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槍手 - （十四）瑪丹

　　槭扒了一口飯，囫圇塞入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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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買這間店的便當時，槭的雙眼還閃爍著光芒，向柴叔和柴姨說著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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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現在味道變了，槭沒有吃過這麼難吃的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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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換作是其他間也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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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把便當拿去樓上吃了。就算到了這種時候，她仍然離不開她的電腦嗎？她又在跟那個自稱「E」的人學程式了？或者，她又在和隔壁的阿凱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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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重要，她不會內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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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姨十分鐘前剛離開，又去醫院了。柴叔已經醒來了，孤身一人在病房中，肯定需要她在身邊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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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也想做點什麼，但，老實說，他想不到。現階段他能做的，只有不給柴姨添麻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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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吞下最後一口飯，把木片飯盒沖了沖水，折斷，丟進了垃圾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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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看了垃圾桶內的垃圾一會兒，才蓋上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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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走了上樓，想要收茵的餐具——果不其然，茵的雙眼盯著螢幕，便當裡的飯還有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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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吃完？那今天碗讓你洗。」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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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我啊。」茵說道，但似乎沒有要拒絕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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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常不都是柴姨在洗嗎？現在你吃的那麼慢，當然是你來洗囉。」槭說道，但其實他也知道茵不會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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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看著螢幕。阿凱貼給了她一條連結，裡頭在說胰臟癌的一些相關資訊與存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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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第一次遇過身邊有人罹癌。」阿凱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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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思索著，敲擊著鍵盤。「比起這個，我比較擔心他們兩個的精神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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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凱並沒有反過來斥責她無情，僅僅短短的說道：「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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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看著那三個字，嘆了口氣，向椅背靠去，轉頭看向坐在右邊的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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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發著愣，腦裡似乎在想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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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事。」茵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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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凱沒有回覆，不知是在思考，還是想留給茵一些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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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等了一會，不見阿凱的訊息傳來，遂站起身，向槭說道：「你想先洗澡嗎？不然就我先去喔。」槭懶懶的應了聲，也站了起來，隨手拿了一套衣服，慢吞吞的走進浴室，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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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有些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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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流劃開了毛髮，浸溼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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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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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緊繃的肌肉在水流下緩緩鬆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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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眉頭仍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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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伸手把水調熱了些。俄頃，浴室裡便逐漸充滿氤氳的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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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慢慢、慢慢地，呼出肺中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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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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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燈火全都熄滅，茵罕見的快速入眠。反倒是槭，睜著眼睛，既無睡意，也不煩躁，呆滯的看著天花板，簡直就是把他和茵平常的情況調換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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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墊與棉被愈是鬆軟，就愈提醒了槭從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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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試圖想像柴姨現在的情形。難過和憂慮是肯定的，她睡得著嗎？如果自己是柴姨，會不會一整晚都在看著柴叔，以防他有突發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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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閉上眼睛，良久，終於讓疲累感支配了身體，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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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槭一直睡到自然醒。鬧鐘不知怎地早就被取消，茵顯然也已經起床了，房間中只剩下槭一人，陽光從窗簾的縫隙中灑入，一些灰塵在光線下浮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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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打開了門。外頭的燈是關著的，樓下也沒有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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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出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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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確認二樓沒有茵或柴姨的蹤影後，慢慢的走下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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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下的燈也是暗的，店門也關著，「休息中」的牌子朝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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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柴姨？」槭試著喊了幾聲，卻都無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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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走下了樓，只見樓下櫃檯的桌上留了兩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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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張是柴姨寫的：「小槭，小茵，早餐自己吃，冰箱裡有兩個三明治，一人一個，不夠的話還有吐司，自己烤來吃。中午我會回去，如果你們想來探望他的話，我會載你們來。晚上羽生先生說他可以來陪你們，到時候記得說謝謝。愛你們的柴姨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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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放下了那張紙條。印象中，自己很晚才入睡……原來柴姨在那之後有回來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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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又望向另一張紙條。這很明顯是茵寫的，紙條上用潦草的字跡寫了短短的一句話：「我去阿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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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署名都沒有。槭嘆了口氣，走到冰箱前，打開門，把裡頭的三明治拿了出來，三兩下吃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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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說茵一早起床，便發現身旁的槭把棉被都捲走了，蜷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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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茵昨晚睡得很熟，但槭沒有睡好這點事情還是看得出來。茵看向鬧鐘——只剩十分鐘就要響了。茵又瞥了眼槭的睡姿，果斷的按掉鬧鐘，悄悄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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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下了樓，沒見著柴姨，只看到了她放在櫃檯上的那張紙條。茵照著紙條說的，從冰箱拿個三明治出來吃了，接著本想回二樓使用電腦，卻忽然看見阿凱在店門外向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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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三步併作兩步跑了過去，踏出門，問道：「你怎麼在這？你在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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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怕你心情不好而已。」阿凱說道，微微一笑。「你沒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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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實說，這樣反而讓我感覺有點糟。」茵說道，靠在牆邊。「柴姨就不說了。就連槭都不安到睡不著覺，只有我一個像是沒事一般，還睡得比平常安穩。看到槭那個樣子，我在想……是不是我太不正常，太沒血沒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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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這樣，柴叔還活著不是嗎？雖然說是胰臟癌……但活著就有機會啊。」阿凱安慰道。「對了……要不要來我家？你可以來看看我之前和你提到的我的電腦，你也可以順便教我你說的程式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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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我得先留張紙條給我哥。還有，我中午得去醫院探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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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問題。」阿凱露齒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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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跑回家，寫了張紙條用筆壓著，放在柴姨的紙條旁邊，便跟著阿凱到他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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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不是茵第一次到阿凱家。在他們首次認識之後，有次，阿凱突然造訪了他們家，說想邀請茵和槭去他家玩。槭斷然拒絕了，並理所當然的希望茵也拒絕，但茵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雖然會擔心安危，不過既然就只是在隔壁，柴叔和柴姨也欣然同意了——他們覺得，茵能夠交到朋友是件好事。槭在此狀況下，也只得任由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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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凱家光線較暗，窗戶大多裝著不透光的窗簾，室內的燈光也不是很亮。即便如此，阿凱家卻出奇地乾淨，就像是有專人天天打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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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凱拉著茵上了二樓。阿凱的爸爸不在家，這是件好事。第一次來的時候，阿凱的爸爸正好在家，茵那時簡直被他散發的氣場壓迫到無法呼吸，是阿凱千說百勸才說服他出門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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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在那之後，似乎都沒再看過阿凱爸爸在家的樣子了。有時，會看到他開車，載著阿凱往城裡去，但在這之外就很少看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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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一起走進阿凱的房間。裡頭貼滿了海報，全都是關於某個樂團的。阿凱曾指著其中一張——上頭描繪著一個墜落中的天使——對茵熱切的說了很多關於這個樂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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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凱走向開著的電腦。「我爸幫我買的。聽說配備很好，但我對這一竅不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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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看了看螢幕，再彎下腰，看向下面的主機。「我能把主機板拆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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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啊。」阿凱稍微退後了些，挪出位子給茵。茵在這半年內成長飛快，從E那裡不僅學到很多軟體上的東西，也順帶認識了不少硬體的知識。茵用工具拆下主機板，從各個角度看了看內部後，又把主機板裝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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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也有一台自己的電腦就好了。」茵嘆道。「不過，現在似乎不是個要求新電腦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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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凱沒有回應，在床邊坐了下來。「或許，等到這一切都結束後，我們可以一起進城去挑你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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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切？」茵看向阿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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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凱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懂的，等柴叔的病痊癒了之後。」阿凱說道，忽然低下了頭。「不過，有可能到時候我沒辦法陪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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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茵在阿凱身旁坐下，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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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凱沉默了一陣子，臉上少見的沒了笑容。「我爸和我說，之後可能會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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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去哪？」茵說道。明明這不是最該問的問題，此刻卻只能說出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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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裡吧，大概。」阿凱低聲道。「抱歉，我好像不該在這種時候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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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事的。」茵說道，主動握住了阿凱的手——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麼做。「你不是一直想看我寫程式嗎？趁著你還在這，我想多給你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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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凱看著茵的手掌，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也笑了。「也對，趁著現在，我想多陪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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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幾個小時，他們倆玩的很開心。槭在隔壁房子的房間裡，從窗簾的一個小縫往那兒看去，兩人的笑顏一覽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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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那台酒紅色的老車從醫院的方向開了回來。平常，駕駛座通常坐著柴叔，現在卻輪到柴姨來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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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槭，小茵！你們餓了嗎？我們去醫院吧。」柴姨沒有把車開回車庫，而是停在街道上，下車向房子裡頭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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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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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瑪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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