK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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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鐘佩妮到了深水埗時,已經快要九時了。
她站在地鐵站裡的街道圖前,翻動手中那沓名片;這沓名片其中,有幾張的地址都在附近。桌遊店、獨立書店,還有咖啡店的集點卡。除了這三張外,名片上其他地址都在不同地方。但既然有三張名片落在同一區,鐘佩妮便想著馬龍宥可能比較愛在這區活動。而且這些店都是些逗留時間不會太短的場所,那麼相對而言也比較可能遇到熟悉馬龍宥的人——希望,能在這些人身上打聽到甚麼消息吧。
看了看三張名片,鐘佩妮決定先往書店看看。距離桌遊店和咖啡店關門還有好些時間,但書店則是九時半就要關門了。
抓緊時間,鐘佩妮向著大南街走去。
〇
站在唐樓樓梯前,鐘佩妮核對著名片上的地址。從街道的名稱到街號、唐樓名稱,應該都是對的;但在附近左看右看,都沒有看見招牌,卻有一所理髮店的招牌寫著同樣樓號。難不成是早就搬了或是結業了嗎?確實,鐘佩妮也不清楚這名片是馬龍宥在多久前拿到的……
可是,來都來了,就上去看看吧。鐘佩妮一振有些失落的心,登上面前那些老舊得開裂的水泥階梯。
「Y HERE」,名片上記著書店的名字。名字的英文字母都被象形化,尤其R字幾乎很難辨識;要不是名片另一側有用正常的英文字母寫著書店名字,鐘佩妮都幾乎讀不懂。不知道是久置了還是本來就這樣的微黃色卡片,除了寫上店面地址和店長名稱等資訊外,還寫著其他業務內容:舊書估價,翻新,尋書。真有文藝氣質。
鐘佩妮邊看著名片邊上樓,此時面前也迎來了下樓的人。鐘佩妮抬頭一看,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KYrYlF169
是一位腹部微脹的少女;她一手扶著牆一手按在腹前,鐘佩妮反射性察覺她應該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gr9vGDwm8
是懷孕了。看那大小,應該長四或五個月吧?鐘佩妮一邊想著,一邊小心翼翼的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YaaCkEdPS
移到樓梯的一旁,恭敬的讓她先過。
少女看了看鐘佩妮,親切的向她微笑致謝;鐘佩妮目送她從樓梯轉角消失,才繼續前進。
書店在四樓。到了四樓,鐘佩妮看見理髮店的玻璃門同時,亦看見了書店。四樓被分為左右兩室,左邊是理髮店,右邊便是書店Y HERE的泛黃大門。鐘佩妮呼出一口氣,為沒有白跑一趟暗暗慶幸。然而當鐘佩妮走近書店門前,卻發現門前牌子翻到了「休息」一面。
拿著名片細看,營業時間是下午三時半到九時半;現在還差三分鐘才九時,應該還在營業吧?鐘佩妮試著上前敲了敲門,但並沒有回應。仔細的看著門縫,裡面也不似亮著燈光。一旁的理髮店也早關門了,想過去打聽一下也不行。
鐘佩妮再次敲了敲門,但只有敲門聲在樓層中孤獨迴盪。
(本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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