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考慮如何讓杏子留下來時,他們已繼續有關天照流的話題。
「我們倭國經歷了數十年的戰亂,在建國之初,百廢待興,理應讓民眾休養生息,重視農業,振興經濟。」難波三成續道。「可是天皇即位後,除了苛徵重稅,更大量召集民工,為興建新的皇府而大灑金錢。那新皇府除了奢侈的裝潢外,又設立了大量的後宮,只為了方便天皇搜羅各地的美女,再巧取強奪來侍奉自己。」
「不光如此,這些年來皇府中的人,日常衣食住行皆揮霍無度,錢不夠花,便巧立名目,從各地開徵新稅。」胖子大谷也嘆道。「天皇更每年淘空國庫,繼續培養強大的軍隊,實在是勞民傷財。」
這些說話,聽來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但從史書中記載,歷史中坐上皇位後性情大變,像紂王那樣,從一個文武雙全的大將軍,變成只愛酒池肉林,濫殺無辜的昏君者,確實大有人在。
那次我跟杏子偷聽到羽黑流協助天師道後,有三個要求,其中一個是事成後支持難波太夫,迫使仁德天皇讓位。他們是否正要向我進行洗腦,好讓我將來到了倭國,會全心全意協助羽黑流呢?我應該沒有那麼大的影響力吧?
「難道沒有人能勸阻天皇嗎?」盧帥皺眉道。
「這十年內,我們上書勸喻天皇不下百次,換來的卻是被逐漸疏遠,更便宜了天照流。」難波太夫搖著頭,回答了盧帥的問題,然後換了嚴肅的神色,向我問道:「謝小兄弟,換了你是我這處境,你會怎樣辦?」
來了!說起這個話題的目的,果然就是要測試我的看法。只見難波太夫、孫恩、盧帥都盯住了我,只要我說得不合乎他們的期望,恐怕後果可大可小!
杏子也以關切的眼神對我作出提醒,要小心回答。
「所謂官迫民反,要是在位者昏庸無能,禍國殃民,又屢勸不聽……」我慷慨激昂地說道。「那麼就必需發起革命,推翻暴政,重新建立新朝,讓有德者居之。如果有需要的話,在下願當陣前小卒,效犬馬之勞!」
這番說話雖然有些誇張,卻令他們聽得非常滿意,看來我暫時是不會有危險了。
「多謝你的支持啊,謝小兄弟。」難波三成微笑道。「不過當前的形勢尚未去到那個地步,我們當務之急,是要想辦法壓制天照流的魔爪。」
「那個天照流既然得到天皇的全力支持,恐怕會像我國的北府軍一樣吧?」盧帥說道。「不但資源豐富,且因為有合法性,更能吸引年輕一代加盟,發展迅速。其他組織則無法抗衡,既難招募新血,又擔心被內部挖角。」
以我所認識的北府軍和草蘆書院,絕對不是天師道所形容的那麼差。但那個三塚浩,看來肯定不會是正人君子,他的天照流應該像現代日本社會的黑幫山口組一樣,表面上是正當的組織,和和氣氣,也依法交稅,偶爾做些善事,但暗裡卻是無法無天,排除異己,賺取不義之財,做事陰險毒辣。
這不是跟籐原信康的個性挺像的嗎?而且羽黑流的人都說他今天的表現反常……
「剛才盧帥說到,天照流或許會對羽黑流進行挖角。」我心血來潮,問道:「籐原兄該不會已經叛變過去吧?」
此話一出,難波太夫和難波三成同時站了起來,神色慌張。
「不可能!信康自五歲起就跟著我,一直盡忠職守。」難波太夫皺眉道。「可是最近一、兩個月來,他確實有點奇怪,加上今天……」
「和男兄,能否請你和良順兄立即到藤原的房間看守著他?」難波三成問道。
胖子大谷跟松本醫師點點頭,馬上前往。
難波太夫坐下來,繼續跟孫恩談及天照流之事,過了不久,忽然傳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
「報告!」杜立師兄急步跑了進來,向孫恩單膝跪下,續道:「剛才大谷先生到了那藤原的房間外敲門,卻完全沒有動靜,房門更被反鎖了。破門進去後,只見兩名羽黑流弟子躺在地上,那籐原卻不知所蹤!」
「甚麼?」聽到籐原信康傷人逃走,大家都十分驚訝!
我們所有人都立即趕往那客房去,只看到醫師松本單膝跪在地上,醫治那兩個倒地的羽黑流弟子。大谷胖子不見了蹤影,應該是為了追趕藤原而去。
「良介和阿茂的情況如何?」難波太夫擔心地問道。
「唉,明明是一同學習,一同成長的師兄弟,藤原那傢伙下手真狠!」松本嘆道。「若我們再來遲片刻,他們肯定已氣絕了。」
難波太夫和孫恩聞言,各自替一個傷者輸送真氣,壓制他們內傷。
「杜師弟,請馬上召集人手,以三人一組,分別往東、東北和北面的方向搜索。」盧帥吩咐道。「若有發現藤原的蹤影,絕不可與之交手,馬上派人回來通知!」
杜立隨即領命而去了。
安頓好兩名受傷的弟子後,難波太夫讓松本留下照料,便隨孫恩和其他人回到大廳的酒席中。
「幸好謝兄弟心有靈犀,猜出信康有問題。」難波三成說道。「否則我的兩位弟子就白白送命了。」
這麼說來,受了重傷的良介和阿茂,都是難波三成的直屬弟子。
「我只是隨口問問……」我不好意思地說道。「沒想到真的誤打誤撞說中了。」
「我雖然也曾考察過所有的門人,所有有嫌疑者都會暗中派員監視,卻從來沒有懷疑過信康。」難波太夫心痛地嘆息道。「我甚至早有打算將來把派主之位交給他,沒想到他居然背叛了我!」
「那孩子自小就跟著我們,到底是甚麼時候變節呢?」難波三成疑問道。「難怪他今天連下重手,想要把謝非小兄弟殺掉,他根本存心要破壞我們的大事。假如……」
「咳咳!」難波太夫假裝咳嗽,打斷難波三成的說話。
雖然我已知道他們所指的大事是甚麼,但是不是該假裝好奇,詢問一下比較好?
「請問藤原要殺我,是為了破壞甚麼大事呢?」我故意問道。
「那是……是我們在前來漢朝前,就以書信跟孫天師說過的一件事。」難波太夫回答道。「我們希望讓杏子嫁給謝小兄弟你,以加深兩派的友好羈絆!」
「甚麼?」我大吃一驚,失聲說道。
雖然我認為難波太夫會找個借口蒙混過去,卻想不到他竟然用這個理由!
我望向杏子,只見她尷尬得漲紅了臉,卻沒有驚訝之情,看來是早已知曉。
「師傅!誰要嫁給謝非啊?」杏子馬上抗議道。「我說過不會嫁給任何人的。」
「那一天,仁德天皇派人來提親,要娶妳為妾,妳不是一直在外面偷聽嗎?」難波太夫說道。「當時我跟那使者說,已經把妳許配給東方神子謝非,否則我也沒辦法拒絕天皇的要求啊!」
杏子曾經說過,她聽到難波太夫已安排她嫁給一個壞人的。
咦?她不是一直叫我做壞人嗎?我竟沒有想到……
「杏子,大哥並不是完全欺騙天皇使者的,我們確實早有這個想法。」難波三成微笑道。「妳跟謝兄弟不但郎才女貌,且都是人中龍鳳,可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可是,我跟他又不熟……」杏子嘟長了咀,續道:「而且他已經有未婚妻了,我可不想當第三者。」
「竹中姑娘,我們漢朝的習俗,大丈夫三妻四妾,原是平常,希望妳能通融一下。」孫恩勸說道。「聽聞倭國亦是如此,對嗎?」
「是的。我跟大哥自少沉迷忍道,所以沒有娶妻。」難波三成答道。「但和男兄尚在天皇手下辦事時,便已娶了四位太太。仁德天皇正式的妻妾有十二人,不記名的後宮更有數百人之多。」
「杏子,妳該清楚我們羽黑流的形勢吧!」難波太夫嘆了一口氣,續道:「要是妳嫁入皇府,雖然一生榮華富貴,又能替我們跟三塚花比拼爭寵,大大減低天照流對天皇的影響力,但師傅怎忍心迫妳嫁給那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從此失去自由的生活呢?」
「要是直接抗拒皇命,恐怕仁德天皇就以此為藉口,直接降罪給我們了。」難波三成說道。「所以在情在理,杏子妳願意嫁給謝小兄弟的話,是最理想不過,更可因此而在漢朝定居,避免天皇派人糾纏。何況謝小兄弟確實一表人才,又正直善良,是無數青春少艾的理想夫婿啊!」
杏子一直聽著大家的勸說,卻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沉思著。
「我們也不能勉強竹中小姐的意願……」孫恩說道。「畢竟她和阿非相識的時間還短。要不然這樣吧,竹中小姐先寄住在我們天師道這裡,難波兄則回倭國告知天皇,她將要和阿非成婚,以絕了天皇的妄想。我們以半年為期,若那時竹中小姐還是不願意嫁過來,我們再另作安排!」
半年之後,天師道就要正式起義了,孫恩該是故意以此為限期。
「謝謝天師的提議,可是……」杏子猶豫片刻,才緩緩續道:「我可以先跟謝非說幾句私底話嗎?」
「當然可以。」孫恩答應後,轉頭跟我說道:「阿非,你們到花園裡談談吧,我會通知其他人,不會前往打擾你們。」
孫恩話雖如此,其實肯定會派人去偷聽我們的對話吧?
「好,謝謝天師。」我站了起來,跟各人拱手道:「請恕我失陪了。」
我領著頭,帶著杏子走往花園,心裡盤算著要如何說服她嫁給我。
「我們還是到你的房間裡談吧!」杏子忽然拉著我的衣服說道,大慨也是擔心被偷聽了。
「可以啊,可是妳進入我的睡房,不害怕嗎?」我說笑道。
「怕甚麼?要是你敢有不軌企圖,我一掌把你劈死便是了。」杏子啐道。
來到我的房間,杏子關上門後,把耳朵貼在門上。
「杏子,妳有甚麼想跟我說呢?」我輕聲問道。
「謝先生……」杏子確認沒有人偷聽後,仍跟我保持一點距離,問道:「你真的喜歡我嗎?」
「我當然喜歡妳啊!」我馬上答道。「從我們第一天認識見,我便喜歡妳了。」
「那你喜歡我甚麼呢?因為我漂亮的外貌嗎?」杏子問道。
杏子跟我前女友陳杏儀一樣,是個聰明務實,善於捉摸別人想法的人,要是我用花言巧語討好她,肯定會有反效果。
還是用真心誠意,老實地去回答吧!
「剛開始的時候,我確實是對妳外表一見鐘情的。」我語氣誠懇地說道。「但我也說過,我決定跟前女友見面前,還以為她是個醜女。所以外表只是其次,我並不是僅僅喜歡妳的樣子,而是經過多次相處,逐漸認識妳的個性後,才深深的被妳吸引。我是真心的希望能成為妳的丈夫,可以一輩子陪伴著妳。」
「謝謝你,不過……」杏子輕輕的說道。「你覺得我很像你前女友,所以對我有些特別的感覺,對嗎?」
「是的,這一點我不能否認。」我思考了片刻,續道:「可是我絕對不是要把妳當作是她,而是我確實喜歡妳這個人。」
「謝非,你知道嗎?你覺得我像你的前女友,其實我也覺得你很像我的前男友。」杏子苦笑道。「無論是思想性格,語氣用詞,態度行為,幾乎是一模一樣!要不是我死於婚禮之前數天,而你死在前女友的婚禮之後,我肯定會以為你就是他了。」
我第一次聽到杏子的真心話,但從她的神情,也開始感受到她話語裡的意思。
「那麼,妳會喜歡這樣的我嗎?」我雖然心裡有數,還是嘗試問道。
「對不起……」杏子答道。「我並不是介意你已經有了方姑娘,她確實是一個好孩子。但我真的很害怕自己成為別人的替代品,更害怕自己會把你當作成他的愛情替身。」
我能感受到她的無奈,亦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把她當作前女友的替代品,才這麼渴望跟她一起呢?
「在我失足從高處下墮,快要死亡的時候,我竟然感到一絲快感。」杏子看我沒有說話,續道:「我覺得與其嫁給別人,還不如死了更好。我來到了異世界,才發現自己除了前男友之外,根本無法再愛上別人。所以,雖然我也有點喜歡你,但那並不是愛情,你能明白嗎?」
我也曾經有一段日子,以為自己除了前女友外,無法再喜歡其他人。可是當我看到她擁抱著丈夫,幸福快樂的樣子,我就跟自己說,一切都該完結了。
她在婚禮的教堂上看到我後,走過來跟我說道,如果三年前,我不是提出分手,而是向她求婚的話,她一定會答應的。
我無法理解她說這句話是甚麼意思,只能笑著回答一句謝謝,祝她幸福,然後馬上轉身離開,不讓她看到我的眼淚。
來到異世界,我覺得是讓自己重新出發的好機會,甚至立下享有齊人之福的願望。但杏子跟我相反,她對前男友真的很專一,用情至深,真真正正的至死不渝。
所以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成功追求她的可能,但這不是我的錯,我也只能釋懷了。
「我明白了,杏子。」我立定決心,說道:「我不會勉強妳喜歡我,卻也不能勉強自己不喜歡妳。所以從現在起,我們就是好朋友,是準備對付魔王的好伙伴。半年之後,我們一起到倭國假扮夫妻,只為騙過仁德天皇,之後妳仍然可以選擇妳喜歡的生活方式,好嗎?」
「謝謝你,你比他溫柔得多了!」杏子的眼眶紅了起來,嗚咽地問道:「能借我一點東西嗎?」
「可以。」我雖然不知道她想借的是甚麼,但我都會答應。
杏子慢慢的向我走來,然後緊緊的抱住了我。
「對不起,當時是我太倔強,太任性了!」杏子把她的臉貼著我的臉,在我耳邊飲泣低訴說道。
我沒有回應,只是把自己的肩膊借了給她倚靠著,雙手卻沒有任何的動作。
因為我知道,杏子現在抱著的是他,並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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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送別了羽黑流等人後,於徐州城逗留了十多天。
一來是要繼續派人搜尋失蹤了的籐原信康,二來孫恩亦要安排這裡分觀的物資和人手,以及處理各種教務,接待一些大人物等等。
我為免引起孫恩的猜疑,托了門人帶了口訊給劉裕,說目前內傷未癒,將來回到建康再請他喝酒。
然後我一邊治理內傷,一邊帶杏子和方鈴四處遊玩。因為現在我和杏子都成為了徐州的名人,去到哪裡都有人跟我們打招呼,更有許多人羨慕著我有兩個美女陪行。
聽方鈴說,當天比武大會結束後,她找了杏子,問她是否喜歡我,能否為我多留一些日子。
杏子則反問方鈴:「假如有一天,謝非不幸離世,妳會否移情別戀,改嫁他人?」
方鈴聽到後,當然堅決表示不會,於是杏子便說,她曾經也有一個深愛著的男生,只是那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所以她也不會再喜歡別人。
這麼一說,方鈴便懂了,自然也不再勸我追求杏子。
而這些日子裡,我也有跟詩詩碰過幾次面,只見她臉容有些憔悴,每次也簡單跟我打個招呼後,便急步離開,返回徐道覆的身邊。
「阿非,我們明天出發,返回建康吧。」孫恩這天把我召來,跟我說道。「然後我們會在建康的分觀,同時舉行你跟方鈴,還有道覆跟詩詩的婚禮。」
我聽到後既感興奮,又有點失落。興奮的自然是因為我終於要成家立室,能娶得方鈴這樣的可愛嬌妻。而失落的,是詩詩始終還是要嫁給徐道覆,準備接受女丹被奪的命運。
如果詩詩是歡歡喜喜地跟徐道覆一起,我當然會衷心祝福她。可是現在任誰都能看出詩詩並不快樂,徐道覆亦沒有好好待她。
我該怎麼辦,才能幫助詩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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