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陣陣,破爛的巫服紅白搖曳,滿是撕咬的痕跡。
他的生命——要結束在這裡了。
繡花鞋尖落在那一道隱形的線,他整個人無力的趴倒於泥濘,身後那隱隱約約的嗚咽是追逐著他的惡夢。
但是——啊......不必再這般心累了。
流著血絲的唇角一勾,又慢慢的沒有了弧度。
溫度被雨水緩慢帶走,伴隨著他的血一起融入土壤中。
半晌後。
「呼哈啊——」他大力咳嗽著,從地上爬了起來,捂著自己的額頭好一陣子,不敢置信又有些困惑的說了句:
「......不會吧?」
*
一間小小的破屋子前,嶽千哲把桌椅架好,想著待會兒打水去整理一旁的大空屋。
「阿嶽啊!這兒可還住得慣?」
白髮老伯朝正在打水的嶽千哲吆喝道,嶽千哲直起腰,對老伯笑一笑:「還好還好,等柴房造好有熱水,想來冬天就好過了。」
「那是!」老伯用牛車給嶽千哲送來了一些日常用品,邊絮絮叨叨的叮囑嶽千哲如何保養身子,說他身為成年人卻太矮小了。
好容易送走了老伯,嶽千哲準備洗手擰布清理大房,又被喊住了。
「這位小朋友,能不能問問,這附近有沒有便宜的茶樓可以歇腳?」
嶽千哲轉身,一身素淨、揹著竹籃的青年正站在圍籬外對他微笑:「破舊的也行,能住宿就更好了。」
走到圍籬前,嶽千哲笑了笑:「你若是想找個地兒住,我這兒倒是可以給你休息。」
「可、這兒不是你家嗎?」
嶽千哲擺擺手解釋:「實不相瞞,我也是外頭來的,這房子是村裡本來用作警戒強盜,後來強盜被剿,沒人來,便荒廢了,我也是碰巧撿到它。如何?可要住幾日嗎?若是不介意沒窗紙,大的那間能給你。」
「這可以嗎?我只是住幾日,」聞言,青年有些受寵若驚:「還是......我用小的吧?」
嶽千哲道:「我的東西都已經擱進小房了,太大我也住不慣,給你正好。」
青年笑了,從嶽千哲推開的蓬門走了進來:「好吧,那麼多謝你了,不知小朋友怎麼稱呼?」
「嶽千哲,山獄嶽,千兩千,哲道哲。」嶽千哲略苦笑:「不過......能不能別叫我小朋友了?我已年二十五,聽著真怪。」
青年一驚,連忙道歉:「抱歉抱歉,是我失言了!」
「沒事,我這身高誰都把我當孩子。」嶽千哲領著青年到了大間的空屋,帶他四處看了看,簡單的介紹下附近的水源和環境,才想起要問他名字:「對了,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我姓宓,單名宸。」宓宸瞧了瞧嶽千哲給他的大屋,以獨自一人生活而言,屋內空間算寬敞,有桌有灶,再鋪一片草蓆就能將就睡一睡,又看了眼外頭的小偏屋,隨即道:「這裡是很好,可是、我來這兒是有差事要辦,沒個十天半月不會走的,會不會太打擾到你?」
「怎麼會,我也是外鄉啊,何況我們又不住同一間屋裡。」嶽千哲倒是無所謂:「我沒什麼在意,這大屋給了便是給了,不管怎樣,先安頓下來吧,有事都好說。」
「那便謝過你了。」宓宸放下了竹籃子,拿出來的東西都是些紅燭、線香、供盤和黃紙,嶽千哲便問:「宓道長,敢問道長供的是哪位神官?」
「咦?這......」宓宸說的有點停頓,似乎不太好意思多說什麼,只反問了嶽千哲如何得知他的身分。嶽千哲輕輕眨巴眼睛道:「宓道長雖然沒有穿著修道之人的衣裳,但一身樸素,與我說話雖客氣,但並不過度推託,想來是習慣早已在外旅行,已有多次借宿的經驗,加之道長的竹籃裡,有未上硃砂的純黃符紙,那些符紙看上去粗糙,可氣味頗重,應當是道觀裡混入了雄黃、以桃木所做的正品。這東西一般人不會有,只有對法術有所涉獵的道人,或是從觀裡出來歷練渡劫的修道者,才有可能拿到。」
宓宸點頭讚道:「原來如此,嶽公子好眼力,我在外頭遊歷多年,還不曾遇過同你這般心思細緻的。」
嶽千哲道:「道長客氣。假如道長外出,需要我給你顧著,我可以幫忙。反正我住隔壁也沒事做,整理小院、料理簡單的飯食,這些我還是行的。只是不知道長是跟著哪位神官座下修行?目前渡到哪一劫了?」
「實不相瞞,這是我飛升前最後一劫,只要我度過了這次劫難,我便獲得了飛升的資格。」
宓宸從竹籃裡拿出了一副畫卷,攤在木桌上:「這是我跟著修練的神官,曄將軍,也稱六合將軍。」
一聽是六合將軍,嶽千哲倒有些驚訝。六合將軍威名震盪,鎮守南方富庶豐饒的山脈平原,上至天災、下至妖禍,凡是他庇護範圍內的事情,六合將軍都會親力親為,無一不解,因此信徒眾多,香火鼎盛。但與此同時,他也是出了名的難纏,對自己的宮觀和神像要求極為嚴格,眉毛多那麼一撇都不行,更不要說是想跟在他底下修練的人了,十個有十一個被他逼走,好聽點是嚴厲,難聽一點是陰陽怪氣,誰都摸不准他的脾性,只要踩到了他的地雷,六合將軍絕對是直接把他轟出觀門,造就了「六合座下人煙稀」的傳言。而瞧瞧那畫卷裡的人,年約二十多,金冠紅袍,腰間佩著銀刀,無論金冠、刀鞘還是紅袍衣衫,繪製得精細無比,唯獨那張最重要的面孔,五官歪斜,眼神呆滯,本來畫作該有的神官威風也全沒了,簡直慘不忍睹。
嶽千哲只想問:道長啊,你確定你的名字還在將軍座下嗎?
「......這幅六合將軍像是道長自個兒畫的嗎?」
宓宸嘿嘿的尷尬笑:「是啊,我知道自己手拙,畫不出將軍神勇之風,便請了畫師,沒想到畫到臉的時候,卻說要額外加錢,我全部的錢都砸在這畫上了,哪有多餘的錢給他,只好拿回來自己畫。」
可是也不曉得是不是這畫得太醜的緣故,我先前很多次渡劫飛升的機會,每回都遭遇意外給黃了。
見宓宸邊說還笑中帶苦,嶽千哲也不好說,估計六合將軍是看他砸錢有誠意,才沒把他一腳踹出座下名單。
宓宸將畫卷收了起來:「嶽公子,沒想到你對這些事兒也有了解。」
嶽千哲微微一笑:「我在移居這裡之前,於故鄉也是在道觀生活,無聊了就翻那些神官歷史,其中最有印象的,便是六合將軍。」
沒辦法,被六合將軍退回的修道人太多了,要沒印象真是強人所難。
「嶽公子也是道觀出身?」
嶽千哲有些羞澀的摸摸頸子,拉了張村長老伯送來的長椅,又倒了水給宓宸,兩人同坐椅上繼續著閒聊。嶽千哲的手撫著茶杯,遙望著門外的院子,像在回想著什麼:「......也不能算道觀出身,我只是一個沒有天賦的練習生罷了。」
沒有天賦......宓宸一沉思,身邊的嶽千哲似乎也有許多過往,他自己在修道的過程中,也有許多人因為一句「沒天賦」便放棄,當然、他這個渡劫時老是沒過關的人也常聽見,便對嶽千哲安慰著:「想來嶽公子也是有擅長之處,不必過於執著於修道。」
嶽千哲笑笑:「承道長吉言,以後道長便直喊我名字吧,若是不習慣,喊阿嶽、阿千都行的!日後還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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