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莞姐其實本來不叫這個名字,只是因為姓范的緣故,加上來自東莞,大家便習慣叫她范莞姐,久而久之,真正的姓名也就被遺忘在某個角落。
事實上,范莞姐其實本來也不住在這小山坳,她是在被遺忘的某個日子安安靜靜地遷移至此,在看到鄉間居民時,臉上總是掛著侷促但盡量友善的笑容。幸好居民也算友善,默許這帶著陌生鄉音的漂泊女性定居下來。這一住,就是10年光陰。
估計是老公去世,無處可去吧,唉,一個女人家,無依無靠又不識字,也是可憐。鄉間有時候如此耳語。
沒有人知道的是,范莞姐丈夫其實還活著,只是多年來屢次的言語及肢體暴力交加,硬生生逼出范莞姐反抗之意,乾脆俐落提了離婚後離去。
然而這一走,也就斷絕了拿到臺灣身分證的可能,無法回頭的她只能選擇頂著違法居留的身分來到極偏僻的山坳。幸好范莞姐本來就吃苦耐勞,日常炊煮住行沒難倒她,再加上鄉民不時地幫助,竟也讓生活稍稍滋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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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日子就這麼過下去,直到一名少年闖進了小山坳。
當時少年莽撞地衝到要去採收作物的范莞姐面前,拜託她暫時收留無處可去的自己,而范莞姐看到少年與自己相似的處境,一時心軟,竟稀裡糊塗地答應了。
等回去後范莞姐不免有些懊惱,自己都已經是違法居留的身分了,竟然還收留別人,然而諾言已出、騎虎難下,再加上少年也實在可憐,她也只好整出一處乾淨的地板,鋪上軟墊被褥,充當少年的暫時床鋪。
少年倒是識相,沒多要求什麼,道完謝後默默整理起自己的背包行囊。在翻找之間,范莞姐隱約瞥見一角墨綠,但她終究沒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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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淡的日子從一人變成兩人,竟添了一些人氣和煙火氣。偶有居民問起少年來歷,范莞姐便搪塞他是朋友的孩子,來體驗一下鄉間生活,之後會回去。鄉民雖未必相信,但見少年安安分分不致生事,也就不再置喙。
十年如一日的規律生活就這樣過去了2週,只一日發生了小插曲,原來是外出的居民見市集兜售蟛蜞,看了稀奇便買了回來。要知道,山間哪有海味,即使在此處生活了這麼久,那些熟悉的家鄉菜仍會不時闖入范莞姐的夢鄉,透過魂牽夢縈的香味勾起她活了的饞與淚。
范莞姐照著熟悉的作法,將蟛蜞肉泡水後添了鹽、油、燒酒和薑汁去醃,最後熬出一大鍋熱騰騰的蟛蜞粥,分送給大家。
香味襲人的蟛蜞粥甫一下肚,本以為全被灰塵掩埋的記憶竟剎那間鮮活了起來,家鄉兩老、手足好友、加上心酸委屈,范莞姐壓抑多年的眼淚終究掙破限制,在少年面前像嬰兒般嚎哭了起來。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但仍笨拙地遞給范莞姐紙巾,聽她斷斷續續傾訴自己的曾經。在提及家的部分時,少年沈默了很久,問了她一句會不會恨她的家庭,讓她只能來到全然陌生的地方辛苦打拼。
恨?范莞姐愣住了,忍不住反問,要恨誰呢?父母嗎?他們也不希望我這麼辛苦,但是沒辦法、沒辦法呀⋯⋯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無奈但釋然的尾音最終墜落於泥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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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少年和范莞姐繼續一如往常的生活,本來那天也跟往常千千萬萬個日子一樣,註定在平淡中被忘卻,直到有一天,范莞姐回家後,發現整整齊齊的被褥上放著一封同樣折的整整齊齊的信。
范莞姐拜託熟識的鄰居解讀信上草率的字跡,大致內容是少年家裡經濟也不好,因此半強迫他報名軍校,但年輕的他哪肯就此對鐵血體制低頭,又急又氣之下竟離家出走。但他後來理解到父母其實也是無奈的一方,所以仍舊選擇回去面對。最後在信末送上了感謝與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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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離開了。范莞姐想,自己也該走了。
她撥通移民署的電話,冷靜地跟對方說自己要自首,請對方遣返自己,業管人員則有條不紊地跟她確認身分、時間等等,最後請她在指定時間到指定地點做筆錄。
放下電話後,范莞姐竟笑了,心境如同被潑漂大雨洗淨的天空一樣澄澈。
她終於有勇氣離開熟悉的山坳,回到陌生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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