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兒忽然道:「此人絕非慕容望。」
「你如何知道?」
「你莫忘了,我擅長什麼?」宋翎兒道:「慕容山莊雖非我一人能闖的,但慕容望成年之後在悼縣、祈縣建造的兩處宅子,我都獨自潛入不少次,自然與他照面的機會也不少。雖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了,不過認一認慕容望的臉,我卻還有幾分把握的。」
此時寅蛇在底下冷笑道:「方才不是有人說,他就是慕容望——」
「我只說『十五爺』的真實身分就是慕容望,」黑衣人緩緩道,「可沒說慕容望就是眼前這肥肉橫生的蠢蛋。」
霍顛瞧了片刻,道:「也許過了這許多年,他身形發福,也並非不可能。」
「這我也想過,」宋翎兒悄聲道,「但即便如此,他仍不會是慕容望。」
「這又是為何?」
「你瞧見他的頭髮沒有?」
霍顛遠遠望去,見「十五爺」的髮冠因今夜的突發狀況而凌亂不堪,長髮倒有大部分披散肩頭。
「江湖中只有少數人知曉,慕容望是天生的捲髮。而為著掩飾他的捲髮,慕容望在人前向來儀容肅整,更從不讓頭髮在人前垂落,近乎一絲不苟,因此才得了一個『美書生』的渾名。」宋翎兒緩緩道:「若他真是慕容望,眼下他狼狽遭挾、髮冠鬆脫,早已想盡辦法逃離現場,就不說他頭髮是直是彎,光憑這一點,就足以斷定他絕非慕容望。」
霍顛依言再看,十五爺的頭髮雖然都讓汗水浸透,卻明明白白是一頭直髮。他心下佩服宋翎兒心細的同時,也不禁覺得,宋翎兒對慕容望的了解未免也太深了一些。
只聽她接著說:「更不消說,慕容家教子甚嚴,又好面子,身為慕容家的長子,慕容望再不濟,武功也不致差勁至此——」
「如此說來,他並非慕容望,卻自稱慕容望,」霍顛忽然冷冷一笑,「那麼真正的慕容望,或那『十五爺』——」
「爺,爺!不好了!」
底下地支十二畜仍在與黑衣人等周旋,一個家僕卻慌慌張張闖進來報,豈知越過人牆卻見「十五爺」被人用刀挾持,一眾莊丁、護院都只圍在一旁乾瞪眼,那家僕見狀也呆住了。
「慌什麼?有……有事快說。」十五爺見黑衣人並不阻攔,當下應了。
「稟…稟爺,方才六仔到凝榭樓巡視,卻見幾個莊丁被打倒在地,衝進去西廂一看,卻有位…有位貴客倒在房內滿身是血,貌似已…已沒氣息了。」
霍顛和宋翎兒相視一眼,已知道事跡敗露,準備隨時脫身。寅蛇、牛丑等人聽了,面上更有如寒冰籠罩,當下牛丑很快睨了智羊午一眼,智羊午接收到他的指令,隨即領上二人往後轉出。
「你──你說什麼?」十五爺急匆匆掃視了「地支十二畜」等,當下罵道:「小兔崽子,咱莊裡今晚所有的貴客都在這兒呢,你莫胡說——」
「不對喔,大爺,」寅蛇慢慢地道,「咱們兄弟十人到府作客,眼下卻僅有九人在此,剩下的那一人,方才不是給您的僕從帶往後院去享樂了麼?」話說完,她深深笑了,那笑容卻教「十五爺」瞧了渾身發寒,登時連大氣也不敢喘。
「是,是啊,那又……」
「咱兄弟是帶了一個女子一同前去,敢問爺,既然那死的並非奴家兄弟,那麼伺候咱兄弟的那女孩兒,此刻卻在哪裡呢?」
十五爺愣了愣,眼神趕緊往那家僕飄,家僕卻道:「稟…稟爺,六仔說,並未在房內看到雨棠蹤影——」
十五爺大驚,回頭見了牛丑的神色,已約莫知道他們心中猜疑什麼。
「好溫柔,好美麗的一把刀啊。」牛丑齒間很慢很慢迸出一句話。
此刻論誰都聞得出牛丑身上的殺意,黑衣人竟仍笑道:「無論他是誰,我都要讚聲好,謝謝他見義勇為,除了一個大禍害。」
宋翎兒在上頭卻悄聲道:「他們還以為是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幹下的好事呢。」
背後那女子絮絮道:「姑娘其實…其實不必費心救我,橫豎我留在這裡,也是——」
「胡…胡說什麼?鼠兄技高膽大,怎能無聲無息被她——」底下十五爺支支吾吾,又對那家僕道:「瞧你個飯桶,這麼大個人在莊裡走丟了都找不著,還不快去把那女人——」
「爺,不是啊,那位大爺確實是死了──而且六仔還…還說,他走出房間時,仍看到屋簷上兩個人影往這裡來——」
十五爺愈聽愈急,明明有心想阻止,卻阻不住他的嘴,聽到後頭他簡直恨不得一頭撞死便了。宋翎兒見了差點沒笑出聲來,「這個『十五爺』,今晚可說給這個天真又誠實的僕人害死了。」
「要死,也等他招出背後主使再說。」霍顛冷冷道,「你若要救那女人,眼下最好溜之大吉,否則——」
此時牛丑已放聲大笑起來,「老子今日才知曉了,一個人若卑鄙無恥,即便他再有錢,也成不了氣候,」他怒極反笑:「和這群偽君子相比,老子和兄弟們作惡殺人,竟還高尚許多。」
「不錯,咱們『地支十二畜』打滾江湖數十年,從來只有要脅別人的份,」寅蛇也冷冷一笑,手中的爪子「喀搭」「喀搭」地響,「今日難得被要脅,想不到徹頭徹尾竟是一場騙局……讓人設計如此,不雪今日之恥,難消我心頭大恨。」
十五爺聽了,臉色「刷」地慘白,知道自己是跳進一個大染缸裡面,怎麼辯也辯不白的了,忍不住雙腿發軟,渾身顫抖。
那黑衣人道:「你是什麼意思?你不要此人的命了麼?」
「你養的狗,你自己留著使喚吧,」牛丑的刀橫在身前,「唯有你們,今夜一個一個,都別想活著離開。」
話才說完,霍顛已在屋頂上長身而起,一隻手又快又準,忽然拎起宋翎兒肩頭就遠遠拋出。宋翎兒背上還伏了那女子,這時驟然讓霍顛拋出,虧得她輕身功夫不俗,在空中一個旋身就穩住身子,輕飄飄落在隔棟屋頂。回頭時卻見霍顛眼前三人,當前一人用那陰沉沉的聲音叫道:「好傢伙,吃老夫一招!」
而那霍顛手裡分明沒劍,臉上卻是一副見獵心喜的狂喜表情,二人同時攻上,霍顛也縱身前躍,猶如一條猛虎出閘。另一人卻朝宋翎兒直奔而來,宋翎兒這時才知道,原來自己和霍顛的藏身之處不知何時已讓「地支十二畜」發覺,竟從背後悄悄地來,不禁暗想著當日騎在象背上時,如非為了成全秦逍,早已將他們一個個都踩死,哪容他們今日偷襲?
霍顛和「智羊午」等人打起來的同時,底下牛丑、寅蛇等也和黑衣人一方動上了手。挾持「十五爺」的黑衣人首先退開,另外二人隨即包上掩護。黑衣人拉著「肥胖版本的十五爺」退到角落,自懷裡摸出一只拇指長的木笛,當下溜溜地吹了起來。不多時,幾個道姑模樣的女子竟從林間、假山後御風而出。
那些道姑四面八方一同躍將出來,當前那女子叫道:「雲中,你去殺狗賊報仇,這裡有眾師姊們!」
後頭一黑衣人應道:「是!」當下眾道姑躍入中央援護黑衣人與「十五爺」,後頭那黑衣人卻往宋翎兒的方向奔來。
宋翎兒奪空一瞧,知道是秋風派到了,心想著原來衛姐姐和秋風派埋伏已久,倒無須擔憂她的安全了;但眼見此刻衛雲中逕朝霍顛直掠而來,她卻不禁暗暗叫苦,若換了平時,不必霍顛出手,憑她一人也能將衛雲中打發了,怎奈眼下偏偏還有地支十二畜那幾個老賊糾纏著。
要是霍顛在陣中給衛雲中暗算──儘管她為人正派,但為了報仇,卻很難預料她究竟會用出什麼手段——那麼她恐怕很難和她的秦大哥交代,畢竟她就是為了監視衛雲中而來的;霍顛一死,秦逍心中拽著的那心願,也幾乎永不可能實現了。
此時道姑們躍入敵陣中央,當前那女子一柄劍橫在胸前,叫道:「邪魔歪道,秋風派第五代掌門人‧靜元師太在此,還不束手就擒?」
地支十二畜等人酣鬥到此,見一群女子凌空躍出,已暫時罷手,重整態勢,遠望過去那發話的女子背後站了一個面容祥肅的老姑婆,那排場派頭,瞧上去確是掌門人靜元師太不錯。
當下牛丑卻叫:「憑他什麼人來,今日我等絕不會善罷干休。表面上假仁假義,背地裡卻勾結秦逍、慕容山莊,用計誘出我兄弟自投羅網,原來所謂的名門正派——嘿嘿!」
「胡言亂語,你以為咱們會中你的挑撥?」當前那女子舉劍叫道:「莫要留情,姐妹們上!」
一瞬間雙方陷入激鬥,因著主人性命仍握在他人手裡,望南亭的家丁們俱唯唯不動,不知如何是好,有的更早已乘亂逃散。不多時一個管家模樣之人終於站出來指揮家丁,眾人精神一振,一時之間大半人魚貫退去,貌似要做些什麼,可是三方鬥得正酣,卻無暇顧及。
此時宋翎兒單打「地支十二畜」中的「申川胡狼」,雖一向腳步輕盈,可是背上負了一人終究吃虧,交手不幾招,胸口已中兩掌,此時氣血不凝,肋骨恐怕也斷了幾根。
只見胡狼獰笑:「想必你背後的姑娘,就是那宰了咱們子鼠大爺的溫柔刀了?」
宋翎兒凝神以對,還未說話,胡狼已接著道:「多年不見子鼠,才見面他就一命嗚呼,你這小娘倒也有本事。眼下買一個送一個,大爺就要瞧瞧了,誰讓大爺更開心些?」
宋翎兒聽他話過分輕佻,心裡有氣,嘴裡冷笑:「我說地支十二畜原來都是些不長腦子的呆子,憑子鼠大爺身上的劍傷,竟還瞧不出兇手究竟是男是女,今日閣下和兄弟們若真在此讓秋風派給滅頂了,倒也理所當然。」
胡狼怒道:「臭婊子,瞧你嘴滑!」
胡狼一爪橫出,彷彿迅雷不及掩耳。宋翎兒背後背了一人,又不能轉身,要退又退不快,只能將眼一閉,雙手擋出。
卻聽「喀搭」一聲,胡狼竟硬生生停在原地,她眼睛微張,卻見他的頭軟趴趴地垂下,晃呀晃地,赫然頭和身體間只剩下一片皮膚黏著,血從頸子不斷噴出,隨即他的身子緩緩倒下。背後的女子驚得說不出話來,她自己何嘗不是?她和這女子不同,功夫不弱,卻連她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怔怔地她只恍惚見一個綠色的影子掃過,其他的她竟還無從確定。
這時有個人說:「倚強欺弱,欺侮女人,還沾沾自喜,有你這種兄弟是本大爺畢生恥辱。」
宋翎兒約莫猜到說話的是那出手救人之人,她四下環視,卻未見其他人影,當下不假思索卻道:「誰說女子都是弱者?功夫強弱,高下立見,端看誰的功力深厚,誰狠得下來殺人罷了。」說完她禁不住負傷跌地。
「說得好。」那人似乎一笑,綠影卻往下頭掠去,宋翎兒的輕功已不算差的了,那人影卻快到她都要以為自己眼花。一時之間底下又是幾聲哀呼,宋翎兒還未反應過來,忽然眼前一閃,一個人躍到她面前,急沖沖搖著她的肩膀,好片刻她才回過神來,見那眼前的人卻是子迢。
他大聲叫喊:「宋姑娘,宋姑娘!快走!那個魔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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