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下流 - 【終章】別了，劉曉蘇

　　余明在余媽和秀嬸的陪同下去提了親。一切談妥後，很快商定了訂婚宴日期。

　　雖說這是一場簡單的訂婚宴，但余明和廖思琪還是籌劃了將近兩個月。

　　這天傍晚，余明和廖思琪站在酒店門口迎賓，受邀的親戚陸陸續續到來。人生頭一次當主角，余明感覺很緊張。

　　他不時看看身旁的廖思琪。廖思琪一身紅色旗袍，畫了很精致的妝，頭發盤著，比起之前那單調的馬尾造型多了幾分嫵媚。此時的她看上去並不比余明淡定多少。余明抓著她的手，淡淡一笑。廖思琪會意地嘟了下嘴。

　　秀嬸和朋叔出現在門口。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色開襟唐裝，整個人精神了許多，余明差點沒認出來。

　　秀嬸抓起余明和廖思琪的手，將兩只手握在手心，笑道：「小琪，阿明，秀嬸恭喜你們！」

　　余明和廖思琪表示感謝。

　　秀嬸對余明說：「你以後要好好對小琪知道嗎？乖乖的。」

　　「知道了，秀嬸。」

　　秀嬸滿臉欣慰，走進了宴廳。這會韓福宇一家五口也出現了。韓福宇六歲的兒子華華走到廖思琪旁邊，緊緊抓著她的手，臉上有些不悅。

　　「小姑，你要嫁給阿明叔叔嗎？」

　　「是呀。」廖思琪說。

　　「怎麽，你有意見呀？」余明說。

　　華華嘟著嘴，瞪了余明一眼，對著廖思琪說：「小姑你嫁人了以後還會跟我玩嗎？」

　　「肯定會呀。」

　　華華開心地笑起來，接著又對余明說道：「阿明叔叔，你如果欺負我小姑，等我長大，我要找你算賬。」

　　「我哪敢。」余明說。

　　韓福宇搓著華華的小腦袋。「你這小家夥真啰嗦。」

　　邱晴拉著華華的手，笑盈盈道：「我們先進去。」

　　余明和廖思琪在門口站了好一會。這時余海走了出來。

　　「人到齊了。你們快進來吧。」

　　這次訂婚宴沒有請專業的司儀。余明和廖思琪都想簡單點，畢竟只是一個訂婚宴，接下來還有正式的婚禮，不想搞得太累了。余明請來朋叔幫忙主持，他在這方面有些經驗。

　　朋叔簡單介紹了雙方父母和兩位準新人。廖父作為代表簡單說了幾句。只是例行公事的一次發言，感謝來賓和祝福廖思琪和余明，表現得很克製。

　　余明看著廖思琪，她臉上泛紅，眼眶有些晶瑩。

　　當余明聽到朋叔和廖父透過話筒叫他名字的時候，他心中都楞了一下。這時他才有一種清晰的感覺，察覺到自己是今天的主角。

　　余明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四周，看著身旁的廖思琪。有一瞬間，他感覺那些過去的歲月都消散了，就像兒時玩的過家家，全都被時光帶走了。他這會變成了大人。他接受了新的生活。

　　但在余明心底深處，隱隱還是有些失落。他不自覺地舔了下嘴唇，那裏有一道曾被劉曉蘇咬傷如今已經完全愈合的傷口。余明知道，嘴唇的傷是好了，心裏的傷痛卻永遠不會痊愈。或許，遠方的劉曉蘇，此時也是如此吧。

　　正當余明忙著應酬時，許康給他打來了電話。余明感覺有些奇怪。雖然他告訴了許康今天是他舉辦訂婚宴的日子，但這次只邀請一些親人。

　　「就在那望江酒樓是吧？」許康問。

　　「是啊，你來了？」余明有些驚訝。

　　「剛到。你方便出來一下嗎？」許康說。

　　余明有些疑惑，這會許康跑來這裏做什麽。余明跟廖思琪說了一聲，出了宴會廳。

　　來到酒樓門口，外面已經天黑了。余明看見馬路對面的許康。他在車上，探出車窗朝余明揮了揮手。余明小跑過去。

　　「你怎麽跑來了？」余明趴在窗邊。

　　「進來坐會唄。」許康說。

　　余明看了一眼酒店門口，隨後打開車門鉆了進去。

　　「給你送樣東西。」許康說著遞給余明一個紅色小禮袋。

　　「你幹嘛呢。我這是訂婚又不是結婚。」

　　「你以為我想來啊。這麽大老遠的。」許康說，「我只是受人所托。」

　　余明皺了下眉。「誰？」

　　「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余明接過小禮袋。裏面的東西被包裝得嚴嚴實實，看上去像是一本書。這讓余明想起了他塵封的日記和相片，當時他就是這樣包裝起來的。

　　余明將其打開，裏面是一個小型文件夾。他的呼吸逐漸有些紊亂。當他翻開文件夾的時候，那熟悉的字跡驗證了他的猜測。

　　余明翻了一下。

　　這應該是從劉曉蘇的日記本上撕下來的一部分，裏面都是一些跟余明有關的內容。此外還有一封信。

　　余明拿著信，他的手輕微地抖動，猶豫著要不要看。

　　許康似乎看出了余明的心思。「不看嗎？」

　　「現在哪有時間，我還要回去忙呢。」

　　「我看是你不敢看吧。你怕。」

　　「我怕？怕什麽？」

　　「那得問你自己。」

　　余明沒回答。許康的話不無道理。余明確實不知道怎麽去面對劉曉蘇。

　　「不急這麽一會，你還是看看吧。」許康說。

　　「沒必要。」余明說著就要將東西放回袋子。

　　「這是她交代的。」許康說。

　　余明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他收回手，調整了一下呼吸。好一會後，余明將信打開，在朦朧的燈光中閱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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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件夾裏的那些是我寫的日記。都是一些跟你有關的。

　　我將這些撕下來，在這個時候讓許康給你送去，你一定感到很奇怪吧？

　　你應該還記得，我跟你說過要給你看我的日記。我想實現我這個承諾。

　　我給的這些都是跟你有關的。現在全部給你。我不想要了。丟了蠻可惜的。還是給你保管吧。　　

　　這個時間點是不是不太合適？其實，我是故意的。我是真心不想讓你好過。我要讓你結婚的時候，心裏想著我。讓你抱著廖思琪的時候，跟她睡覺的時候，心裏也想著我。當然，我不傻，我知道這不可能。但我還是想讓你內疚。讓你因為你的選擇，內疚一輩子。

　　我想讓你知道，你辜負了我什麽。你傷害了我什麽。

　　當時跟你說我有一書架的日記。我看你一臉不信的樣子。其實這是真的。只不過你不理解我為什麽這樣做。本來，我想著有一天帶你到我家，讓你看看那些日記，讓你知道我過去的所有生活。

　　我當時天真地相信，你看完日記後一定會理解我。而且我還想，在這個世界上，就只有你能夠真正理解我。但是很可惜，我們還沒走到那一天，你就選擇了離開。

　　說實話，你是一個豬隊友。真的是一只大蠢豬。

　　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蠢的了。也沒有比你更壞的了。

　　我想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麽會寫這麽多日記，比別人寫的多得多。

　　因為，我害怕忘記。你一定很難以置信吧？

　　不過，當你看完這封信，或許你理解的。但願吧。

　　想想看，當你最親的人還活著的時候卻把你忘記了，當你每天都需要費勁努力讓她重新記起你，當你看到曾經充滿疼愛的眼神突然變得極其陌生，你知道這是怎樣的感覺嗎？想象一下吧。你想明白了，或許就能夠理解了。

　　很多時候我在想，與其拼命讓人記住你，愛你，還不如直接讓對方恨你。既然兩個人沒法在一起，既然愛情經不起時間的考驗，那為什麽還要在一起，還要去愛呢？我們可以分開，也可以互相怨恨。因為當你恨一個人的時候，你可以恨他很久很久，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感到很諷刺是吧？過去總是我在傷害別人，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被你傷害了。我現在還恨你，這是真的。但我不敢說永遠，說不定哪一天，我也把所經歷的一切都忘記了呢？這誰也說不準。

　　我總感覺這一天會到來的。所以我很早就開始寫日記。我希望如果那一天到來了，我的日記本可以讓我回憶起過去所有的事情。

　　但是，我真不想再記起你了。所以，我把關於你的那些頁面都撕了下來。我希望那一段時光只是一片空白。

　　想想真是可笑，當初我看你日記的時候，我以為我們在某種程度上是同一類人。

　　但你不是。真希望這輩子都沒遇到你。

　　算了，遇到都遇到了。

　　你這份背叛和傷害我也收下了。

　　我會盡力在我還能記起你的日子裏，帶著對你的恨意，好好活下去。

　　最後，還是祝福你們吧。不然顯得我太小氣。

　　好了，該說的也說完了，上次沒好好道別，這次補回來吧。

　　別了，余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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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明一邊看信，一邊使勁眨著眼睛，將淚水憋了回去。

　　他努力調整情緒，將信重新放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回不去了。

　　「她什麽時候交給你的？」余明問。

　　「兩天前。」許康說，「我們三個出來聚了一下。」

　　「她還好嗎？」

　　「還行吧。我一個外人看不出來。」

　　余明嘆了一口氣。「她有說什麽嗎？」

　　「那晚她喝多了，說了一些。」

　　「說了什麽？」

　　許康支吾了一下。余明追問道：「到底說什麽了？」

　　「很難聽。」許康說，「罵了你一晚上。」

　　余明苦笑一下。

　　「你們到底怎麽了？」許康問。

　　「一言難盡。」余明說，「她恨死我了吧？」

　　許康輕笑一聲。「她說她從來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因為你她選擇跟你活在什麽夢裏面，希望你能永遠記住她。換作以前，她會讓對方恨她，用恨記住她一輩子。她對你好像不是這樣。」

　　余明的心咯噔一下，像是被一股極寒凍住。「她真的說了？」

　　「酒後瘋瘋癲癲說的。」許康說，「也可能說的是她的哪個前男友。」

　　余明瞪了許康一眼。「你覺得我是不是做錯了？」

　　「我不知道。」許康說，「但我覺得吧，既然傷害了一個，就不要再傷害另一個了。」

　　許康說話的時候，看了眼酒店門口。「那是廖思琪吧，她好像在找你。」

　　余明看見廖思琪走出酒店門口。

　　「這東西先放你這，我有空再找你。」余明說著打開車門。

　　「我還是跟你說了吧。」許康突然道，「她已經出國了。」

　　「出國？」

　　「她爸媽在國外。你不知道這個？」

　　余明搖了搖頭。

　　「你們這談的什麽戀愛。」許康說，「那你也不知道她從小跟她爺爺奶奶一起住吧？」

　　余明坐在車裏，腦子亂成一片。他差點把把外面的廖思琪給忘了。

　　「快去吧，人家在找你呢。」許康說，「既然做了選擇，就繼續走下去吧。」

　　余明看了一眼袋子。「幫我保管好。」說完余明下車，他望著夜色下的江面，那座橫跨兩岸的橋此時看上去像是在天邊。

　　余明趴在窗口說：「你也上來吧。」

　　「不了。下次你辦婚禮的時候再來。」許康說著揮揮手開車走了。

　　余明驀地感覺有些孤獨。他看著對面的廖思琪，調整了情緒，對她露出笑臉，走了過去。

　　「許康呢？」廖思琪問。

　　「剛走。」余明指著許康遠去的車尾燈說。

　　「他都來了，怎麽不進來。」

　　「別管他，他就這樣的人。」余明說。

　　余明牽著廖思琪的手走回宴會廳。余媽看樣子有些急躁。問余明去哪兒了，余明老實說了。他看著余媽和兄嫂，看著廖思琪，看著廖父廖媽，看著秀嬸和朋叔，看著這一群既熟悉又陌生的親戚。他從他們的眼神裏看到了欣慰、快樂和期盼。

　　在這些親戚面前，架構起了一個龐大的現實。在這道現實洪流中，余明就像一片飄蕩的落葉，它落在這道洪流上，隨著洪流的方向遠去。這是他的命運，而且已經不是他能夠改變的命運。

　　在這道現實洪流的沖擊下，劉曉蘇的影子已經變得可有可無了。盡管她一個人在遠方哭泣，一個人在飛機上飛翔，一個人在地球上空進行她人生的一次重要位移。

　　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這樣活著就好了吧，余明想。　　　　

　　「快去給親戚敬酒。」余媽說。余明拿著酒杯，跟著廖思琪一路敬過去。

　　在祝福聲中，在碰杯聲中，在歡聲笑語中，余明徹徹底底迷失了，他感覺自己終於死去。

　　他將一杯杯酒喝進去，劉曉蘇的影子也在這酒精的麻痹下煙消雲散。

　　這仿佛是一場隱秘的告別。一場在歡聲笑語中的默然離場。一場為那些在余明心中徘徊了數十年之久的虛無縹緲的事物舉行的葬禮。

　　別了，劉曉蘇。

　　別了，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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