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拔毒煮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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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長亭不喜人打擾,選擇雲煙山莊的至高處,百草庭座落於此。本該四季白雪皚皚,天寒地凍,宴長亭也不喜冷,便佈下陣法,這才四季如春。
當年宴長亭離莊入世,將百草庭封了,才又四季白雪。此時主人歸來,封印自然跟著解了。
但鳳凌天因為熱寒交迫,劇痛不堪,身子顫抖,什麼繁花似錦都成了多餘,根本無暇欣賞。
宴長亭的桃花眼一瞥,再次邁開腳步,聲音寡淡,卻足以安撫孩兒心緒,「再撐一下。我調一帖藥,能稍微壓制毒性,往後再慢慢拔毒便是。」
鳳凌天想開口說話,礙於啞穴被點,什麼也說不出來,但至少聽上去能活命,便寬心不少。
宴長亭抱著鳳凌天踏過春生的草石地,一路走進木造的屋舍之中。
裡頭飄著調藥的淺香,似乎還有幾縷青煙,彷彿這屋舍在他們來前便有住人,抑或是屋舍維持在二十年前塵封之貌。
屋舍之中擺設簡樸,其中透著幾分雜亂,一盆盆藥草植株像是有地方擺便放著,疊得老高的書冊東倒西歪地維持平衡。
宴長亭抱著鳳凌天繞過雜亂,直往內室走去,將鳳凌天放到了木榻上,拉上被子蓋了,叮囑道:「別亂跑,我煎了藥便來。」
宴長亭轉身便走出內室,忙活去了。
鳳凌天心想著自己就是想跑也無力行動,他痛得既想暈死過去又暈不過去,大概是先前宴長亭餵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命雖吊著,卻是萬分難受。
鳳凌天爬不起身子,暈不過去,只得做一些事分擔注意,免得愈想愈疼。
漂亮的丹鳳眼環顧四周,內室倒無外室那般雜亂,僅有身下躺著的床,半牆的衣櫃,床邊一副深木色桌椅,窗子半敞,涼風徐徐,偶爾吹得床帳輕揚。就是衣櫃闔不太上,就不知道這人都怎麼收東西的。
這麼一想,鳳凌天覺得此時惡鬼與彼時惡鬼根本不是同一人。雲煙之外,惡鬼無不是克己復禮,自律得像是有病,舉止、品性,所思所想,全都需要符合禮法,教他的也全是這些枯燥乏味的東西。此處百草庭卻有如狗窩,雜亂得難以言喻。要不是惡鬼親口所說此地為惡鬼舊居,他還以為到了什麼野人茅廬。
過了好一段時間,宴長亭終於端著藥回來,步伐有些急,似是慢個幾步都不行。
宴長亭溫聲說道:「稍微忍耐點,起來喝藥,喝了藥便能睡下。」
宴長亭把藥碗放到矮櫃上,扶起無法自行起身的鳳凌天,親身讓孩子依靠而坐,才又端起藥碗,舀了一匙湯藥送到嘴邊。
鳳凌天有些抗拒地看著散發淺香的褐色湯藥,應當說惡鬼拿給他的藥,他是一點也不想吃。即便此時惡鬼神情擔憂似無作假,但平時灌藥的殘酷模樣實在讓他心中疙瘩。
他哭也灌、不哭也灌、逃了也抓回來灌,總之非得灌下去,惡鬼才會放過他。此時多半也是如此,而他也無力做些抵抗的行為,索性就張口將湯藥含入口。
藥苦令他直蹙眉,一張小臉直接皺成猴子似的,差點沒有一口吐出來。吐著舌抱怨,「什麼東西!」
鳳凌天此話一出才發現自己能說話了,那聲抱怨也沒了病懨懨的虛弱之感,彷彿之前的虛弱都是一場大夢。只不過一口藥,效果實在卓越,就連鳳凌天不懂這些都覺得惡鬼實際上是神醫在世。
「說得上話,就代表無礙。」宴長亭又挖了一勺,一反原本溫聲相哄,直接一匙硬塞到孩子嘴裡。
鳳凌天哭喪著臉想吐,惡鬼灌藥果然就是惡鬼,毫不客氣。
宴長亭忽然把整個碗都塞到鳳凌天手上,邊叮囑邊起身,「全喝了,你若不喝,毒性壓制不住再起,痛得你連舌頭都會咬掉。」
鳳凌天嚇得瞪大眼,丹鳳眼都要撐開了,興許是被這麼一嚇,竟一口直接灌完整碗藥,卻苦得淚水直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起身的宴長亭見到此情此景也怔愣地看著孩子,欲言又止,雖說是晚了,還是委婉道:「也不必這麼急⋯⋯罷了,你可以睡下。為師二十年前下山匆忙,藥還在爐上滾,處理完便回來。」
鳳凌天被那藥苦弄得整句話沒聽清幾個字,「為師」二字是最清楚的,霎時想起宴長亭在雲煙山莊眾人前胡亂指認他們是師徒關係,搞得他像是不顧義理欲改換師父般的大逆不道。心中來氣,嘴裡又是苦味不散,淚還掛著,甫一開口,委屈得像是被人狠狠欺負了,「你為何說我們是師徒?」
宴長亭原本轉身步到門口,正準備跨過門檻的腳頓住了。
「我不曾對你行拜師禮,你也不曾受我拜師茶,你怎麼能如此霸道?」鳳凌天愈說愈委屈,一雙漂亮的丹鳳眼愈發通紅,若說方才淚水是反射性苦出來的,現下大概是被急逼出來的。
宴長亭復又抬腳跨過門檻,似是對此毫無興趣,連答一聲都嫌麻煩,卻在孩子以為問答無果時,扔下一句,「未曾,補上便是。」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時,鳳凌天一陣氣堵,還真的被氣得哭出來。他自覺丟臉,卻怎麼也氣不過,不悅地躺下翻身,面著床榻裡側,流著淚水暗罵惡鬼無恥。
他罵著也沒發現自己精神好許多,有了力氣能折騰,卻也是這般氣得累了身子,最後帶著不甘的淚水在床上睡去。
一睡,一醒,竟是一晚過去,晨曦微明。
鳳凌天醒得有些恍惚,身子綿軟無力,空氣中瀰漫著藥香比睡前更加濃郁,還瀰漫著一股睡時沒有的燠熱之氣。床榻似乎整夜只有他一人睡著,也不知道惡鬼在他睡著時都幹了些什麼。
他綿軟地爬起身子,嘗試動動身子、手、腳,發覺就是沒什麼力,但還算控制得宜,便下了床榻,慢慢往外室走去。
不過一眼,他便愣了。
鳳凌天確信,即便昨日疼得兩眼昏花,也沒見到外室的正中央放了泡澡的浴桶。裡頭還有各種各樣奇花異草,被冒著青煙的熱水泡得載浮載沉,而那水所呈色澤像污水般混濁不堪。
宴長亭正好從屋室之外端著一盆奇花異草進屋,也不知道這麼忙活多久,有些亂的青絲上沾著些許草屑都不自知。見孩子由內室走出,似是毫不意外,淡漠說道:「醒了便過來。」
宴長亭說著,又把那盆奇花異草全倒進桶裡,又用長棍攪弄一番,污水般混濁的色澤變得如墨般烏黑。
鳳凌天實在不想靠近那桶看上去像在煉毒的東西,掙扎幾下,站在原地問道:「那是什麼?」
宴長亭先是沉默一陣,攪著湯的長棍也頓下,像是在琢磨措辭,又像是在思考要與小孩解釋到什麼份上,而後說道:「藥浴。」
鳳凌天對藥實在沒有好感,眉間輕擰,腳步連抬都沒抬,死死黏在地。
宴長亭又繼續攪弄湯藥,等了一會兒沒等到人過去,才又轉頭看他,「過來,衣服脫了泡進去,毒若不拔乾淨,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鳳凌天想起中毒的苦痛,昨日一碗湯藥確實效果奇佳,索性乖一些,聽進宴長亭的話,抬腳走到一旁。
然而他站在一旁,又不是那麼想聽話了。那桶藥浴遠看就是混濁黑水,偶爾能瞧見載浮載沉的藥草,近一看還見毒蟲屍體載浮載沉。彷彿一泡百病治不治不好說,一命嗚呼差不多。
想著,不如走為上策!鳳凌天腳步一拐就要往門外跑去,卻在大門前「砰」地撞上某個不存在的牆面,撞了個響,頭暈目眩地跌坐在地,分不清東南西北。
宴長亭也沒說什麼,朝他緩步而來,伸手一拎竟能拎著衣領把他提起,提到藥浴桶旁,就是往裡頭浸。
湯藥所碰之處熱辣難耐,他忍不住尖叫,卻被惡鬼一比劃封舌,實在心狠手辣。待藥浴浸濕衣衫,觸碰到皮膚,熱辣難忍的痛楚使他再無脫逃之力。
鳳凌天狹長的丹鳳眼淚水四溢,哀求似地希望宴長亭放過他。
可是宴長亭卻不為所動地冷睨,清冷地說道:「泡一時辰便能出來,別喝進湯藥,要不爛腸傷肺,雖不至於要了性命,也夠你苦十天半月。」
惡鬼真是惡鬼,心狠手辣。如今冷酷比在山下宅院過之而無不及,一夜間不知到遭受什麼刺激,以致這般。
鳳凌天也無暇再想,他疼得無法動彈,腦子也像處於混沌之中,在藥浴之中半昏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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