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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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熬到晚餐結束,跟仙名道別,這真是她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餐,有種全身能量歸零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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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蘭整個人癱坐在車子後座,大腦就像當機一樣,四肢發軟,手心涔著冷汗,這種榨乾感跟平時演戲不同,演戲經過事先排練,那是純粹的體力勞累;但吃這頓飯的同時,要維持自己的表情和儀態,要端住自己的堅持,又要忍住時刻要爆發的情緒,可說是耗盡了小蘭全身細胞所有的能量,靠著生存本能才勉強撐到最後。她甚至事先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她還以為,就是一個單純的,跟明日海的阿姨聯絡感情的便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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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的身分已經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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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赴宴前她完全忘了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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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自己的未婚夫也忘了這回事,當然也完全沒有事先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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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車,可能為了要緩和氣氛,明日海講了一句完全不經大腦的話:「蘭醬,阿姨可能是大家長當慣了,講話比較直接,妳不要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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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明日海想牽她的手時,她想都沒想的撥開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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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不知道是賭氣還是要逃避兩人間的低氣壓,明日海跟司機說了一句,聲音聽不出情緒:「晚上我要加班,先載我到辦公室,再載蘭乃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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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海蘭兩人全程都繃著臉,不發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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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明日海似乎是第一次見到,但現在的小蘭腦子裡一團混亂,無暇顧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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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小蘭終於躺在床上,明明身體已經累到極點,腦袋卻像是過度運轉到冒煙的樣子,料亭裡的對話像是跑馬燈般不斷重播,完全無法放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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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因為焦慮或壓力睡不著覺的時候,如果明日海在她身邊,他一定會從身後親密地摟著她,輕輕地揉她的肩膀,偶而還會偷親她的後頸和耳後,讓她因為發癢而忍不住笑了,然後不知不覺間因為壓力釋放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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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身邊的床是空的,明日海不知道幾點才會回來,明明是最需要他陪伴的時候,他居然選擇無視,去什麼加班,根本就是故意要氣她的。一想到這裡,小蘭心裡就難受的很,更是難以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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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斷地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在沒有他的床上不知道熬了多久,總算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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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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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想暫時逃離低氣壓,所以要司機把自己載到辦公室的,但一下車,明日海瞬間就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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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來沒看過小蘭那麼喪氣低落的樣子,自己怎麼能因為害怕衝突而逃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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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有點愧疚的心情,明日海還是來到了空無一人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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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辦公室裡,有著羅馬風格的圓柱,泥塑浮雕的天花板,裝滿藏書的原木書牆,西洋古典風格的原木家具與真皮沙發,華麗的波斯地毯,讓人感覺到厚重的年代感與歷史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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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辦公室幾乎像是有百年歷史的三井住友集團的縮影一般,對外人來說,既莊嚴神秘,又有難以跨越的距離感,但對明日海來說,這只是再熟悉不過的自家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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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海揣摩著:這大概就是小蘭現在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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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沒想太多,情侶間的小情小愛,卻因為接受了他的求婚,突然被眼前現實的高牆擋住前行的路,想爬也爬不上去,想飛也飛不過去,只能被迫接受牆內規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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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覺得沮喪難過是理所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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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糟的是,作為未婚夫,自己這個豬隊友還幫了倒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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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安排這頓晚餐,他一心只想著讓未婚妻多跟阿姨聊聊,培養婆媳關係,卻忘了當她身分改變了,一切都跟著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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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什麼心理準備都沒有,就已經被阿姨的連番拷問問到吃不消;更何況是一下戲就趕到料亭的小蘭,面臨與長輩的觀念衝突和言語質問,更是難以招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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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海知道,是他自己太大意。他因為求婚成功而得意忘形,忘了應該幫小蘭做好功課,讓她有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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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生在豪門家,自然有很多跟尋常家庭不同的地方,明日海在不同的年齡階段,其實也曾為此所苦。但如今他已經長大成人,某些外人看起來可能是束縛的東西,在他來說,早就成為如保護傘般,具有安全感的存在,而且內化成自己人設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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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集團繼承人」頭銜代表的意義 一 個人的責任遠遠大於自己,應當犧牲自我去成就更大的目標,要背負整個集團的成敗榮辱 一 這些即便自己年輕時聽起來像教條的東西,如今已經刻入了明日海的思考迴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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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是已經內化的東西,他忘了以前自己花了多久才接受這些如今習以為常的條條框框。但現在卻得要未婚妻在幾週內就全盤接受,這種時間高度壓縮下的重擔與壓力,會讓小蘭瀕臨崩潰,也不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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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底,都是自己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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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小蘭今晚壓力這麼大,明日海又心疼又不捨。想當初自己還說要跟她一起承擔,結果根本做不到。都怪自己,想的太少而做的更少,害得未婚妻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往後的日子,說不定只會更辛苦,自己得要振作起來才行,不然怎麼讓未婚妻相信自己,依靠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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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靜又熟悉的環境裡,明日海前思後想,總算是理出了點頭緒,結果當然是沒加到班,還是趕快回家陪未婚妻比較實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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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明日海快速地洗好澡,躡手躡腳地躺到床上時,已經是半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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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蘭縮著身子側躺在床上,背對著自己,這是對自己下意識的排斥嗎?想到今晚在車裡小蘭撥開他的手,明日海又捨不得她,但又為自己感到小小的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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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像除了早上出門抱了兩下之外,就再也沒碰過蘭醬了,好想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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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雙手,從身後輕柔地摟上了她的腰,然後把額頭靠在她的後腦杓,偷聞她的髮香,又忍不住輕輕地蹭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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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蘭醬,都是我,剛剛在車上說了蠢話,讓妳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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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小蘭應該是睡了,說不定明天她還會氣到不理他,但他現在還是想跟她說說話,就當作是練習道歉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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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我的錯,我知道仙名阿姨很關心我們的婚事,她一定會問很多問題,我卻沒事先提醒妳,讓妳先有心理準備,委屈妳了,真的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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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婚後工作,我真的很喜歡妳在舞台上閃閃發亮的樣子,我會再跟阿姨努力溝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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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然很想要有我們的孩子,但至少我們得先適應婚姻生活,再考慮準備懷孕吧,所以別想太多,順其自然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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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長輩溝通,可能還是有一些需要妥協的地方,但我們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這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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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耳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啜泣聲,手上圈住的纖細身軀因為哭泣而顫抖著,聽的明日海好揪心,把小蘭的身子抱的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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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跟我一起,再努力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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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蘭哭的更厲害了,斷斷續續的抽噎變成了嚎啕大哭,哭到幾乎要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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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海只能溫柔地抱著她,不時拍拍她的後背,幫她順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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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作為嫁入豪門的媳婦,有些事情只能由小蘭自己承受,自己沒辦法分享她的痛苦。他能做的,只有安慰她,讓她知道他會一直站在她身旁,支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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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吧,哭出來會好過一點的。」10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4yWNqmHM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