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門關前,范無咎扶住昏過去的謝必安,指示牛頭馬面先帶著一眾亡魂去土地廟,然後背著謝必安原地起陣回謝范將軍府。
安頓好昏的昏迷不醒的謝必安後,他就守在榻邊伏案寫著案卷,主要是針對葉雲幻的。
范無咎磨了一盤墨,提筆書下事件始末,簡略畫出她被封上釘子的屍身,隨後招了個小鬼役進來領走案卷後,起身拉開後院後院的門。
入目是一片綠幽幽的竹林,跟滿天幽紅的地府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不知道哪裡起了長風,吹得竹子莖搖葉動,發出沙沙的響聲。
那竹林後方掩著一池溫泉,泊泊的霧氣讓這裡看起來有點陰森,但靜謐是沒話說的,是個洗浴的好地方。
范無咎點著了燈,望著如詩如畫的幽幽小徑欣賞了一會,隨後循著一縷細細的泉水拾級而上。
活人洗澡,一般是為了洗掉身上髒污或是氣味,或者是為了泡個舒坦。但鮮少人知的是洗澡還能去身上的晦氣霉運,尤其是沾染到什麼東西的時候。
他站在岸邊悠哉的寬衣解帶,沐浴完後下了水。
半掩在霧中的背影長髮如瀑、膚若白雪,身量極高,若不是毫無形象的搭著池沿,真道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這時有人踏徑而來,范無咎就這麼半躺著,懶洋洋的道:「別說我沒叫你,叫不醒。好點了沒,過來洗澡。」
謝必安應了一聲除下衣袍,簡單沐浴後就進池裡泡去了。
熱泉泡的人周身熱騰騰的,很是醒神。他泡了一會兒突然抬頭問:「案卷你寫了?」
范無咎睜開眼睛哼笑一聲,「是啊謝大將軍,連你的份也一起寫了,是不是該謝我?」
「嗯,」謝必安,「有沒有想過是誰給那位葉小姐下釘子的?」
范無咎:「明天再查,手先給我。」
謝必安的手腕被握住,緊接著一陣暖意探了進來,是范無咎的法力。那道法力順著手腕的靈脈探進去,在他周身遊轉了一圈,細細的觸探各大關竅。
他知道范無咎這是在幫他查看經靈神分離後有沒有損傷,但是這些地方對法力尤為敏感……
他默不作聲的緩過那股麻勁,動了一下被握著的手,於是范無咎的手垂落下來,卻還勾連著他的指尖。
謝必安沒有動,范無咎也沒有動,只是微微曲了一下手指。
這下曲得彷彿他被觸動了胸口的哪裡,又暖又癢,好似有隻奶貓在裡面跌跌撞撞的滾來滾去,時不時在某些碰著就酸軟的地方用肉墊踏一下。
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剩涓涓細流拍打出曖昧的聲響。
最後是范無咎打破了略顯微妙的氣氛,躺了回去,說:「沒什麼問題,就是有點虛,靈識跑太遠了,這幾天多調息。」
謝必安從水裡站起來,隨手揉了下胸膛裡那隻鬧騰的貓,暫時給揉消停了。「悠著點,我先回了。」
回屋時飯菜罩著紗籠擺在桌上,想必是跑役的小鬼見兩人不在,留著便走了。他撩著袍角坐下來,就著書吃完了飯。
他想知道葉雲幻的癌症是不是只是單純的導火索之一,還是有人下了惡咒……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助力,他從書堆裡隨便抽了一本,竟然就這麼找到了。
那本書是他隨手拿過來堆著的,是一本記載外邦邪法的大集,裡面記載著各種驅鬼招魔的法術,內容之天馬行空令人咋舌,「邪門歪道」四個字都是保守了。
他大致翻了個遍,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有一種自苗族傳到東南亞的一種邪術,在經過和當地的信仰結合後形成一種叫「降頭」的奇法,「降」指的是各種法術,「頭」指的是被施法的對象。范無咎所說的「和合降、離散降」就是常見的法術。
在他面前攤開的赫然是「散發降」,用途明明白白的寫著:利用頭髮此等無法分辨的介質施「降」,植入受降者的體內形成腫瘤,令其飽受痛苦……
大抵就是這個了。
這時有隻不老實的手蹭了下他的鬢角:「去吹頭髮。吹風機都引進地府多少年了?」
謝必安難得沒有計較,只是微微向後偏開頭讓身後的人可以看到書上的內容。范無咎彎腰看清了他指出的段落,笑了一聲:
「正想找你說這件事。你不覺得,葉雲幻被搶了所謂男友又被謀害,幾乎沒有怨氣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嗎。這本書我許久以前看過,你不拿我都給忘了。」
他輕巧的拎過那本書,往前翻了幾頁:「看這裡寫的,通常這種劍走偏鋒,又邪又強的都是黑降頭,也就是驅使飼養之鬼幫助施降人不擇手段的達成目的。」
「你我之前都忽略了一個可能——葉雲幻說了謊,我查她的屍身時太倉促,但是我探到了兩道降術,只是另外一道較弱,我就沒放在心上。」
謝必安頷首,「他們幾人一同去了暹羅,說不準葉姑娘也對誰下過降頭,想來應該是她姐姐。」
他喝了一口水,琢磨片刻後,摩挲著茶杯緩緩開了口:「但……如果葉姐姐早就起了殺機,何必等到第二次才下?所以中間必然發生了什麼事情,讓葉姐姐動了殺念。」
范無咎看他沒有吹頭髮的意思,拎來了吹風機「啪」的一聲打開,用毛巾把謝必安的髮尾挽到熱風下:「查一下那位葉姐姐在哪裡,捏個化身直接找過去問她不就得了。」
通常大部分神明是不會輕易在凡間現出真身的,都是透過託夢或是示象等手段處理凡間的大小事——不過他們這種鬼神就不一樣,到凡間辦事有時候會因為特殊原因需要一個軀殼,有時候是乩身,或者是神像,而親自捏肉身這個方法不常用,除了麻煩還是因為麻煩。
「為什麼不直接化凡人相?」謝必安配合著范無咎手上的動作仰起頭,被熱風吹得瞇了眼。
范無咎道:「好久沒有進肉身了,重溫一下不行麼?」
不是陰間鬼神,也沒有法力,而是作為凡人行走在陽間。
一如當年。
謝必安:「幫我備四兩朱砂,分兩份,記得一份摻你的血三滴。」
這就是答應了。
范無咎應了,放下吹風機,在書房遠遠又補一句:「等會記得把我的臉塑得好看些。」
謝必安抽來臉大的符紙,接過他遞來的瓷碟,把朱砂和血勻了,挽袖運法,提筆畫起符文。「我還是有些在意那第二道降頭究竟為何。」
他手上動作不慢,心裡一邊琢磨:什麼情況下,另一道落在同一個人、大概率出自同一個降頭師之手,且是同一個人提供「頭」下的降頭,會比前者更弱一些呢……
如果葉姐姐真的下了兩道降,一道是葉雲幻和黃守年的拆散降,另一道則是黃守年和她自己的和合降,那這道降在葉雲幻身上應該是不會被察到的才是。
所以葉雲幻身上被探到的第二道降到底是什麼?
依謝必安剛剛找到的內容,再結合她突然被驗出的癌症,大概率就是那個「散發降」。
這麼說來,這封口之術應當便也是她姐姐找人下的了。葉雲幻說過他們總共去過兩次泰國,那假使第一次的時候葉姐姐就下了和合術和拆散術,那距離第二次去泰國中間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讓葉姐姐請人下散發降害死了葉雲幻?
這時外面有個小鬼役喊了幾聲,如同破鑼的嗓子還帶著一絲輕快:「兩位將軍,秦廣王蔣大人有請。」
謝必安記得這嗓音的主人,那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名叫愈韶,當上鬼役不到百年,死的時候還是個孩子。他的性格十分活潑,此刻正站在門外嘰哩呱啦的道:「將軍將軍,愈韶有一事稟報。我在審堂旁聽到的,關於今日兩位大人押回那姓葉的女子。」
范無咎披上官袍:「說。」
「照孽鏡照不出那女的生平呢,蔣大人現在急得很,問了迷魂泉旁的役差,也說喝過了。不知為何就是不說實話,現在押到地牢了。」
謝必安畫符的手一頓,立馬想到了那幾枚黑黢黢的封口釘。
「能說話嗎?」
「可以的。但好像受到某種術法保護,不說實話。」愈韶清脆的道。「蔣大人審人無數,自然看出她撒了謊。但照孽鏡照她不出,那葉女一口咬定自己什麼都沒做。」
謝必安放下筆打開了門,愈韶看到正在系衣帶的范無咎,「呀」的一聲捂住了眼:「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謝必安彈了他腦門一下:「就你戲多,又是跟誰學的?」
隨後他轉向屋內,「你快點。」
范無咎應過一聲,轉瞬間就到了門邊,捏了下愈韶的臉:「本將軍又不是小姑娘,有什麼好非禮勿視的?手給我,趕過去。」
愈韶拉住范無咎的手,後者牽著他運起法力,腳下一步千里,竟然還有餘裕說話:「你也死了快四十餘年了吧?算上生前快有一甲子了,應當長到分的清自己是男是女的年紀了。」
愈韶:「大人,我小時候命薄,爹娘把我當女孩子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叫一成不變,初心不改,貫徹始終,古今一轍……」
謝必安跟在旁邊,給了他一個爆栗。
來到鬼判殿前,范無咎和謝必安示出代表身份的令牌,攔在門口的鬼兵徹開武器前去通報。過不多時大門無人自開,燈燭照得室內如同白晝。
秦廣王坐在高堂正中,審完了一個亡魂,揮揮手示意鬼差送往下處地獄。愈韶退到一邊,謝必安和范無咎並肩行禮。
秦廣王看起來有些疲憊,放下手中的*驚虎膽:「免禮。可知為何,今日你們押回之葉女照孽鏡照不出、迷魂水灌下去了幾升都不管用?」
謝必安:「下官不知,似乎是某種法術導致。」
「正是。」秦廣王道,「謝范將軍在陽間可還查出了什麼,可否向本官一一道來?」
范無咎隨即把剛剛查出種種細細道明,末了一躬身:「煩請秦廣王給我二人一些時間到陽間查探,如您所聞,我們發現了許多疑點,始終想不通什麼說法能自圓其說。」
秦廣王點頭,理了理自己的鬍子,過不多時道:「兩位將軍上到陽間時多查查那第二道降術,或許能有收穫。」
謝必安道:「是。謝某還有一惑未解,可否請示?」
秦廣王:「說。」
「下官在檢查葉女之屍時,從她唇上拔下了幾枚釘子,在上面微弱的察覺到了一絲仙氣。這就是那釘子,請秦廣王過目。」
他從廣袖裡取了那釘子,上面散出一股邪氣。秦廣王接過了,握在掌心仔細翻了翻。
「時有時無,有時有絲若有若無的法力,像大多數的邪法一般散發著戾氣。」
秦廣王座下一名鬼兵取走釘子,說:「真是奇怪,這看起來像是我華夏的術法,非像兩位將軍稟報的暹羅國。」
范無咎:「不瞞秦廣王,我也有此疑惑。我們兄弟二人此番前去凡間,定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那祝兩位將軍行事順利,若沒有什麼事可以走了。來人,送兩位將軍出殿!」
他們從第一殿出來後,愈韶已經不在,想必是又去跑腿了。武衛送他們出了大殿後便回去了,謝必安和范無咎分作兩路,前者去捏所需的軀殼,後者去查葉姐姐在陽間的身份。
註1:秦廣王掌管的鬼判殿為地府第一殿,負責篩選善人和惡人。
註2:他們講話時說的「暹羅」是泰國古稱,因為他們是古人所以這樣說話(比較文鄒鄒),但是我在敘事時還是會稱為「泰國」。
註3:驚虎膽就是驚堂木,不過驚堂木是一般文官在用的,驚虎膽是將軍所用(地位比較高),宰相是「佐朝綱」,皇后的醒木是「鳳霞」,皇帝的則是「震山河」。
作話:本來打算主寫劇情的但是寫著寫著感情戲就自己冒出來了,我不知道我這樣寫兩位將軍會不會生氣,晚上可能會來找我……其實當初聽了他們兩個的故事就很感動,覺得萬般情深不過如此,所以我才會有寫這一篇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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