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藍球場上陣用的戰衣被丟到床邊的地上,床舖沒有在起床後被打理得好好。書檯上依然放着昨晚夜宵吃剩的日式杯麵,淡淡的味噌湯味充斥着房間。凌亂不堪的房間,令書櫃上各個擺放的井然有序的獎盃獎牌顯得特別格格不入。
房間的其中一幅牆上掛了一塊松木板,上面貼上有幾張便條紙、功課的筆記、和幾張用寶麗來相機拍下的星空照片。雖然這些照片不是專業的天文攝影,或是使用專業天文望遠鏡捕捉的深空影像作品。但會使用上簡單的器材,在夜晚找對合適的地點作長快門攝影,而又能拍出這些美麗構圖的,對一個不擅長於攝影的中學生來說已經是很了不起。
這些簡單而讓人震懾的星空相片,都是出自這間不修編幅的房間年輕主人;方頌恆的得意小作。他除了在校參加日常的藍球隊訓練之外,天文觀星是他的另一個大嗜好。
「媽!」他叫喊着:「今晚跟同學有約,晚上不回家吃飯了!明天早上回來。」
他在房間中一邊打點着今晚的器材用具,一邊簡單地叫喊着,但客廳中沒有什麼回應。
收拾好裝備後走出房間,發現家裏只有他一個。他走向客廳,飯檯上有張便條紙寫上:媽今晚有雀局,恆仔今晚自己安排。旁邊更附上零錢。方頌恆把檯上的零錢爪進褲袋,背起他的大背包,就出門赴約去。
今天是星期六,適逢英仙座流星雨的峰值大期,方頌恆約好幾個同學,今晚一同到郊外觀星。流星雨源頭是太陽系中,天體或彗星殘留在軌道上的微粒塵埃。而當地球公轉至彗星殘留的微粒塵埃團時,這些微粒塵埃就會高速進入地球,與大氣層產生摩擦而燃燒,流星就是這樣產生的。而英仙座流星雨今晚的峰值時刻,大概會有上至百多顆流星出現。
方頌恆住在舊市區裡一棟矮小樓房的單位中,沒有升降機,每天出入都要上落好幾十級樓梯。就在他家的樓下,有一間開業多年的老花店,除了賣鮮花植物之外,門口也有擺放一些簡單的飲料冰箱跟零口小食。方頌恆走到冰箱,拿了罐飲料走進店舖內。
「今晚要走到哪裏去呢? 」一把熟悉的老人聲音從幽暗的店舖深處內,伴隨着緩慢輕便的腳步聲說:「媽媽今晚又沒煮飯嗎?」
「哦!是荔婆喔?妳回來啦!」方頌恆歡喜的說:「妳這次回鄉都有兩、三個月呢?」
「是喔,這次去得遠囉。」荔婆笑着。
方頌恆的父親是內河船的船工,一星期留在家不多兩日,母親是茶樓雜工。雖然父母都是從事工時長的職業,但他們的關係還是親密的。只要方頌恆想要的,父母都會滿足他,而他也沒有令父母失望,學校裏的成績也不錯。只是沒有太多的時間與他相處,加上是獨子,令他在成長的過程中都感覺孤獨,除了身邊同年紀的好友同學之外,就沒有其他長輩在身邊。在學校裏,當有其他同學在分享他們跟家人的旅行或生活瑣碎事,都會讓他心裏戚戚焉。
而荔婆跟她的丈夫就滿足了他的孩子心。
就像他的祖父母一樣,雖然關係並不是親暱,但小時候的他,總會願意向他們分享他的生活和學校的所見所聞。有時荔婆知道他在學校拿了好成績,會獎他零吃飲料作鼓勵,而他的父母也很感謝他倆老夫妻對孩子的照顧。
荔婆接過他的零錢說:「今晚要上山喔?」
「嗯,上山觀星。」
「一個人?」
「不啦,跟幾個同學一起。」
「哦。」荔婆一臉茫然地看着他。她不懂得什麼是觀星,只知道他今晚會在山上過夜。
「夜晚的山頭很危險喎!」荔婆苦口婆心地說:「要小心,夜晚的山頭會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我小時在鄉下裡遇過喔!」
「不會啦,今晚山上人多。」方頌恆笑說:「這裏山頭野嶺的野豬就是怕人多吧,不然最危險的就是被蚊蟲咬呢?」
「要是野豬就好了。」荔婆打趣說:「野豬肉甜呀!」
方頌恆揚了一下眼眉,他追不及這個話題。
荔婆走到店舖前方的花卉架前,動作蹣跚地從貨架的高處拿了一些東西下來。方頌恆也跟了上前。
「袋住!」他從荔婆手上接過一包東西,這是一個手掌大小的,用透明膠袋裝着的幾束白色鮮花頭,膠袋上打了幾個小孔,再用上紅色的線頭紮起膠袋口。這是一包荔婆自己做的姜花包。
「嗯!」方頌恆拿到鼻前聞了聞:「很香。」
「把它放在身上,今晚保你平安。」荔婆認真地說。
「女朋友會一起去嗎?」荔婆保持着認真的面容,略帶好奇地問。
突然被她這樣一問,方頌恆有點不知所措:「咦?沒有啦。」
「嗯,還好。她沒有跟你去。」
「不是這個意思啦,我還沒有女朋友呢……」
荔婆好像聽不進這句說話,她接着就說:「人長大了,要先懂得照顧自己,才會懂得好好照顧別人。」
「知道啦,我跟朋友約了時間。」方頌恆知道她沒有聽進他的說話,隨便地說出了這句:「我現在要趕着走了,妳也要小心保重。」
「你明白就好了。」荔婆一臉滿意地笑着說,目送着他離開,最後還提醒了他一句:「總之,今晚就要小心喔。」
跟荔婆告別後,方頌恆前往今晚其中一個同行的同學家晚飯。
同學的媽媽從廚房中端上了好幾碟美味的菜餚,有蒸氣騰騰的豉汁蒸魚、酸甜可口的蕃茄豬扒、讓人齒頰留香的滷水燒味、味道不太惹人喜歡的薑汁抄青菜、和材料不明但火候十足的老火湯。這些每個家庭都會吃到的家常便飯,對方頌恆來說反倒算是奢侈的事情了。不是他沒有經濟能力吃這些東西,而是經常只有一個人晚餐的他根本很少有機會在餐桌上遇上這麼多的美食。重要的是,可以有其他人跟他一起共渡晚飯時光。
距離今晚觀賞流星雨的最佳時間還有一段距離,他們幾個男孩飯後就躲在房間內一起玩電玩遊戲。
對觀星和籃球情有獨鍾的方頌恆,對足球遊戲並不熱衷。他詢問了同學,就開動了他的個人電腦。
打開了瀏覽器一看,發現書簽和瀏覽記錄中,有了一些讓男孩子熱血沸騰的記錄,方頌恆靜悄悄把這些網址都抄了下來。
「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呼叫,嚇到了方頌恆急忙把電腦的屏幕關掉。
「有沒有聽過今晚我們去的那個地方的謠傳。」
另一個同學指着他提醒說:「要先按關機指令才好關掉屏幕!」
「戰爭的時候村莊被屠,這個很多人都知啦。」方頌恆裝着若無其事的表情,邊搞電腦邊說着。
「不是這個啦,聽說近期有人在那邊通宵露營,晚上遇到幾個漂亮的女生搭訕。那個人讓她們進了帳幕之後,朝早起來發現自己裸睡在荒山野嶺,最後還被送進精神病院呢。」
「很熟悉的情節喔……」
「哥哥!外邊很冷喔!我可以進來跟你一起取暖嗎?」
「大師姐嬌喘一聲倒在方頌恆的帳篷裡!」
「是小帳篷嗎?」
接下來就是一堆男孩子之間的對話,大家都聊得興致勃勃,眉飛色舞,就是差點錯過了上山的公車時間。而最後,差不多接近凌晨時分,他們一行人才抵達觀星場地。
接來兩天都是假期,加上暑假,這次來的觀星的人似乎特別多。不論是扶老攜幼還是拖男帶女的,攜帶備專業裝備,或是一堆純粹來吃喝玩樂趁熱鬧的,應有盡有,場面非常熱鬧。
他們一行人今晚來到的觀星地點,其實是一所公共的郊區露營地點,所以即使不是觀星活動,來這裏的人本身也不少。
經過一番找尋,很快就在營地較邊陲的位置,找到他們今晚的落腳點。他們各自展開他們的器械用品,雖然觀賞流星雨其實不需要用上太多的器材,但是對觀星愛好者來說,或甚至是其他專業玩意,能夠有機會拿上他們任何的裝備,這個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樂趣。
方頌恆今晚也帶上了他的寶麗來相機,打算拍幾張長曝光的照片,但眼見營地人太多,光污染大,很難拍得到心中的理想相片,所以他打算另覓新地方。
他跟同行的同學商量好後,就決定獨自往營地後方的山上去。因為他看見離營地不遠處的山頭上,有一座訊號發射塔,他認為發射塔的下方應該有比較較寬敞的空間讓他進行星空拍攝。
沿着山路走去,背後嘈雜的人聲也逐漸遠離。雖然他喜歡跟朋友在一起,但他發覺現在才是真正的觀星旅程。
這是一條行車的單線雙程水泥馬路,彎曲地緩緩上斜,沿路每幾十米就有一支暗淡的路燈。路面堆積了不少樹支落葉,似乎道路已經稀少行車。往山上方向,右邊是叢林茂密的山坡,高大的樹身遮蓋了上坡的山頂,而左邊,則是山谷河溪,雖然下方環境漆黑到什麼都看不見,但流水聲潺潺,令到環境未至於太過幽靜。他抬頭望向天,暗淡的星光越來越多,也認出好幾顆熟悉的星體;牛郎星跟織女星在若隱若現的銀河光影下相映着,天鵝座的尾巴天津四就在他們的下方位置。「夏季大三角」讓他確認自己正在向東面行走着。
走了十多分鐘左右,扭過一個彎後他的步伐就停止了,除了是道路的最後一支路燈就也停在他身旁外,他被一道半身高的鐵網閘門攔住去路,但讓他停止步伐的,不是這道輕易跨過的鐵閘,而是沿路前方的荒廢村落。
這條村落沿着馬路兩邊伸延下去,建築物已經非常殘舊,看上去都是古舊中式的單層樓房,很多都荒廢得只剩頹垣敗瓦,有一些只剩下大門的門框,一些紙對聯殘留在門樑上。也有一些是搖搖欲墜的屋瓦,被植物纏繞着建築體蔓延滋生。而這些情景只在閘門旁邊的街燈照過不到十米左右,再遠一點的前方完全沒入黑暗。他沿着道路的前方放眼望過去,訊號塔就聳立在這條荒廢村落後方的高地上。而方頌恆現在就要立下一個決定。
他知道自己並不是什麼英雄好漢,而且野外求生的其中一條重要守則,就是別讓自己落入未知的情況,或可預計的危險當中。他觀看四周環境,閘前這段路也算平整,他用手電筒照一照附近的草叢,也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他抬頭望向天,尋找着英仙座的位置時,他就高興得叫了起來;一道微弱的光線突然畫破長空,他看到了今晚第一顆流星!
他完全忘記了自己身處在一個幽暗恐怖的地方。
二話不說就把行裝放在地上,他開始拿出他的器材和露營用品。拉開了攝影腳架,把改裝過的寶麗來相機裝入底片。他抬頭望向前方的星空位置,雖然這片天空並不完全空曠,但遠方的山丘跟前方的樹身形成了完美的構圖畫面,位置也接近流星雨的輻射點,他決定在這裏拍下一張星空光影照片。
他拿出另一支小電筒。與一般的電筒不同,這支電筒會發出幽暗的紅光;這對攝影器材的光染響較低,是夜間戶外攝影的必備物品。他設定了手腕上的電子錶,再確認一下鏡頭和星空的位置就按下快門去,這次曝光時間預計要用上四十五分鐘。
他慢慢的放下快門線,退後兩步,確認一切都進行得妥當後,就高興地呼叫了一聲,並開始安排他的露營設備。
他遠離相機後方幾米處,剛剛好就是閘前路燈的下方位置,光線充足。他開始組裝起露營用的椅子,再把背囊放到身旁就坐了下來。他拿出一些飲料跟食物,一邊吃喝一邊看着星空,慢慢的等着這四十五分鐘過去。
再多幾顆流星出現在天空上,而且有兩至三顆落入鏡頭中。方頌恆非常滿意今晚能夠找到這一個地點,他緩緩望向身後的荒廢村落,雖然感覺恐怖,但能夠這樣獨佔星空,他再也沒想得太多了。
他拿出手提電話,打算與營地的同學聯絡,但發現訊號非常微弱,嘗試了幾次也不能成功打出。他望向後方遠處的訊號塔納悶了幾句,感覺相當奇怪。
正當他拿出一個蘋果準備好好享受時時,草叢間突然有聲音傳出!方頌恆拿起了電筒向聲音方向照去,但什麼也看不見,心想:可能是樹上的枯枝殘葉丟到地面的草叢上,就收起了手電筒。他也自然反應般的,望向身後的荒廢村落一眼。沒有再發現什麼的異樣,就繼續享用他的蘋果。
「嘶嘶…吵啦…」
草叢再次傳出聲音,這次離他很近,他大感緊張起來,再次拿起手電筒,眯着眼睛向草叢方向望過去。他用電筒不斷在草叢中橫掃着,而且發現草叢中好像有些東西在移動。
突然間,一對像綠松石般的螢光被照了出來,伴隨着一團迷糊的黑影;一隻野豬走出了馬路邊跟他對望着。
方頌恆平息正氣,他知道不能作出太大動作,以免觸動到牠的情緒。他坐在椅子上,慢慢的將雙腿屈曲方便隨時彈跳起來。他把第三支電筒;戴在頭上的頭燈開着,保持對着野豬的方向。他把手一拋,反轉了手上堅硬的手電筒,等待野豬的下一步行動。
野豬站在路邊,擺動着牠的鼻子探索着四周,牠沒有進一步前進,態度氣定神閑。而就在這個時候,草叢方再有一些聲音傳出,幾團小黑影跑了出路中間;三隻小野豬平排在一起看着他。
「你是媽媽喔?」方頌恆回頭看着大野豬,只見她走到閘前,看着荒廢村落的方向,定着尾巴,好像在觀察什麼似的。而那幾隻小野豬並排在一起步步逼近。方頌恆明白了,是他的食物氣味吸引牠們到來的。
他放慢動作,咬了一口蘋果肉掉到地上,小野豬們就沖了過去。看得出牠們都餓了,就把剩下的蘋果都咬碎丟到地上,確保每隻小野豬都分到吃。
望向野豬媽媽,他把背囊裏最後一個蘋果都拿了出來,對着野豬媽媽說:「最後一個了,妳要不?」
野豬媽媽好像會聽懂人說話一樣,望向方頌恆搖了幾下頭,鼻頭噴出幾下「呼呼」的底嗚聲,身體移動了幾下,但好像不想太靠近他。方頌恆就把蘋果丟到草叢邊。野豬媽媽就慢慢地走過,把蘋果咬起來後,就向着下山方向的路離他遠去。
望着牠們的離去,就在道路的遠方拐彎處消失後,方頌恆再把附近的草叢都照一次已確保他的安全。也自然反應般的,再一次的,望向身後的荒廢村落一眼。面對着身後這個詭異的環境,他安慰着自己,只要不跨過鐵閘,就不會跟這個詭異的結界空間扯上任何關係。
但這一次,他決定探索一下身後的區域。
他從椅子以上站了起來。走到鐵閘前面,面對着前面一片黑暗,他自然地把手放在鐵閘上方粗大的橫鐵上。冰冷而粗糙的觸感就像電流一樣通過他的手臂,令他自然的把手彈回去。
他打開手電筒,沿着道路伸延的方向慢慢的橫掃着,他發現閘後方的道路情況,比起他站在的路面情況差得很遠;龜裂和陷落充斥着路面,植物的枯枝爛葉堆堆滿着,兩旁除了破爛不堪的屋舍外,植物也繞過屋梁,生長到道路的上方,老樹的觸鬚已經伸延到路的兩旁,就像鐘乳石一樣整齊。整個畫面就像一個巨型的窟窿,怪不得望進去漆黑一片,連星光都照耀不到。整個畫面讓人震懾。
他更發現,這條路的前方並沒有繼續伸延到太遠去,道路就停在約數十米遠處的一所破舊的屋房旁。原來,這條路是不會通往訊號塔的。
對着這個奇怪又詭異的情景,方頌恆心裏雖然有一種寒意,但也佩服大自然的力量。
他準備把手電筒收回來,就在他快速掃過左邊的廢屋時,突然間,一個身影若隱若現地出現在破爛的木門前!
方頌恆叫了一聲,後退了一步,再把手電筒再照一次相同的方向去。
的確!是有一個影子若隱若現,但原來是貼在舊木門上,幾張附近的紙張對聯在飄蕩着。方頌恆深呼吸了一下,就關上手電筒。
「咇咇…咇咇…」
電子腕錶在響着,時間到了。他走到相機旁,用口咬着紅光小電筒。他輕輕拿起相機的快門線,鬆下機關後,就在相機旁邊大力抽出一張相片出來。這種即影即有的相片需要很長的時間才會成功顯影,他望着手上灰濛濛的相片,幻想着他期待的畫面。
就在這一刻,他的背後傳過來一句沉甸甸的年少女人聲:
「你在幹嗎?」
方頌恆快速地擰轉身,發現一個女性身影就站在他身後的那道鐵閘前!
他口裡含着的紅光小電筒把紅光都照到那個女人身上,加上旁邊暗黃色的街燈,一個經典恐怖電影的燈光效果就打在這個女人身上!
「嗚呀…!」
方頌恆見到這個情景嚇得大叫起來。他退後了好幾步,口裡的紅色小電筒掉在地上,差點推倒了自己的相機。
「弟弟你還好嗎?你沒事吧?」年輕少婦追問道。
紅光沒有再照到她身上,而他聽到對方這樣一問,瞬間就回過神來說:「妳…妳好呀…姐姐…」
年輕少婦走近街燈,看着四周的物件,再擺着好奇的目光對着他,等待着方頌恆的回答。
在燈光的照射下,他才清楚的看到這個少婦的外貌。
她有着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鼻頭細小圓潤。長長的秀髮束成馬尾,剛好蓋過了她的頸後。她不瘦削,而是帶有一點贅肉而又豐滿的身材。看上去年紀不過三十。
她穿着連身式的粉紅色睡衣裙,裙腳剛好蓋到半邊大腿,穿着拖鞋,就是一身閨房的裝束,毫不掩飾的站在他前面。
「我……我……來觀星的。」
方頌恆瞧着少婦的後方,發現遠方有一間屋舍開着了燈,心裡在想:原來這裏有人住呢。
少婦看着他身旁的相機走過去說:「你在拍照耶?」
她聚精會神地觀看他的攝影器材,而他就聚精會神地觀看着她觀看他的攝影器材。
「嘎……」血氣方剛的他強烈地保持鎮靜地回應說:「都只是在玩,不專業的。」
少婦指着地上說:「那就是相片嗎?」
他望向少婦指的方向,輕叫了一聲,走上前把地上的照片拾起來。
而他發現,照片開始顯影了,輪廓逐漸成形,顏色也開始顯露出來。
「嗯!」方頌恆一本正經地指着天空上方說:「就是這個方向。」
少婦走近他身邊,貼着他身旁觀看他手上的照片。正當他想把相片遞給她時,少婦突然輕輕的抓住他的手把照片靠近她的臉龐。
「為什麼天空都是一條條的弧線呢?」
他深呼吸了一下說:「因為我把相機的快門開着。地球會自轉,星光就會一樣移動,時間長了,就可以拍下他們的軌跡。」
「哦……」少婦驚嘆了一句:「原來夜晚的天空可以拍成這樣耶?」
少婦這個時候貼着他,方頌恆發現她身上有一股特別的氣味,說不出是香氣還是臭味,就是特別。
少婦慢慢的把手放開,望着他,帶着磁性的聲線輕說着:「嘿!姐姐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Michael!」方頌恆快速而自信地說出了他的洋名。
「哦,你好Michael!」少婦笑着:「今晚就只有你一個人嗎?」
「我今晚跟幾個同學來的,但是下邊營地人太多,所以我一個人走了上來。」
「深夜一個人走上山?你膽子不小噢。」
「平常我都不是太喜歡一個人,只是我想找個好地方拍照所以才走到這裏來。」
方頌恆接着說:「是不是我打擾了你們呢?」他指着身後着燈的房屋。
「不!」少婦一直保持着輕輕的笑容,她接着說:「我聽見這裏有幾下叫聲,所以出來看一下。」
「哦……」他尷尬地回應說:「剛才有點興奮,所以啦……抱歉打擾了!」
「我不是說了不會嗎?」
兩人定了下來對望着幾秒鐘,方頌恆第一次距離那麼近地看着一個漂亮的女子。她的雙眼彷彿在暗暗發出光芒似的,圓潤細小的鼻頭,加上那親切的笑容掛在這張完美的瓜子臉上,她那可愛的面容瞬間就吸引着他。
「Mic……Michael?」少婦對着他笑着說:「我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哦!不!你很美!」
「嗯?」
「哦!不!」
「噯?」少婦打着一個趣臉笑着。
「噢!呀!我今晚好像有點累了……」他退開了幾步,神情尷尬。
少婦也退開了幾步,走到他的露營椅附近低頭看着說:「你今晚吃喝的東西都用完了嗎?」
「水都差都喝完了。」他說:「所以我要回去營地跟我的同學回合。」
「你要進來我家補給一點嗎?」
方頌恆想着:可以補給,就可以再拍多一張照片。而既然少婦相信他,他也不必客氣吧。
而且,可以跟她相處多點時間也不錯。
「方便嗎?」他一本正經地說。
「帶着你的水樽跟着來哦。」
他跟隨着少婦,從鐵閘旁邊的小路繞過去。他打開手電筒,沿路都是殘破不堪的石級和路段,這條小路繞着幾間破舊的房舍,通往廢棄村落的裏頭,他小心翼翼的跟着走。
那個少婦走在前面,他把電筒在地上和她的背部照射着。他頓然發現,少婦的睡衣好像有點緊,雖然不是透光,但睡衣緊貼得把裏頭的內衣形狀都顯得清清楚楚,連內衣布料上的花紋都可以看得到。他低着頭,偷偷地看着少婦的背部,看着她那略為豐滿的身軀,走在這些崎嶇的路上不停的扭動着。
突然間,少婦停下了腳步,扭過身來,對着他笑着說:「你怎麼啦?把燈光照到地上就好,不需要照着我。我自己可以看得到路呢。」
就在少婦扭過身來的瞬間,他確認了她的睡衣真的有點緊。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間古舊的房屋前。這間房屋有着灰紅色的屋瓦頂,牆身有點破舊,門口卻有一道新穎的鋼製閘門。
少婦輕輕的把門拉開,就邀請他一同走進去。
不到四乘四至五米左右大的廳房,裡頭有着一張長凳,幾個櫥櫃,餐桌木椅。牆壁上掛着電風扇,月曆等。後頭有一間房間被布簾遮擋着。就是一間典型的鄉間房屋。
「你要梳洗嗎?」少婦指著後方的布簾說:「洗手間在裏面。」
「謝謝。」他看着少婦幫她的水樽裝水,他自己就走在後頭的洗手間裏去。
很快的,水樽就被裝滿水了,放在長凳前的茶几上。方頌恆走了出來,並打算離開。
「坐下來吧。」少婦指着旁邊的長凳說:「跟姐姐聊一會可以嗎?」
他看見少婦拿着他的照片看着,就跟同一起坐了下來。
少婦不停地問及方頌恆的事,由學校、家庭、興趣等等。一如以往,方頌恆很願意跟別人分享他的事情。雖然已是深夜,他們依然聊得相當投契,有喜有笑,歡笑氣氛此起彼落。少婦也分享了一些食物和冰凍的飲品,他倆相處得很融洽,方頌恆非常喜歡這種氛圍。
而快樂的時光就是過得特別快,方頌恆看了一下手錶,已經是凌晨三點多了,他要跟他的同學會合去。
「謝謝妳的招呼了,姐姐!」他笑着說:「那……我呀……」
「嗯?怎麼啦?」少婦再坐近了他的身旁。
一隻手輕輕的抓着他手臂笑着說:「你想怎樣啊?」
方頌恆欲言又止,少婦用另一隻手撥弄着他的頭髮,默默地等着他回說。他閉上眼睛,他很享受這一刻。他甚至不想說話,只想時間永遠停留在這裡。
「有些事情,可以不用說出口,心裏想要做就可以去做。」少婦挨近他輕輕說道。
「你是個好孩子,姐姐知道的。姐姐懂得看穿別人心裏在想什麼呢。」
方頌恆默默地看着她,他們眼神交流着,沒有說話。
他發覺自己的意識開始有點迷糊,可能已經有二十多個小時沒有睡覺。就在這一刻,他又聞到一股味道,從少婦的身上散發出來,說不出是什麼,但就是特別。
少婦繼續撥弄着他的頭髮,她的手指順着他耳背滑下去。
「你沒有欺騙我,你是個好孩子。」
「告訴姐姐,你心裏的那一句,你現在想要什麼?姐姐都會獎勵你,嗯…?」
他的意識越來越迷糊。他感覺到少婦抓着他的手去觸碰着什麼似的,耳邊不斷傳來她低沉而有力的呼吸聲。
他已經全身乏力,無從抵抗。
突然間!大門「平嘭」一聲被撞破了,一團巨型的黑影衝進了入屋,他依稀感覺到那團黑影在他身上跳過,把騎在他身上的少婦推倒在地上。他意識非常迷糊,只能聽到兩團黑影不斷在纏繞着,傳出東西掉在地上,玻璃被打破等等激烈的聲音。
他聽到動物的慘叫鳴嗚。還有,一股濃烈的姜花香味撲進他的鼻裡。
方頌恆猛力地睜開雙眼,大力深呼吸了一下。他站起來,發現自己處身在一個非常廣闊的平原上,頭頂是夜晚的星空,他看着熟悉的銀河星影,有幾度流星閃爍略過,這裏環境非常漂亮,令到他目定口呆。
「提醒了你要小心點呢!」背後突然傳來一把熟悉的聲音,他向聲音方向望過去,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像,卻非常熟悉;是荔婆。
她站在離他約十多米遠的距離,但她說的話卻在耳邊出現。在她身旁,還有另一個龐大的身影,是一頭野豬。
「人長大了!要學懂照顧自己啦!」
荔婆跟那頭野豬慢慢的背着他遠去,走往前方的白色光球裡。那個光球越來越大,越來越迫近他,直至將他包圍着。
方頌恆慢慢的打開雙眼,他的耳邊不斷傳來繁雜的人聲。
「這邊啊!」
「喂!恆仔!醒啦!快起來!」
「他死了嗎?」
「你就死了!」方頌恆迷糊地回應,他好像聽到身旁的人在歡呼着。
「你昨晚為什麼不跟我們聯絡呢?」一個同學在問:「你的手提電話打不通呢!」
方頌恆從地上坐了起來,他的同學把他扶起,他的意識開始恢復起來,就像睡了一覺似的。
他放眼四周,發現自己和同學都身處在一荒廢的舊屋中,房屋的一邊牆壁已經倒下,沒有屋頂,晨光溫暖地照射着他們。
「嘔……」後邊傳來了一陣嘔吐聲,一個同學在說:「裏面有一條死了的野豬。」
眾人都跟着望過去,看到一隻肥大的野豬倒臥在地上,滿身抓痕,鮮血滿地,就好像剛剛死在這裏一樣。
有同學再問:「昨晚發生什麼事呢?我們都在擔心你呢!」
方頌恆卻保持沉默。他看着掉在地上,那包已經枯萎得發黑的姜花包。
一眾同學攙扶着他離開荒廢村落,他們跨過鐵閘,回頭一望,發現這個廢墟在陽光的照射下有另一番景致。高大的樹幹被陽光照射得亮麗奪目,樹影打在廢墟的頹垣敗瓦中構成了夢幻般的景象,就好像身處在一套著名的日式動畫;那個飛在天空的城堡一樣壯觀。
同學們幫忙執拾方頌恆在閘口前的東西後,扶着他下山。
「為什麼要走上這來?」有一個同學問到。
「我跟着路走啊。」
「訊號塔是走另一邊,你沒有看清楚前面的路牌嗎?」
「什麼路牌啊?」方頌恆疑惑地問。
他們就剛好走到分叉口處,方頌恆發現真的有兩條路,中間的路牌指着不同的方向,一邊指着發射塔的方向。而另一邊,柱上掛着一塊殘破的路牌。這塊帶着不少鐵銹痕跡的舊路牌上面寫着「河頭嶺村」。
方頌恆沒有回答同學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一行人回到營地,煮了早餐,就各自各歸家了。
看不見的分岔路、野豬、美麗的少婦、荒廢的村莊,昨晚這一堆發生在方頌恆身上難以解釋的事情沒有帶給他太多的迷惑,他一心在想,那個少婦究竟是什麼人?感覺很真實,很奇怪,很溫暖,也很詭異。這一趟難以言語的經歷讓他猶有餘悸。
公車停在他家的附近,他感覺到相當疲累,他跑到荔婆的店舖,在門口拿了一罐咖啡,就走進了幽暗的店舖內。
裡頭走出來迎接他的是荔婆的大兒子,他就:「昨晚又到哪裏通宵呢?」
「昨晚跟同學去了觀星,只睡了一回,我需要咖啡呢!」他倆笑着。
「荔婆呢?」方頌恆在店舖裏頭東張西望,大兒子定了一下神情。
「之前他跟親友返回了鄉下住了兩個月。」
「嗯,我知啊,你們有說,而且她……」大兒子自覺地接着說:「她在鄉下時發了急病,上個月去世了。」
他指着店舖深處內的祖先靈位,上方平時放着荔婆丈夫的黑白照。
現在,荔婆的黑白照也放在旁邊。
他倆老再次重聚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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