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默默離開酒店後我從遠處回頭,瞥了一眼直到剛才自己還在的十二樓。整層的房間都沒有亮燈,格外好分辨;而那破開大洞的窗戶現在也被重新封好了。是張晉朗封好的吧。
坐在一旁的石壆,邊喝著從自助販賣機買來的東西,我花了一點時間,檢視相機拍下的影像,細細思索。引人思慮的地方沒有變過,還都是同樣的那幾處;我試著在腦中模擬可能導致這種凌亂場面的畫面,但卻總覺得還是有太多的部份欠落缺失。
我又想起了那沓劇本。被張晉朗緊盯著,連在交給他時試圖找機會偷藏幾張的機會都找不到。真可惜,我扼腕。
不過也罷,劇本不可能只有一份;徐凱杰或是病房裡的病患湊一湊,可能會有五到十份吧?導演自己也總不可能沒有。那麼,先去問一下待在隔離病房外的親屬們,應該怎麼都搞得到一份。
如此想著,我準備動身回到醫院。但才剛站起走出兩步,電話就突然響起來了。
低頭看了手機畫面一眼,心裡便先湧起了一些抗拒感。我嘆了口氣,不情願地接過電話。
「幫我查一下聯生銀行的梁嘉樺。」未等我應答,電話對側的女聲便直接道。「我約了對方明天下午四點看相。你在兩點半前把這人的資料整理好交給我。」
這女人還是一貫的硬來,強硬得使人不適。腦中翻動這幾天的事情,莫明地充滿了疲累感;抱歉了,這次我真的不太想奉陪。
「抱歉囉,我現在抽不開身幫你。」我苦笑著說,「正好我現在在處理一件先入的委託。」
「……先入的委託?」對方先是一呆,然後就笑了起來。「別騙我了,陳楓。你哪有別的委託比我的重要?其他的不就是叫你去抓抓姦、幫忙尋人之類的罷了。別左推右託的,我這邊的比較急,先給我搞定它。」
「抱歉,論緊急程度,你還真的沒有比較急。」我聽見她的話後,有點感覺氣就開始上來了。「最近有看新聞吧?」
「有,那又怎樣?」女聲不悅地道。「你轉行當記者了不成?」
「那你有看到昨日屯門的墜樓事件了吧。」我深吸了一口氣,壓住情緒。「還有今天多人集體昏迷的事情,你都有看到了?」
「所以?」她不耐煩的樣子幾乎在我腦裡靈活浮現,「那又關你甚麼事?又關我甚麼事?」
「不幸地,醫院裡面躺著的人其中有一個是我的熟人。」我邊說邊走,向著醫院的方向走去。「在他倒下之前,有跟我講過一些事發時的細節。我按著他講的話去查了一下,事情莫名的有不少奇怪的地方,還挺有趣的。」
「有趣?!」另一邊的女聲怒不可遏的破口大罵,「我管你有不有趣!我這邊的東西明天就要,你快幫我搞定!」
「我看看狀況囉,」雖然她不會看到,但我還是自然的聳了聳肩。「現在要我去查也……」
「認識你這麼久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她怒極打斷我的話,「現在你是不管我和你的交情了?自從你離職以後,不是因為我給過你這麼多次委託,你哪裡租得起辦公室?」
聽著她莫名地拋出來的話,我先是一呆,然後在還沒來得及生氣之前就啞然失笑;不是,你這也說得太誇張了吧。我甚至還顧不上應答,因為先得讓無聲的笑意結束。
「對方出多少?」她見我沒有作聲,便話鋒一轉。「我加點錢你能不能快點幫我搞定?我加兩成!」
「不是,」我應道,「首先……」
「三成,不能再多了!」她搶著道,「我明天下午兩點半要!」
「別喊價了。」既然她態度依舊如此,我也不打算繼續糾纏。「真的,唯獨這次你就找別人吧。我真的沒空。下次再聯絡。」
「喂!」對面的怒氣已從拿離耳邊的手機傳出,「陳楓!你……」
不等她話說完,我就掛了線。
把手中的飲品空瓶丟到一旁的垃圾桶中,我打開手機,傳了一則短訊。收起手機,醫院就在面前不遠了。2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Bf41qPxi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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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踱步離開正在打烊的咖啡店,鐘佩妮把名片收回手袋裡。
背後的燈火正在關上,坐了好久仍是一無所獲。不止咖啡店,桌遊店也是:他們要不說是和馬龍宥交集不多,要不就是說最近都沒有見過他。更不要說那家書店了,自己在門前等了好久也完全沒有一絲反應;按名片上的電話打過去,卻只能聽得見留言信箱的答錄。
看了看手錶,時間已經是十點三十二分。奔波了一整天,鐘佩妮無法再遏止疲累從身體深處湧出。每走一步,腳跟也隱隱作痛——即使今天穿的是運動鞋。
累極的鐘佩妮在行人路燈前停下,心不在焉的胡亂張望。深水埗的這邊並不算是旺區,尤其現在已過十時,路上的人就更少了。但即使如此,行人車輛還是比九龍灣來得多。陪同著鐘佩妮一起在行人斑馬線前等待燈號轉綠的,也有那麼兩三個人。
疲累感開始慢慢擴散,鐘佩妮突然感到身體開始渴望糖份。她打開手袋開始翻找,一邊祈求這個因今天出門匆匆而隨手帶上、沒空整理的手袋裡在某個夾層之中,可能幸運的還留著某天掉落過的幾顆糖果,讓她緩解倦怠。
她還在忙著翻找,面前的行人燈號就已經轉色了。在鐘佩妮手忙腳亂地準備前行時,正好從手袋一角裡摸到一顆糖果。還未走上斑馬線的她急忙停下腳步,從手袋的雜物擁擠間吃力地把手抽出,卻發現那是一顆她沒那麼愛吃的薄荷糖。
但在此時,鐘佩妮突然注意到一旁原和她一起等待燈號的某個人有些奇怪。因為糖果的緣故,鐘佩妮沒有走出斑馬線;而在身側一同等燈號的人裡,有個人原是身前走出了兩步,但卻沒有走到對面。那人剛好在鐘佩妮停下的腳步之後,就突然停下,然後取出手機,低頭看著手機直接向後折返,再走入了路旁的一家便利店裡。
鐘佩妮站在綠燈號前,疑惑地看著那人轉入便利店的貨架後方。把糖果送入嘴後,她趁著綠燈仍在閃爍間越過馬路。得到糖份的滋潤後,許多想法都突然在腦中開始形成;她突然開始害怕起來,急步的走。偶爾拐個彎,從眼角的餘光中打量剛剛那人是否還在自己後方。
她一直走,一直覺得後方總像是有人。深水埗的晚上只有伶仃幾個行人散落在遠處,舊區的昏暗把影子拉長。影子幢幢而過,但鐘佩妮卻一直感到背後有些東西如影隨形,悄然伴行。
再走出一條街,還是沒有回到鬧市之中。背後的不安益發深邃,鐘佩妮兩臂發冷。越來越安靜的街道甚至再沒有車子駛過,腳步落在行人道上的聲音也清楚可聞。除了和自己腳跟疼痛節奏相同的那聲音外,還傳來了另一種相差的節拍。
那聲音一直平穩的尾隨,但卻無比滲人。隨著聲音步步前進,不安的想像便在鐘佩妮腦中益發鮮明。
鐘佩妮仍然無法忘記昨天在肇事現場看到的一切景象。而不安正把記憶添上幻想,串連成故事;在那時她並沒有抬過頭往樓層上看過,但難道除了夏冬城和馬龍宥,在那房間裡還有別的人在嗎?而馬龍宥逃得如此匆忙,難不成是生命也受到了威脅,所以才不得不逃嗎?
恐懼沿著想像滋長,人行路上黑色的影子越拉越長。脈搏開始加速,腳步也一同加快。呼吸壓迫胸膛,心臟的跳動讓她覺得彷彿被人一下下般敲打心頭。被聲聲催促的心跳聲翻弄思緒,鐘佩妮下定決心,立定腳步,猛然轉頭向後。
在她背後遠處,有一個男人正停在路上,靜靜的看著自己。
她發力狂奔。2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fkjpb9e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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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回到醫院,我才發現原本在病房外等候的親屬們,大多都不在了。走到附近的護士站一問,才發現大概在一個小時前開始就陸續有病人醒過來;親屬們急不及待要求見面,但因為這次昏睡的狀況充滿疑慮,也還沒有從病人體內檢出類似病源體之類的東西,所以都會面大多都被拒絕了。
考慮到酒店也還在檢疫、醫院這邊的化驗甚麼的也還沒出報告,確實也合情合理。再次環顧等候的長椅,只餘下四個人仍不離不棄地守在病房外。手機畫面上的時間已經快要十一時,他們恐怕是想要通宵留守吧。想到這裡,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走到升降機間,撥響電話。
「……喂。」耳邊的電話裡傳來徐凱杰既沙啞又疲累的聲音。
「還好你醒來了。」我笑著呼出一口氣,「怎樣,醫生有沒有跟你講過甚麼?」
「講個鬼。」徐凱杰有氣無力地答道,「一醒來除了發覺自己又躺在病床上、被插了幾根管子以外,甚麼鬼都不知道。頭又疼得厲害,旁邊還一堆人走來走去,吵死了。之後護士又跑來跟我講了些不知道甚麼鬼話,我應付過幾句才把她打發掉;好不容易躺下來、感覺好些,快要睡著了,你這混蛋就打過來吵醒我。」
聽得他如此說,我不禁苦笑起來。
「對了,我剛剛到酒店看過了。」待得他安靜下來後,我便提起。「你猜我看到甚麼?」
「看到甚麼?」即使隔著電話,我仍可從聲音聽見他呲牙咧嘴的模樣。
「一整隊的防疫人員在酒店到處檢測。」我道。「警署也派人過來了,許家希和張晉朗在掌控現場。」
「哼!」徐凱杰不滿的哼聲,「人衰走路打倒退,誰人不派,偏偏就是要派那個混蛋!」
「你也別這樣,」我緩道,「要不是張晉朗,我現在還真的可能沒有辦法像這樣跟你聊。」
徐凱杰沒有答話。
「那麼,」過了一陣,徐凱杰再次打開話題。「除了這些以外,你有留意到甚麼嗎?」
「我也有上到十二樓去過。」我略微把聲音壓低,「確實,那房間怎麼看都怪怪的。那些翻覆的傢俱你有提到過了,但我也有點在意其他的東西。例如說,窗戶明明用上了強化玻璃但卻輕易的被撞破;還有到處亂灑的水,把散落在房間裡的劇本都弄得濕答答的……」
「劇本!」徐凱杰突然打斷我,「你有拿到房裡的劇本嗎?」
「……沒有。」被他急聲忙問,我也一窒。「正確來說,原本是有拿到的。不過剛好被張晉朗在房門外抓個正著,我藏不住,便被他討回去了。」
「他媽的張晉朗!」他怒極,電話中傳來強烈的碰撞聲。「有夠礙事。我就知道他在的話就會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我倒是慶幸上來抓我的是他。」雖然有點訝異於徐凱杰的激動,但我還是試著打個圓場。「要是我在上面見到的人是許家希的話,可能明天的這個時候也未必能離開屯門警署呢。」
「一定得把劇本拿回來。」徐凱杰道,「你能想辦法和張晉朗交涉一下嗎?」
「你沒有劇本嗎?」我疑問,「我還以為你也會有一本才對。」
「我……」徐凱杰突然語塞,「我沒有。我只不過是個掛名美術指導,哪有需要拿著劇本?」
「……好吧,我想想辦法。」我轉頭看著長椅上的親屬,「不過,為甚麼你突然這麼執著劇本?」
「拿到劇本後我再告訴你。」徐凱杰道,「等拿到劇本,應該很快就會水落石出了。」
說完這句,徐凱杰就掛了線。我則站在升降機大堂裡,狐疑的看著手機螢幕中通話結束的畫面,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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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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