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沛沛又想起兩天前的那通電話。
那是何嘉熹打來的。
當時,她正在機場的一角,專注地對着平板再一次確認行程。
她剛到機場時其實找過何嘉熹兩次,但兩次都無人接聽。她想着可能因為他行裝多,在路上又不方便掏電話,便索性等他回撥。
他們乘搭的航班預定在凌晨一點起飛,當時已接近十時半,差不多可以開始辦理登機手續。林沛沛算着時間,估計他也差不多到了,見他打來,便搶先問道:「你到了嗎?你在哪?我來找你吧!」
何嘉熹卻反常地沒有回答。電話另一頭靜悄悄的,背景異常安靜,不似在空曠的巴士站裡,反而更像在大廈的樓梯間。
林沛沛手下收拾的動作一頓,皺着眉追問:「你……不會還沒出發吧?」
何嘉熹依然不說話。
「你怎麼了,怎麼不說話呢?」林沛沛心中升騰起一陣不安,就怕何嘉熹是出了什麼意外。
聽筒裡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林沛沛瞬間慌了起來,手腳都不知往哪裡放。
「你別嚇我,你沒什麼事嗎?」她胡亂地將平板塞回背包,拉起行李就要往的士站走,要是何嘉熹真出事了,她也好立即趕過去。
剛走出沒兩步,那頭忽然響起一把柔弱的女聲,「嘉熹哥,你還沒說嗎?你不說,那就我來說?」嬌滴滴而又帶點天真的語氣,林沛沛認得,是宣瑞雯的。
她心中一沉,腳步猛地剎住——這什麼回事?宣瑞雯怎麼會跟何嘉熹在一起?
她正要質問,那邊卻爆出一聲吆喝。
「你閉嘴!你不說話也沒人當你啞巴!」是何嘉熹,聲浪雖大,但聽起來卻像跟話筒有點距離,顯然不是衝她說的。
對面驀然一靜,片刻後才傳來宣瑞雯的嬌笑,「哥,你那麼生氣幹什麼呢?那行,我閉嘴,你自己跟沛沛姐說,我在外面等你。你注意時間,飛機不等人啊。」她似是愈走愈遠,聲音愈來愈小,然而腔調裡的得意卻愈來愈濃。
電話那頭又回復安靜,梯間獨有的回音持續傳到她耳邊,林沛沛靜靜地等,等待何嘉熹開口。可是,過了許久,他仍然不願說話。
林沛沛搖了搖頭,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這人不蠢,在剛才的幾分鐘裡,她其實已聽明白大概發生了什麼事。 她也猜到何嘉熹遲遲不開口的原因,不礙乎怕她生氣,怕她失望。然而,不管她生不生氣失不失望,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說與不說其實影響不大,只是總得有個人說……
既然他不願打破平靜,那便由她來逼他直視真相。
她抿了抿唇,忍住鼻酸,平靜地道:「你有話想對我說吧,你說吧,我都聽着。」
事情跟她想的差不多,用一句話總結便是,宣瑞雯買了跟他們一樣的航班,打定注意要賴着他們,跟他們一起旅遊。
解決方法其實很簡單,他們到埗後找個機會甩掉她就好。反正宣瑞雯都十八歲成年了,是時候要學習一下怎樣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可是,何嘉熹不肯。
他說:「我答應過阿姨要照顧她,她才十八歲,又沒有訂房,我總不能讓她一個人流浪街頭吧……」語氣可憐兮兮的,態度卻十分堅持。
林沛沛也不知好氣還是好笑——那就可以委屈我了嗎?她很想這樣反駁,但最後只平靜地道:「那要不我們都不去好了……」
何嘉熹立即打斷:「那又不好,機票酒店都不能退,不去不就浪費了嗎……」
「……」林沛沛一陣無言,半晌才艱難地問:「……那你想如何?」
她已經猜到何嘉熹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讓她遷就,讓她忍忍,不然這通電話根本不會出現,他現在也不可能還沒出發。
但,這個要求,她是不可能答應的。即便她不討厭宣瑞雯,也不可能。
試問這世上又有哪個女朋友能接受兩人的甜蜜旅程無端端多個電燈泡,還是個會隨時燙人的電燈泡呢?
這本就在強人所難,何嘉熹顯然是知道,不然一開始也不會躊躇那麼久也不說話。
她這樣問,只是想試探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問得出口。
不意外,她還是失望了。
不過一會,她便聽見男友小心翼翼地問:「就不能、一起去嗎?」
林沛沛的心一點一點地冷下來。
「就這一次好不?我知道委屈你了,我以後補給你好不好?我真的期待跟你去旅遊很久。我跟你保證,到那邊以後,我會把她當成透明,不會跟她說話,這樣可以嗎?」
林沛沛:「……」
見她沒回應,何嘉熹又討好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討厭宣瑞雯,我也不想跟她一齊去,但要是她真出了什麼事,我媽跟阿姨那我很難交代,你能不能看在我面上,忍一忍……我保證沒有下次!真的!」
林沛沛依然沒說話,她已經不知道可以說什麼了——他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她要是拒絕,就顯得她「不通人情」「不講道理」,但想到要她跟宣瑞雯更更相看兩生厭,她還真的很不樂意。更何況,這錯並不在她,若要她遷就,讓始作俑者如意,她真的接受不了。
可是她想的這些,何嘉熹都不懂。他似乎以為她是單純地鬧性子,只要他服個軟好好哄哄就沒事。
他低聲乞求着,希望林沛沛能理解他的難處,「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事前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出門時看到她跟阿姨在門口等我,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早把她封鎖了,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打聽來的……肯定是我媽到處說,一不小心就讓她知道……但我可以發誓,我真的沒有跟她說過……」
林沛沛聽着聽着又輕輕歎了口氣——他說的這些,她又怎會不清楚。這幾個月何嘉熹為她做的事,她都一一看在眼內。她也知道他很無辜,但要她因為這而委屈自己,她……真的不願意。
她忍不住同他講清楚,「何嘉熹,我知道你很為難,所以想我遷就,但我也坦白跟你說,這次錯不在我,你要我遷就,我、我真的沒法接受……」
她只是想讓何嘉熹明白她在想些什麼,並沒有怪責他的意思,但他顯然誤會了,她話音未落,他已激動地反駁:「那這次錯就在我嗎?我也是被逼的好嗎?我都說了會視她為透明,你都不滿意?你還想我怎樣?我只是想跟你去旅遊,不想浪費錢,我也有錯嗎?還有上次你亂發脾氣,錯一樣不在我,我不還是好好哄你,這幾個月也一直遷就你。我都遷就你那麼多次了,你就不能讓一次嗎?」
這些話很傷人,但林沛沛依然忍着鼻酸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盛怒之中何嘉熹卻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你不是這個意思,難道還是覺得我跟她有貓膩,所以才不願意嗎?」
林沛沛委屈極了,終於忍不住厲聲反問,「何嘉熹,你就這樣想我的嗎?」
何嘉熹不甘示弱,「林沛沛,不是我這樣想,是你就是這樣!」
林沛沛徹底沒話了,她本來還想,要不就再順從一回,再遷就一次,反正就十多天的事,讓何嘉熹在途中多哄哄她便是了。可是,現在,她一點都不願意了。
靜默了好一會,她冷聲道:「既然你這樣想,那就這樣吧。這趟旅程,我不去了,你們愛去不去,隨便你。」
她掛上電話,盯着眼前虛空,有水霧從四周湧出暈化視野,光影朦朧中人影幢幢,耳畔談笑聲不絕,溜進耳窩裡卻彷似隔了山海般遙遠。霎那間,腳下的一尺方圓彷彿成了一塊孤島,而她困守其中孤立無援。
她突然很想逃離這個地方,遠離所有跟何嘉熹相關的事物。
所以她跑到最近的櫃台,詢問距離香港最遠又最早出發的航班,行程就這樣由北半球換到南半球。
是有點意氣用事,但當下,她真不知還能怎麼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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