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就是儲存!是儲存, 對吧!」
我記得當時確實是這樣說的,而且還重複了兩次,問題就是儲存,如何把這些脈衝電流進行有效率的儲存成了當時研究最棘手的問題之一。
當李勇浩對我敘述實驗過程的時候,我其實也猜到八九成,可能是我對於這個問題,也沒有非常明確的答案,所以打從心底就不想要幫這個忙,甚至想要假裝沒有來過這裡,不知道這些事,也免得我內心的焦躁不安,怎麼會有這樣的瘋子,竟然想要直接把「智慧」提取,還要儲存這些不知道是什麼的脈衝電流。
謎題就這樣被拋了出來,題面如此簡單明瞭,在當時的我,卻絲毫找不到任何可以切入研究的地方。
「我知道這並非簡單的事」
李勇浩打斷了我思緒。
「但我看過你的入學研究報告,你研究的命題,正剛好對準在我目前遇到的問題上。」
「我...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最好的破譯,就是從根本開始,這句話是你說的,對吧?」
我皺了眉頭,他到底還知道什麼,我也沒有否認,這句話確實是被我寫在入學研究報告的第一章節,引言就是這句話。
研究題目:從不遺失的儲存
最好的破譯,就是從根本開始,追索源頭,也許是刻在我們基因裡的其中一個執著,跟圓鏡計畫裡的大量文獻一樣,他們都被賦予了特殊的含義,是幾代人的心血,是日夜不停的成果,但就因為大部分人都沒有能力去解讀它的意思,這一切的付出,將變成毫無意義。
或許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應該把信息靠這種方式保存,應該跟我們小時候學走路一樣,它是那麼自然的,跟我們學會笑,學會哭,學會憤怒,學會嫉妒,我們沒有透過任何的媒介,彷彿自然到根本沒有人會發現,我們第一次笑是什麼時候,我們第一次知道痛是什麼場景,為何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必須花上人生大部分時間,在吸收前人發現的事,在享受他們的成果之餘,它是否能被另外一種形式保存下來,甚至說,被繼承下來。
「我知道你和我,有一樣的想法。」
我沈默著,就靜靜地看著那白色牆面。
回想起每次我和別人提起我的研究題目,招來的不是嘲笑就是辱罵,有人對我說,那是癡心妄想,不切實際的想法,壓根談不上是科學,去隔壁的信仰學院或許能換來一些信眾;有人對我說,這種貪得無厭和自私的想法到底是從何而生,怎麼會妄想不勞而獲就得到一切知識,那對於專心搞科研的人而言,我這種人根本連竊盜都不如,竊盜起碼還付出了體力和作案工具,而我,就是那個坐在椅子上享受成果的兔子。
唯獨剛剛李勇浩的簡短幾句話,我似乎找到知音。
我連忙收起快要掉下來的眼淚,抬頭眨了眨眼睛,大聲嘆了一口氣。
「有想法,是有想法,但那有什麼用呢?事實上根本不可能,不是嗎?」
「不可能?你剛剛都看見了,你不想承認,是不是也害怕了。」
「真好笑,我有什麼好怕的!」
「你害怕結果就真的如別人說的一樣,你害怕再也找不到理由給自己,不能說因為缺乏機會,不能說自己缺乏時間,更不能說自己還沒盡力,找不到可以原諒自己的理由,對吧?」
李勇浩就跟看穿我腦袋的惡魔一樣,用他穿著藍色手套的手腕不斷在攪拌我的大腦,而我不安的急需釋放的想法也快到臨界值了。
「明天再開始把,我今天累了。」
我隨手拿了宿舍大門鑰匙,其他東西也不管了,大步往實驗室大門走去。
那是不安,也是焦慮,雖然我確實有這個想法,但那僅僅是一個想法,因為要做到這一切,就在以當時的我而言,目標實在太遙遠了。
即便到了現在,要儲存這種幾乎無法觀察到的微量電流,其技術和難度要求依然非常嚴苛,所需要的儀器也並非一般實驗室能找到的,即便李勇浩他家已經擁有一間設備齊全的實驗室,勉強能當作研究用途,但畢竟事倍功半,我們需要一個高精度的實驗室和更多的經費才有辦法研究下去。
而我當初也曾經跟他提議過,接受川康生技的邀請,加入他們的研究團隊,川康生技負責人歐陽龍先生也向我們保證,這個項目一定全權交給我們負責,絕對不會干涉項目的研究方向和內容。
川康生技就是我目前在職的公司,以製藥起家,後來涉足到每個製藥的細分領域,而在眾多子公司當中最具有影響力的,就是專門製造大分子藥物的加賀斯生技。
自從那天起,我便經常進出他家,說來也奇怪,那麼大一個房子,除了他,就再也沒有碰見過其他人,且屋內的東西,整齊的不自然,好像沒人住一樣。那大門左邊的黑色長靴,右鞋稍微有些偏前,左鞋有些偏後,像我這樣有些許強迫症的人自然看的特別礙眼,但畢竟是人家家裏東西還是不要亂動,每次經過大門就強忍想要去整理它的衝動,可是每次經過,這雙靴子的位置都絲毫沒有變動過。
還有那樓梯旁,整齊有序的銀色鐵製掛鉤中,最後一個掛鉤上掛著一件黑色外套,內襯是褐色灰色的格紋,外層是仿羊毛材質的布料,應該是件上等貨,屬於經典款式,是中產階級最喜歡的穿搭之一。
那麼好的一件外套,我就看他長期掛在那兒,多可惜,不好意思多問是誰的,若不要,可以送給我啊。
像是這種不尋常的小地方我隨手拈來就能說出幾十個,每次到他家,都有一種入住飯店的感覺,就在我們離開之後,就會有人來整理和打掃「還原」成如一開始進來看到的樣子,甚至連地上的灰塵,也顯得異常乾淨。
就這樣日復一日,我也不記得我們在實驗室裡待了多少天,依然毫無頭緒。
成天看著那黑綠色的液體發出油光,就連打進小白鼠體內的當下,看了都覺得噁心,又怎麼可能用在人身上,但這確實是目前最有效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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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 嘟⋯」
突然電話響起,打斷了我的思緒。
「喂,你好,請問是黃焦先生嗎?」
一把低沈的聲音從話筒傳出,聲線緩和且平穩,聽起來就是個在商場上打滾多年的前輩,雖然他沒明說,但我知道他就是川康生技的負責人,歐陽龍。
我曾在好幾次在廣播中聽過他的訪談,身為戰後復甦最快的企業,也是聯合政府批准少數可私營的行業之一,他可說是當代企業家的代表性人物之一,也是大學的常客,雖然我沒看過他的本人,但關於他的八卦在同學之間時有所聞,而且對他的標誌性低音印象更為深刻。
歐陽龍的母親也是藍池州政府戰時保護的科學家之一,范瑤。
范瑤女士是這所大學的草創階段成員之一,在學校圖書館的資料庫是可以找到更詳細的資料,而其中一點關於范瑤的八卦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在年輕時的范瑤確實美貌雙全,丈夫因為被地下組織暗殺,導致歐陽龍很小的時候就失去了父親,范瑤不但獨力撫養小孩,還醉心於科研和教育,喪夫之痛並沒有讓她意志消沉,反而覺得必須付出雙倍的努力和意志,這也間接的讓她成為藍池州的數一數二的代表性人物。
歐陽龍也因此從小就在這種氛圍下長大,造就了他年紀輕輕便在科研界和商界打出個名堂。
而他最擅長的並不是科研,而是利用科研成果商品化,雖然大學裡並沒有白字黑字說明合作關係,但大家心裡有數,既然對愛好研究的學生情有獨鍾,那麼大學和企業之間必定有什麼利益關係,不會是純粹支持教育那麼簡單。
收到大人物的來電心裡或多或少都有些振奮,我們從電話裡約定了時間和日期,他希望我們會見的時候,再詳細說明他來電的用意。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他們,當時李教授也在場,我們約在學校的會議室,包括我在內,一共只有五人,分別是歐陽龍、李教授、蘇秘書和一位陌生的女生。
蘇秘書負責紀錄當時的會議事項,這是學校規定的程序,不管是大小會議,都必須有秘書處的人在場紀錄,且此人選都是隨機挑選出來,在會議進行之前都是保密,誰也不知道會由那位監督員會來參加。
歐陽龍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切入今天談話的重點。
「黃焦同學,我想資助你和李勇浩,你們所需要的設備、材料、資源,我都可以提供給你。」
「資助我們?你是說,會給我們全部所需要的資源嗎?」
歐陽龍點了點頭,雖然他的大鬍子遮住了嘴巴,但依然能看出他嘴角上揚的微笑,一套完整的洋服看起來像是訂做,不然以他的身材應該很難買到那麼合身的衣服。
「沒錯。」
他的回答語氣相當誠懇,跟傳聞中傲慢無禮的他略有不同,我還沒從喜悅中反應過來,他接著說。
「這位是多明哥研究室的唐小姐,現在負責管理加賀斯實驗室。」
曾經膚淺的我以為,一個人不太可能同時擁有美貌和智慧,而我只是個例外,但認識唐寧之後,我才知道什麼叫做例外,她那空靈深邃的眼神,就好像一隻無形的觸手,彷彿時時刻刻都在掏空我的注意力,會議短短十幾分鐘,她已經成功把我全部心思竊取,基本上會議的後半段,我都沒在認真聽,甚至有可能會議其實是半個小時或更久,反正我對那場會議的記憶就只有幾分鐘,其餘時間,都是唐寧她的一舉一動,一個不經意的微笑,或是輕輕甩動她的秀髮。
我時而低頭,時而抬頭,在一來一往之間給自己製造了許多眼神移動的機會,在移動視線的當下,會假裝不經意的停留在唐寧那方向數秒,然後再順勢的把眼神移開,看看其他人,看看四周,也沒有別的目的,純粹是確認有沒有被發現,如果沒有,我會在把握時機看看她。
「如果沒有其他問題,我們回去等你好消息。」
「啊,啊... 好,我會儘快給你答覆的。謝謝,謝謝!」
就當我陶醉在其中,突然一句話就結束了會議還我有點措手不及。
我當時並沒有馬上答應他,畢竟這項目的最初發想人是李勇浩,至少和他商量商量,所以只留下了口頭承認。
「不急,再好好想一想,畢竟那是關乎你們未來命運的決定,就算李勇浩不想把這個項目轉移,我們公司也很需要你這種人才,如果你願意,我們公司也很期待你獨自加入。」
我當時瞬間覺得自己的運氣來了,連忙紳士地跟那時在坐每個人握手道謝,當然包括唐寧,我盡可能保持鎮定,免得第一次見面就丟了好印象,殊不知我不爭氣的手汗把我出賣,這件事至今她都會拿出來當作調侃我的材料。
自從我加入李勇浩的研究後,在短短數個月內,對那些生物電流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認知,據當時我所擁有的數據證明,儲存電流脈衝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大分子藥物技術。
我也僅僅是從一些舊資料找到這種技術,即便是戰前,大分子藥物領域也是非常冷門的領域,它涉及了基因工程、細胞工程、組織再生學等等。雖然當時大分子藥物已經被廣泛使用,但由於其高技術和高成本的門檻,擁有這項技術的公司就不多,戰後更加是絕跡了。
而那家多明哥實驗室,就是在戰後第一個打響大分子藥物領域的先鋒。
「生物電流的本質雖然都是電荷,但如果把這些電荷跟一般存儲電力的方式一樣存儲在電場中,就會完全失去原有的電荷排序,換句話說,它是怎麼來,就要怎麼存,才是最保險的方法。」
我把這句話作為當時結束第一段研究報告的結論,並記錄在我的實驗日記中,我繼續寫下。
「要做到保持電荷的排序,就必須植入到人工合成蛋白質中,再利用大分子藥物技術,保證這些電荷的型態不變」
但凡事有利必有弊,如果把實驗換成用這種方式進行,成本將會是原來的五十倍以上,甚至更高。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我記得很清楚,那次面談後,李勇浩整整一週的時間都不見他的蹤影,原本我並沒有特別在意他的行蹤,打從他邀請我加入這個項目時,就把我的身分識別輸入到他家的門禁系統中,平常我們到實驗室的時段都不相同,我早上去,他可能晚上才來,我們才碰面沒多久,我就要回去宿舍。
但和川康生技碰面之後的一週,我從喜出望外到心急如焚,一是害怕時間久了他們會改變合作的心意,二則李勇浩離奇失蹤也使人感到不安,雖然我們剛剛相識不久,但也難得相識一場,多少會擔心他的安危。
就在第七天的晚上,終於遇見李勇浩。
「唉,你最近怎麼都消失了,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沒事,只是白區發生了一些事,回去處理一下。」
白區就是城外另一個科學家園區,跟這裡的性質差不多,只是白區更是戒備森嚴,路上都是攝像鏡頭和機器兵,並不是說迷路就可以假裝跑進去的地方,可能人還沒走進去,警報就已經亮起警告燈了。
他含糊其詞交代了幾句,我猜他也算是間接告訴了我他的真實身分,若不是科學家的後裔,也無法進入白區。
「來不及留下訊息,十分感到抱歉。」
我看他神情自若的說,我見也沒什麼異樣,就沒多問,只是迫不及待的和他敘述與川康生技合作的細節,就在我一口氣的說完之後,李勇浩激動地搖了搖頭。
「不,萬萬不可!千萬不要和他們合作!」
他神情突然變得嚴肅,眼神中露出一絲恐懼和憤怒,彷彿和他們有著什麼過節,而且他對歐陽龍這人視乎並不陌生,言語中都透露出他們曾經有過節。
「你說當天來的人是歐陽龍?那個矮子歐陽龍?」
矮子歐陽龍?我聽到忍不住笑了笑,他本人確實不高,當天五個人當中,他和那位個子矮小的蘇秘書站在一塊,肩高相若,剛好一對的樣子。
看他年齡應該比我和李勇浩都大個少說兩輪,按理說,他們兩個應該不認識,除非他們是遠親,又或者李勇浩是個天才,以前就和他們交過手了,並鬧得不歡而散,所以才對他們如此抗拒。
但如果他們是認識的,為何歐陽龍對此隻字不提呢?還是他知道李勇浩會有如此反應,所以刻意隱瞞,但這都不重要,我當時一心只想著促成此事,若能和川康生技合作,往後的日子就總算有個靠山,我努力那麼多年不就是苦等這個機會嗎,總不能眼巴巴的看著機會從手邊溜走。
於是我便對李勇浩說個明白。
「要儲存這些物質唯一的辦法,我是說唯一的辦法...」
我強調了語氣。
「就得用加賀斯實驗室的技術,眼下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再繼續耗下去,也不會有其他結果,暫且不論是基於什麼原因而拒絕,就事論事,有理有據,有沒有一個折衷的做法,是你可以接受的呢?」
李勇浩沈思了一會,終於開口說到。
「如果對方是歐陽龍,就沒辦法合作。」
他堅定的態度一反過去溫和的說話方式,可想而知,再繼續談下去只會形成僵局,我只好先讓他冷靜一會,等過幾天後,再另行打算。
我也沒多說什麼,做了個歪嘴的表情,嘆了一口氣,收拾好東西,打算回去宿舍,就在我轉身要離開之際,李勇浩突然一句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他這人心術不正,如果被他掌握到這個技術會害死很多人。」
我聽他那麼一說馬上轉身說到。
「且慢,我們做這個東西怎麼會害到人,而且你說會死很多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先說清楚。」
我雖然不是個什麼正義凜然的道德高尚之輩,但也不至於會是個禍害全人類的無恥之徒,不否認研究多少出於一己私利,但自問研究的成果依然能造福社會,甚至全人類,當他衝口而出說這技術會害死很多人的時候,我內心壓抑不住的情緒一擁而上。
辛虧我的個性就像是個炸彈,燃點低,爆炸威力大,但爆發時間極短,所以不到一會,我便冷靜下來。
李勇浩看我漸漸恢復平靜,他站起來,走到實驗室的後方,在那抽屜櫃裏拿出一個木箱,一個看起來很貴重的木箱,精緻的雕花搭配深褐色的卯釘,果然不是尋常人家中會有的盒子。
喀嚓一聲,只聽見木箱打開的聲音,李勇浩隨即說到。
「看了之後你就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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