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清晨。只有一小部分的太陽夾在高聳的山中間,淡淡的陽光輕易地穿過山峰之間和樹葉。在一望無際的草地上依舊能看見僅有點點溫度的光。
伴隨著吵雜的鬧鐘聲的是一聲巨響,似是有些東西撞上了什麼。然後是一陣的哀嚎聲。
「噢……」
在一個相當狹小的房間裏,一個男孩雙手掩臉,很痛苦地喊叫。然而鬧鐘依然在響。
經過一陣子的掙扎後,男孩小心翼翼地移近門口,將自己的頭移出木架的陰影,然後再抱著頭坐起來。是的,他的枕頭之上有一個釘在牆上的木架。這就是為什麼他起床的時候總會撞到頭。樂觀點看,這是一個讓絕大多數人都能在早晨清醒起來的辦法。
木架下面有一小口玻璃,那是無法打開的。大小就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或者説他的手掌早就能完全覆蓋它了。那是這個房間裏唯一的玻璃了,小得他想不出它實際的用處。裏面早被他擦得乾乾淨淨,但外面的部分從未被處理過。於是,任憑陽光如何充沛,都幾乎難以穿過這塊玻璃,而這塊玻璃算是他在房間裏觀察外面的唯一方向。
房間嘛,若以他現在坐著的姿勢,他是不可能完全展開兩隻手的,當然躺下也不能做到。雙腿也不用刻意伸直,就能碰到門。他實在想不出哪個天才會將這種地方稱作房間。這也是為什麼他寧願把頭而非腳安置在木架下。
他輕力一拍鬧鐘,將那吵鬧聲停下。老實説,他已經有夠清醒的了。他揉了揉臉,忽視了他凌亂不堪卻難以整理的黑髮,他下了床,踩在地板上。那個夾在門和床之間的位置剛好能夠站一個人,也恰好能夠打開門。所以如果此時有人打開他那扇白色房門的話,他肯定會被它打中。
他側身打開房門——幸好他瘦得可以做到。
哈維的房間就在屋子正門的附近,即使這屋子裏有更大和更舒適的空房。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哈維·帕卡斯,但這孤兒院裏的人多半不這麼叫他。
現在不過六點多,而且已經進入暑假,他卻要回學校留堂。
這可真是荒謬。他想著,他都已經算半個中學生了,正在入學前的狀態了。別人都是回校補課(一至五年級學生可以選擇不去),而他卻是回去留堂。不過幸好留堂的地方是圖書館而非某些課室,這樣他起碼可以借那裏的書打發時間——留在這裏也沒什麼可以做的。
他很快就走到屋子的門口,機械式地拾起地上的信封。他心想:除了政府的信件之外,怎會有人想送信給這裏的人?
不過他沒有問、説、想和看,應該說他對於這些信的來信人、收信人等等的一切都沒有興趣,反正與他無關。哪怕近些日子天天都寄來一封厚厚的羊皮紙信件。
他走到客廳,這裏能裝下大約三十個他的房間吧,他估計。現在他要煮自己的早餐,避免空腹上學。
油在熱鍋上發出聲音,哈維往鍋裏加五隻蛋和一些培根。他只想快點煮好,快點吃完,然後快點上學——正確來説是趕上校巴。
早餐很快就煮好,他趁廚房沒有人的時候偷偷給自己倒了杯牛奶。他知道牛奶對孩子的成長有點幫助。一飲而盡,冰涼的牛奶無疑讓他更清醒,甚至能讓他清晰地聽到有人在樓梯上走動。他趕緊倒了又喝了兩杯水,然後再倒一杯新的。他肯定今天他的肚子不會有多舒服。
「早上好,女士。」哈維對著那個剛走到廚房的女人打招呼。
那個女人是哈維見過身形最龐大的人了,哪怕是學校裏教數學,有點年紀的大叔亦比不上。她有一頭棕色的捲髮,穿著灰色的睡衣、粉紅色的拖鞋。
「你好呀,」待她看清是誰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她掛起詭異的笑容,「怪胎。」
沒錯,這裏的人多半叫他「怪胎」,而剩下的會用「嘿」、「那個誰」之類的代替。
哈維沒回應,只是低頭撇了撇嘴唇。老實説,他應該早就習慣其他人這樣叫他了。他盛好他的早餐,拿好了餐具,準備開動。
那女人叫芬利·法塔拉,是這裏的負責人之一。不知道原因,這個女人從哈維懂事以來就一直針對他。這孤兒院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孩子,也並非他不乖——比他壞的孩子多著呢。
法塔拉有一個兒子,叫貝克斯,他是哈維見過最大身形的同齡人。他常常追著哈維打呢,要是被他撞到,起碼得斷兩根骨頭。如果只是要應付一個貝克斯還不簡單,只需躲著他就可以了,反正無論如何貝克斯都跑不過他。
但這裏不僅只有貝克斯,還有其他小孩。有些人很樂意跟隨貝克斯,有些則不願意。只要貝克斯開心了,他就會把他的零食分給他有好感的人,貝克斯將那些人稱作「朋友」。許多人都願意和貝克斯而非哈維做朋友呢。
芬利走過來,看了看哈維的盤子,隨手就拿走了三顆煎得剛剛好的蛋和一堆培根。盤子裏只剩兩顆蛋和三片培根。
哈維不禁鬆了口氣,至少還有剩下。不過當他看見芬利一口吃掉他細心煮好的食物,不禁砸了咂舌。她還未刷牙呢,哈維心想。
他接著喝了口水,他幾乎都半飽了。就在他拿起餐具的時候,「怪胎,你今天不用上學吧?」芬利問。
哈維咬了半片培根,「不是,我要回去留堂。」
然後他把剩下的培根都塞進嘴裏。看著芬利一臉惱怒離開的樣子,他不禁為自己感到驕傲,卻必須裝出一副很可惜的樣子。如果他不上學的話,這屋子的清潔打理就要由他來辦了。
他寧願回學校。
灌了半杯水,哈維將剩下的蛋也一同塞進嘴裏,然後去洗盤子。
過沒十分鐘,他已經換好校服和鞋子,站在屋子的門口等校巴的到來。他上的是一所普通的公立小學。
這可真是一片荒野啊,哈維心想。他眼前除了馬路就只有草。綠色的草、湛藍的天空,小小的校巴映入眼簾。
哈維靠著窗坐,車上只有司機、保姆和他三人。他完全不理解自己的一切。他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都有父母而他沒有。即使是他住的孤兒院裏的其他孩子,或多或少都見過自己的父母,或者知道自己父母的樣子,不論他們是好或壞的人。他一次都沒見過。
就算他是個被抛棄的孤兒,為什麼要將他留在這種鬼地方?他同樣不知道為何這裏能成為一個孤兒院,為何沒人領養他。
或許因為他真的是一個怪胎吧。
有時候他會想,會不會他看上去和看著鏡子的模樣不同,實際上他不是一個普通的男孩,而是快要融掉的殭屍呢?又或者他擁有的不是藍眼睛,而是像蛇一樣冰冷的眼睛?這樣或許可以解釋法塔拉家的人為什麼偶爾會用看見怪物或者一副噁心的樣子看他了。
好吧,他肯定是個怪胎,以前就在他身上發生過許多奇異的事情。例如某年夏天熱得很,加上他房間裏沒有窗,於是他睡不着,結果第二天屋子所有的門都被打開了。當時法塔拉家的人還很緊張自己鎖在床邊櫃子的錢和零食有沒有被偷走。然後罰睡在最近大門的哈維兩天不准吃飯。老天,誰會到這個鬼地方來呢!
還有考試呢。哈維以前成績還算不錯的(除了地理以外),但因為貝克斯考得太差,結果一直受罰的是考得比他好的哈維(真的很容易考得比貝克斯好)。這使他非常懊惱。於是在接著好幾次的考試中,他和坐在他附近的同學,在拿起筆寫字的時候,筆墨突然大量滲出,將整份試卷弄得像從油漆桶裏拿出來一樣。他肯定他和他同學的原子筆加起來都沒有這麼多墨水。最後他成為一個身邊經常發生怪事又考試考得很差的壞學生。
有些卻是他很樂意發生的。例如在他心情特別差而貝克斯和他的「朋友」要找他麻煩的時候,他們會「找不到他」,明明哈維就站在他們面前。他是隱形了嗎,前幾次的時候哈維還會這樣想,後來便習慣了。
另一次則是發生在貝克斯在學校裏的死黨,比利的身上。有次比利又要找他麻煩時,他面前的地板突然消失,然後正衝過來的比利就這樣從三樓跌落一樓,沒錯,連續兩層同一個位置的地板同時消失了。那時比利摔得很厲害,他好像還撞到頭,在醫院躺了幾個月了呢。可憐的比利,哈維對此衷心感到遺憾。事後學校更因檢查樓宇結構安全之類的事,給了大家兩周的假。貝克斯高興得很,而哈維對此感到更遺憾。
還有他胸前的白牌,它跟他的手掌差不多大小。好吧,它比他的手掌大一點。那塊東西似乎早就跟著哈維了,據説是和他一起送到孤兒院的。很久以前,貝克斯便想要那東西了,可惜的是每次牌子離開哈維以後,都會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回到哈維的脖子上。他很清楚記得以前法塔拉家的人費盡所有辦法想要賣掉那塊牌子,但每次都很詭異地重新出現。於是芬利命令他將那東西藏好,絕不要讓她看見,否則沒晚飯吃。甚至他現在仍然戴在脖子上,他能將它放在身上任何地方,唯獨不能離開他的身體。
還有更多的事呢,例如爬蟲類甚至鳥類動物都很親近他之類的,他都懶得去想了。這些奇怪的事或許就是哈維被稱作「怪胎」的原因吧。會不會他在懂事以前就已經有這樣的怪事發生在他周遭呢?而他自嬰兒時代就住在孤兒院……
不行,他搖了搖頭,對自己這樣說。他不應該對法塔拉家的人感到抱歉。
哈維跟學校門口處飼養的烏龜打了招呼以後,直接去圖書館。這個圖書館在學校主棟的三樓,非常接近其中一個教員室。
裏面的圖書大多都很舊,甚至有些圖書釘裝都鬆了,幾乎要從書架上掉下來。哈維不敢碰那些書,生怕老師以為是他弄壞的。
雖然他向在圖書館的老師馬修·史密斯打招呼,但他沒有理會他而是專注在電腦螢幕播放的電影。這算不錯了,起碼史密斯老師不會用奇特的眼光看他。哈維估計這是因為他每次看完書都會將書放回原處。
不理他總比説些難聽的話好。
哈維很喜歡坐在一個靠近窗邊、有書架擋住的地方,這樣沒有人會看得到他,也能少些麻煩。圖書館的寧靜是他渴望的,他寧願住在圖書館裏而不是那個鬼地方。
他隨意從書架上拿了本書,然後開始做閲讀報告。哈維有些不明白閲讀報告的意義,特別是老師會在上面打分。看不看書,難道不是個人的選擇嗎?他知道有些人並不認真完成報告,例如貝克斯。他上次看見貝克斯抄鄰班同學已經批改好的報告,得了個「A」——他幹得不錯。
而他,哈維,要是寫上名字,大概最多能拿個「C」——姑且合格吧。不論怎樣,只要平平安安度過十八歲之前的日子就好。只要到法定成年的年紀,他就可以自由地管理自己了。
或者在那之前,他應該把考試考好一點,到一間更好的中學,以便遠離法塔拉一家。
留堂。其實留堂的時間裏他也是用來完成暑期作業(入學前的),根本沒必要懷疑他交功課的情況。不過他還是很感謝他的班主任,坎普夫人,要不是她給他留堂,他現在很可能在孤兒院洗廁所。
哈維很專心地寫報告,那本書他已經看了好幾遍,要寫閲讀心得之類的很簡單。
到了午飯時間,哈維到飯堂,他只拿了肉丸意粉和西蘭花。他吃得很慢,反正只要到了下午四點學校關門的時候就可以回去——坎普夫人沒有為留堂設下時間限制。而對他來説,留在學校也不錯。
「你在這呢,帕卡斯先生。」一把女聲在一旁説話。
帕卡斯指的肯定是他。「午安,坎普夫人。」
那是坎普夫人,他的班主任。他以為她已經跟她的丈夫去了旅行,畢竟她經常在課上講她一家到某國旅行的體驗、感想。一般而言同學都很喜歡聽那樣的故事,因為到最後坎普夫人會忘記給作業,或者佔用一整課的時間。但哈維覺得那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反正只是「聽」而非親身到那裏去。
「很好。我還以為你躲在某間洗手間要吹飛馬桶呢。」她托了托眼鏡。
他討厭她紅色的高跟鞋。「噢不,坎普夫人。我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要是他真的將馬桶吹飛,肯定會將自己弄髒,而他不會那樣做。
「誰知道呢,你都能爬到天台去了,吹飛馬桶並非什麼難事吧?」哈維討厭她嘲諷般的語氣。她並不相信哈維。事實上沒有人會,從來沒有人相信哈維的話。哪怕哈維費盡唇舌去解釋,他們只會覺得他在胡扯。因為怪事總是恰好發生在他身上。
「對於那件事,我很抱歉。」哈維裝作很誠懇地道。沒錯他曾經在躲貝克斯和比利的時候,「飛」到天台去。事實上他是突然出現在那裏的,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向坎普夫人解釋,只好說是有大風將他吹上去。順帶一提,天台一直都有上鎖還有坎普夫人因此給了他一個缺點。
「無論如何,請你快點吃完午飯,然後回到你親愛的圖書館,」她看了眼哈維的頭髮,嘲諷般冷笑,然後轉身離去。「留堂。」
「遵命,夫人。」哈維對著坎普夫人大聲喊道,確保她不會因為聽不到而回頭。他也不喜歡別人對他的頭髮有意見,他以前可是被叫做「鳥巢」的呢。不過某次班房裏下雪了以後就再沒人這樣叫他了。
當然他會慢慢吃。
在大概下午三時左右,哈維才回到圖書館。他的午餐幾乎吃了三個小時。他覺得這樣可以讓食物呆在他的肚子裏久一點,那麼即使回去沒晚飯吃也可以撐久一點。
他隨意拿了本書看,連標題都沒看。哈維對課本以外的知識很感興趣,因為它們不會讓哈維想起沉悶的課堂和他不太喜歡的老師。更重要的是,學校不會考核課外的知識,他想知道多少就看多少。
噢,這本書是關於星座的。哈維翻頁看,他記得他是天秤座。天秤座是個好星座嗎?他想。對他而言,那似乎太早去認識那些奇怪的名字,但那些由星星組成的圖案看上去很有趣。
一天就如此輕鬆地渡過。不過每當哈維想到自己在十八歲以前的每一天都是這般模樣時,他不禁感到失落。
或許他應該盡快找個領養人?哦不,不會有人想領養一個怪小孩。更多的人會選擇聽話、長得好看或者很聰明的小孩,而不是可能會吹飛馬桶的他。
這是理所當然的。
坐在校車上,哈維看著窗外的屋子或者商店逐漸消失,他知道自己正在回去的路上。其實他有點不捨得離開學校。
當他下了車,眼前居然有許多鳥,它們站在屋子的周圍。這讓屋子看起來有點恐怖的味道。哈維感激太陽尚未完全下山,不然這裏可以當主題樂園的鬼屋了。有貓頭鷹和烏鴉。在昏暗的天色下,哈維依稀能分辨它們每一隻的顔色,有灰色、白色、棕色的貓頭鷹,而烏鴉當然是黑色的。它們都看著他。
「嗨。」哈維揮手。他知道它們不會傷害他,但他怕它們將他亂得很的頭髮當成鳥巢。
當然它們不會回復哈維。
等門口的鳥都離遠了,哈維才打開門進入。
「女士?」哈維見客廳的門關著,便叫了聲。
「你去了哪裏?」芬利從客廳出來,卻以極快的速度關上門。
「學校,我才剛回來。」哈維如實回答。因為芬利似乎極力以她巨大的身軀遮住,他有點好奇客廳的情況。希望不是有一大堆鳥糞堆在那裏要他清理吧。
「好像是。」芬利的臉有點漲紅,像是剛剛運動完一樣。不過哈維知道她從不運動。
「現在,滾回你的房間,不准來客廳。」芬利説完就回到客廳,還重重關上了門,鎖起來了。
「好的。」哈維不確定芬利能否聽到。如此一來他便沒了晚餐,因為他去不了廚房了。他用了不多於兩秒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書包放在木架上,小心翼翼地脫下比他大至少三倍的校服。
他的校服和睡衣都是貝克斯小學一年級時穿的,那兩套是他平日會穿的衣服。而還有一套算是外出的,不過他不知道還合不合身。
第二天早上哈維照樣回到學校,他完成了數學和科學的部分作業。
當他回到孤兒院時,芬利又像昨日一樣讓他滾回房間、沒有晚餐。
老天,他今天只吃了午餐,現在有點餓了。
無論芬利在客廳做怎樣可怕的實驗也好,他只想吃點東西。不過在客廳重新對他開放之前,他還是可以靠木架上藏著的零食撐住。雖然只是一點學校活動贏來的糖果,但起碼可以讓他的胃閉嘴。
就這樣過了幾天,當哈維發現屋外的鳥已經多得不尋常的時候,他忍不住問芬利到底發生什麼事。「請問發生了——」
「閉嘴!」芬利拿著掃把。「滾回你的房間。」
哈維一直以為芬利對掃把或者拖把過敏。他立即回到房間,避免芬利又有更多的懲罰。
不過他剛才好像看到大門收信的口被封上了。
突然他聽到門外傳來幾次巨響,原來是錘子在敲。哈維看見有好幾根釘子穿過來了。芬利對著屋内的哈維喊道:「哈哈,怪胎,這樣你就不能再搞我們的客廳了!」
「什麼?」哈維從床上彈起來,嘗試開門,但他不能將門拉開。他估計芬利也把掃帚或者拖把放在把手處了。「什麼?」
「法塔拉女士,我什麼都沒有幹!」哈維用力拍門。這是第一次芬利將他完全鎖在房間裏,而他非常不喜歡這樣。他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我要怎樣上廁所!」哈維大聲喊道並踢了一下門。他覺得簡直莫名其妙,他幾乎一個星期沒進入過客廳,也沒吃早餐。他到底要怎樣在客廳搗亂?再説,他甚至不知道客廳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他知道肯定有一些怪事發生了。因為每次發生怪事芬利都會歸咎於他,大多都很荒謬,例如貝克斯未曾拿過滿分的卷子。一股怒火湧上,哈維覺得自己充滿力量,但身體卻有點刺痛的感覺。那微弱的痛楚在他冷靜下來以後消失了。
最後在一個小時以後,法塔拉打開門讓哈維上一次廁所後,再沒有開過。畢竟要重新釘上那些木板很麻煩。哈維只好早早睡覺,藉此渡過這個讓人不安的晚上。
隔日他沒有上學,因為芬利替他請假,請假理由是肚子不舒服。沒有早餐,也沒有午餐,哈維只能躺在床上。
不過黃昏的時候,又多個人到孤兒院,那是哈維認識的最後一個法塔拉,挪亞·法塔拉。哈維認為她是芬利的姐姐或者妹妹,儘管貝克斯同樣叫她「媽媽」而非「姨媽」。挪亞是個高高瘦瘦的女人,臉色蒼白得像是患重病一樣,和芬利完全不一樣。她好像有很嚴重的鼻敏感。哈維不曾見過挪亞留長髮的樣子。根據她們體積,哈維猜要至少六七個挪亞才能比得上一個芬利。説不定在她們成長期的時候,芬利將挪亞的營養都奪走了呢,雖然挪亞比芬利高。他不禁抽一口涼氣。哈維有時候在想,芬利會不會像貝克斯欺負他一樣欺負挪亞呢?畢竟他們很相似,雖然他和貝克斯不是兄弟。
不過論力氣,一定是挪亞比較優勝。哈維以前看過好幾次挪亞搬得動芬利搬不動的東西。哈維對挪亞無感,因為她很少回來,這所孤兒院幾乎都是芬利一個人管理的,儘管哈維覺得很不可思議。
隔著門,哈維隱隱約約聽得到她們在交談,大概又在討論他吧。於是,他把耳朵貼在門上。
「……燒掉吧。」一聽就知道是挪亞在説話,她的聲音比較低沉。「還有門口弄的是啥玩意?」
「哦,你在說那個怪胎的房間嗎?我把他鎖起來了,免得他知道,或者看到客廳他的那些信。」
哈維吃了一驚:他的信?如果那只是小學的信的話,芬利不會費心將它們藏著;小學已經不會無緣無故給他送信。難道是某所中學遲來的錄取信?説不定他被某所更好的中學錄取了,那他就不用跟貝克斯上同一所中學。或者是其他人但不是他沒有的朋友——他的父母!説不定他的父母突然想將他帶回家了!雖然他不肯定自己會不會不喜歡他們,或者他們對待他方法會不會和法塔拉家的人一樣。哈維的腦袋一時之間充滿了許多想法,既有熱切的期待又有擔憂的考慮。
現在他只想看一下他的信。
「真的是他的信嗎?」挪亞問,哈維聽得出她也同樣很驚訝。
「肯定是。這裏只有他帶著那個詭異的姓氏。」芬利說。「你看,連住在『極小房間』都寫出來了。」
那才不是房間呢。
「所以,那是我的信嗎?」哈維忘記了自己正在偷聽。
「你居然膽敢偷聽我們講話?」芬利咆哮。
天哪,你們站在我門前啊。
「我很抱歉,但你們有點大聲,我本來差點睡着的。」哈維編了個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的鬼話。
「我要把這裏改裝一下,」挪亞說。「等我把那堆垃圾都燒個精光以後。」
糟糕。萬一他們不再送信來怎麼辦?他遠離法塔拉的計劃未開始就結束了。至於改裝房門,哈維不擔心,因為不會有人做得比芬利更差的人了。
哈維嘆氣。算了,還是等到十八歲的那天吧。他回到床上,睡意侵襲,儘管他並不累。
那晚他又做了那個經常做的怪夢:有三個看不清面容的人在他面前,突然綠光和紅光閃爍交織。又突然間聽到海浪拍打的聲音,還有一些奇怪的裂開聲和爆炸聲。但過幾天他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他每次醒來就滿頭大汗,可能是因為現在已經七月中了吧。
出奇的是,在關了他幾天以後,芬利讓他回學校了。哈維相當高興,因為他真的很不喜歡被關著。即使他依然不能到客廳,但比起關在那個窄得可憐的地方好多了。不過每當他回去以後,就得呆在房間裏。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門口裝上了許多個鎖頭,門的底部有個投信口,用來送食物和水。雖然只有幾片餅乾作為他的晚餐。
他的門口會有孤兒院裏其他的小孩輪班看守,或者説幫他打開門。每次哈維進出只需要跟他們説一聲。他覺得這樣有點多餘,他又不是什麼囚犯,不過總比芬利釘死的木板好多了。而且,他們不會跟哈維説話,只是負責解鎖和上鎖。哈維猜他們或許會因和他説話受罰,於是也沒有跟他們說太多話。這無聊透頂了,而他這樣過了一周。
將近七月的結尾,隨著哈維每天的進出以及跟它們打招呼,他開始發現屋外貓頭鷹和烏鴉的比例好像與第一次看見它們的時候不一樣:烏鴉的數量似乎越來越多,幾乎要將屋頂遮成黑色。
一開始哈維還覺得很有趣,但當他知道這些鳥每天清晨都會來到並在午夜前回去,就開始懷疑它們是否與他不能進客廳的禁令有關。有次他還看見挪亞拿著長杆想要趕走它們,結果反而被鳥兒們攻擊,弄得很是狼狽。哈維本來想著要阻止挪亞,哪怕會丟了他的晚餐。不過既然那些鳥不會白白受人攻擊,他就算了。
7月31日,哈維不知道這代表的是什麼,但只有烏鴉來到。越來越多的烏鴉,是世界末日要到了嗎?哈維心想,如果連世界末日也要和法塔拉一家人過,那也太慘了。他甚至不知道是誰給他送的信呢。
哈維整晚都在想末日會以什麼形式到來。會是隕石嗎?會是火山爆發嗎?或者恐龍復活?他難以入睡。
這兩個星期,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學校,即使他認為他去的應該是中學。沒有烏鴉了。哈維卻寧願有顆跟屋子一樣大的隕石降落,那樣他就不用跟法塔拉一起生活了。
在他無聊的留堂終於結束後,他回到孤兒院。與前陣子不一樣的是,屋頂沒有一隻鳥,沒有烏鴉,也沒有貓頭鷹。一切似乎回復平常。
只是,屋外停了一輛車。它基本是白色的,只有車輪和車門是黑色的。車身周圍充滿一種花香,但他辨認不出那是來自哪種花的味道。哈維心想,誰會到這裏來呢?不過他太累了,也有點肚子餓了,現在只想回房好好睡一覺。
他揉了揉眼睛,打開了門,發現通往客廳的門竟然打開了。客廳的鳥糞終於清理好了嗎?他放下書包,小心翼翼地走近客廳。
哈維看見芬利和挪亞坐在對面的沙發,大概她們的對面也坐著一些人,不過被沙發背遮住了。沙發之間的茶几上放著一個厚厚的羊皮紙袋。看見兩個法塔拉認真的模樣,哈維心想:該不會是政府的人吧?他們是來帶走他的嗎?説不定她們在外面幹了些壞事,被人舉報呢。
「法塔拉女士?」哈維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打擾她們。
「哼,他回來了。」挪亞和芬利這才看到哈維。
這次沒有叫他滾回房間了。客廳看起來沒有幾多污漬,只是染上了一些灰塵。看來並不是鳥糞問題。
「噢。」
背著哈維的沙發頓時站起來個人。全部都是白色,這是哈維的第一印象。
「嗨,哈維。」14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d570j10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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