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槍手 - （三）茵

　　距離槭和柴叔的首次見面已經過了兩天。也就是說，明天便是揭曉他們命運走向的日子。雖然如此，槭還是認為不該把緊急存糧吃完，主動出去城中討吃的，還因此差點被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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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裡，茵看著在她身旁熟睡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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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直以來幫了自己很多，向來都是他在守護自己。槭似乎以為這是他的義務，因此每當茵提出要和他一起尋找食物和資源，抑或跟著他拾荒並拿去賣，他總會固執的拒絕，態度強硬。她最終能做的只有翻翻垃圾堆，尋找些看似廢棄物，實則還有些用處的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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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塊電路板就是從廢物堆中撿到的。密密麻麻的焊錫、線路與不明裝置實在耐人尋味，茵甚至能夠看著它一整天。看著，就只是看著。有時輕輕的撫摸它，像是手指撫過伴侶的耳後，有意無意地搔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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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沒有阻止過她。相反地，他全力支持自己喜歡的事物，只不過唯一的，也是最大的限制，便是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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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大概也是之前聽到那個「柴叔」說願意帶他們離開時，他會那麼激動的其中一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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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可以理解為什麼槭會這麼迫切關注這件事。他想賭。肯定是這樣，他覺得反正不會糟到哪裡去，現在的生活已經很慘了，只要保護好茵的性命就好，然而他並沒有考慮到自己的。他總是這樣，奮不顧身，對環境充滿警戒心，為的就是能夠隨時應對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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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槭沒想過——好啦或許有吧——自己也同樣擔心他。明明就是雙胞胎，偏偏在這種地方搞什麼大男人主義……真是的，明明兩人一樣瘦，一樣窮，一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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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責任應該是互相的，畢竟他們打從出生起就是命運共同體，患難與共，不應該是一個供養一個。茵絕對不是需要照顧的弱勢方，更非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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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只不過是也想看哥哥示弱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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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樣，她便可以久違的擁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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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又有些睡意了。她在矇矓中看到槭微微翻了個身，那個和自己一樣瘦小的公三花貓，居然承擔了比自己還要多的責任。以他的個性，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分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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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非，我的能力不容他置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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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又有什麼能力？能力……能力是富貴人家的專有名詞。我們能稱得上能力的，只有苟延殘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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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不定那個柴叔是個有錢人？哥哥說他是退休軍人，那麼他的退休金應該頗豐厚的吧。搞不好他能資助我們做些休閒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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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幻想其實還挺不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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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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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以前我都在逞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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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說了，我知道。這次我會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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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很淺眠，因此當槭在清晨試圖悄悄出門而不吵醒她時，他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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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出門？現在？」茵揉了揉眼睛。「要見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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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沒那麼早。」槭回答，嘆了口氣。「只不過是幫你帶個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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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你去。」茵稍微理了理毛，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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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必了，你就待在這吧。」槭毫不意外的一口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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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微微偏頭。「都快要離開這裡了，未來不是過上富裕的生活，就是落入更深的地獄，不論哪一種都不會再回來了不是嗎？」她微微頓了一下。「都到今天了……就當作最後一次，讓我跟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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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有道理。」思考良久槭，終於答應了，臉上雖短暫的露出一絲為難的神情，卻罕見的沒有阻攔，或許是認可了茵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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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輕手輕腳的——雖然不須擔心吵醒誰——鑽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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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方向不是往城區，也不是往垃圾場。我們不是要找早餐來吃嗎？」茵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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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個是我騙你的。」槭承認，尾巴甩了甩。「我本來只是想散散步，想點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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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是正好嗎？」茵親暱的蹭了蹭哥哥的肩膀。槭微微苦笑，爬上一間公寓的前廊，跳上欄杆，再攀上遮雨棚。「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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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我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茵輕而易舉的跟上了槭。「我好歹也住在這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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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了算。」槭說道，以尾巴保持平衡，一路爬上屋頂，時不時還回頭關照妹妹的狀況。茵費了些力氣，讓自己保持在離哥哥兩公尺內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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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頂上的風頗大，但槭仍大膽的在屋頂邊緣坐了下來，茵稍微猶豫了片刻，也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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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你準備要對我說一套大道理了？」茵搶先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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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沒有。」槭隨口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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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然呢？這個氣氛和步調，怎麼看都是要發表感言。」茵調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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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不理會她，伸手指向貧民窟的一端。「你看那裡，我們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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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茵也望著遠處的那幢豔麗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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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差點被擄走的地方，大概是那裡。看到了嗎？黃色看板旁邊那塊空地。」槭指著另一處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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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眼睛，我看得見。」茵略顯不耐煩。「哥，到底為什麼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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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就對了。或者，閉上眼睛感受也可以。」槭輕輕的吐著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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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把這個當成是另一種形式的大道理嗎？」茵嘴上雖這麼說，還是微微轉動著眼珠，掃視腳下的這塊土地。貧困，卻是養育他們的地方，甚至比不少人都還要有情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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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想不到會有離開的一天，還以為會在這裡某處餓死或被活活打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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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可惜他是隻貓，若是鳥，就可以迎著風，在這上頭御風飛行，鳥瞰全城，飛到一棟棟房子成為砂礫的高度。這城絕對稱不上美麗，但有了感情，離別竟會不自覺的感到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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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你都快哭了。」茵的話音剛落，兩人的肚子不約而同發出一陣咕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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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吃東西吧，把存糧吃完也沒關係了。」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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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吃過東西後，轉瞬已近和柴叔約定的時間。槭和茵再次檢查少少的行囊，僅帶了些重要的回憶，剩下的都屬於這個貧民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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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順利的來到了那個地方。「你確定他會來嗎？」茵突然有些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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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會的。」槭的口氣堅定，即使他的心中也有些許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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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站在那兒，宛如一對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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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的會來吧？」過了幾分鐘，茵突然拉住槭上衣的下擺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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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的，你就相信他吧。」槭再次給予肯定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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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好，因為我們大概有麻煩了。」茵看著身後緩緩走來的幾個人。槭轉過身，但見先前那個土狗在赤裸的上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的背心，拉鍊敞開，臉上神情有些複雜。後頭跟的那些跟班依舊，唯獨不見領頭的那隻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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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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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你們。」土狗似乎有些不情願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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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槭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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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要離開了吧？」土狗臉頰的肌肉抽動。「老大託我一定要轉告你們，說是恭喜你們脫離了這個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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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和茵互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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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還有……」土狗又道，雙手環胸。「他叫你們活下去，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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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怎麼不自己來說？」槭想起三天前在墓地見到龍時，他所說的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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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你屁事？」土狗有些惱怒，但顯然被那龍命令不得傷害他們，因此有些咬牙切齒的。「老大就是這麼說的。媽的，又少了兩隻小貓咪，操他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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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替我們向他問好。」槭淡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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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的，說就說。」土狗罵道，算是答應下來了。「還有什麼……幹，又是你這糟老頭，要不是老大叫我不能動粗，我早就把你揍倒在路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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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和茵同時望向土狗視線的方向，但見柴叔小跑步跑了過來。他沒有理會土狗的出言不遜，逕自向槭和茵道：「啊，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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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防備的往槭身後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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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是槭口中的妹妹吧？」柴叔微笑道。「初次見面，叫我柴叔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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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微微點頭致意，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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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李就這些嗎？」柴叔詢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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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這些了。我們沒多少財產。」槭說道，像是在強調他們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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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走吧，我的車停在外頭。」柴叔拍了拍槭的肩膀，往一條街道走去，槭和茵亦步亦趨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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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過轉角前，槭最後一次轉頭望向身後。土狗仍然一臉不爽，噘起了嘴看著他們。突然，槭瞥見土狗後面的暗處藏著一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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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那隻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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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沒來得及停下來向他說些什麼，那龍很快的轉過了身，消失在影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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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看什麼？」茵低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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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槭喃喃答道，加快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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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急，我們快到了。」柴叔聽見他們倆的竊竊私語，還以為他們已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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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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