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過了大半輩子,仍然看不清人心,唯獨只看清一點,我的人生不停走在羞恥的路上,無法回首。
我似乎早在幼年時期,就開始迷茫何謂「活著」,並且對「未來」充滿無限的悲觀。
打從出生到人間的時刻,我對周遭懵懂無知,甚至連代表自己身份的「名字」也不曉得,忘了他們從何時起,開始叫我小君這個稱呼,更不理解人為何要聚在一塊,我討厭熱鬧又過於客氣的氛圍,這不代表我生在相敬如賓的家庭,也不代表我是個冷漠的人。
年紀稍長,我必須去到名為「幼稚園」的地獄。那所幼稚園,叫家安幼稚園,當時每次換老師,或是被老師叫到名字的時候,我就會渾身僵硬,處於恐懼之中,更不用說大班換了位新班導師,她朝白板上寫了她的暱稱伊達,伊達是個綁馬尾,戴黑粗框眼鏡,年齡大致在二十六歲左右,是位眼神兇狠的雙標女人。
幼稚園的友人,我稱不上討厭,也稱不上喜歡,說真話就是幼稚,深入探討就是後天惡種,為了不得罪惡種們,我不吭不抗,認為被伊達討厭的廢物,不配跟其他「人」位居同等,能多卑微就多卑微,同桌的男同學掀我裙子,女同學玩遊戲時數落我。喜歡梳妝打扮,擦有色護唇膏和穿洋裝,僅是撥動一絲頭髮,就會被男同學笑著調侃「愛美」或是「身上有化妝品的味道」這類的玩笑話。
我當時完全不在意,只要他們不展露陰沉的臭臉,還願意認我為他們的「同類」,便是我最大的救贖。
同一家幼稚園,代表住的近,容易遇見也不難,週休二日,我隨著母親和姊姊去往龍潭的外婆家,剛好遇到同桌的男同學,騎著腳踏車經過,他看見我打了招呼,我們生疏的閒聊交際,他讓我跟他去別處冒險,可是我不敢離母親和外婆家太遠,生性內向,又有一層無形的隔閡,使我畏懼「家人」,不敢開口跟他們說,想跟朋友出去玩,他也停留的不耐煩,用我聽得到的聲音低語:「快點啦!不然我跟老師說,妳假日不寫作業,到外婆家玩。」
他幼稚的威脅,卻令我渾身緊繃汗毛直豎,雖然沒做錯事情,卻非常害怕他真的跑去跟伊達告狀。我支支吾吾的嘀咕,最後不僅和家人說,想要跟朋友出去玩的要求,連向他求饒不要跟伊達告狀的聲音,也都沒說出口,就灰溜我溜的跟他道別進屋。週休二日結束,又準備去幼稚園時,一直擔憂他將此事告訴伊達,所幸他是說好玩的,鬆了一口氣。
人際關係的觀念,在幼稚園時期很單薄,反觀身處幼稚園最痛苦的事情,是吃飯,不能等到真正「餓」在吃,更不是為了「活著」在吃,而是為了規定而吃,大概是我沉默寡言的個性,不知不覺引起伊達的厭惡,她從何時開始對我惡言相向,已經不重要,因為她厭惡我的種子,已經在全班各處發芽茁壯,早就不可逆轉,我清楚感受到伊達,只針對我一人的壓迫,我越小心防備,越激起她的不滿……
伊達給我盛滿的飯菜,無法嚼爛,難以吞進喉嚨,無奈中午吃飯時間急促,還必須搬桌椅,在地鋪睡袋午睡,所以等幼稚園午休時,其他人都鋪睡袋睡覺,就我一個人在關燈的氛圍中,痛苦地不斷咀嚼,明明口中的飯菜還未吞下,明明嘴裡沒在容納的空間,奈何害怕對環境的格格不入,害怕已經睡下的同學被我影響,又或是不願被其他同學議論,我硬是咬牙送入口中,好幾次伊達老師看到都出言調侃。
「廚房阿姨煮的飯菜太好吃啦!捨不得吞下去啊!」
伊達視折磨我為樂,在我吃到反胃,把吃到胃裡的食物又全部吐回碗裡,一位在我旁邊,準備鋪床睡覺的男孩,看見我碗裡的飯,出於好奇問。
「妳的飯為什麼是綠色的?」
「因為我吐了!」
我畏畏縮縮的小聲回答。男孩點了點頭,便鑽進睡袋就寢,我則繼續狼吞虎嚥,伊達惡狠狠的瞪著我,她當時一定看出來我吐了,所以伊達很強勢逼我,吃完碗裡的嘔吐物。現在真要說心裡沒半點怨恨伊達,沒半點想痛下殺手,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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