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初為父母的夫婦一樣,就在他們的女兒出生之前,這兩夫婦已經為新生命的來臨準備好所需要的一切。他們研究各款嬰兒配方奶粉成份,親自試味,買下不同款式的嬰兒衣着,捉摸他們的材質,甚至仔細留意車縫手藝,還收集大量嬰兒用品和玩具的目錄。親朋戚友也不斷送上初生嬰兒的用品作賀禮。但當女兒出生之後,他們也感受到什麼是「一切的計劃總趕不上變化」。
至少,為了當下的生活品質,在嬰兒尿布上他們需要重新再花點功夫。
詢問了有經驗的父母們和親朋戚友,走訪過不同地區的藥房及超市,新任父親的他,終於找到大家推薦他們使用的初生嬰兒專用紙尿布。他希望換上這款新的嬰兒紙尿布後,女兒在晚上會睡得安好一點,而他兩夫婦也更可以睡得安好多一點。
他一抽二掕地走在回家道路上,而他剛好要來到這個距離他家相距甚遠的地區,反而對他來說,卻是非常熟悉。
他走到一間位處鬧市大馬路旁,不知光顧了多少次的大型文具店前。在其中一邊展示着長久都不會更新的櫥窗前停了腳步。文具店井然有序地,根據各種品牌及款式,把一種吸引他習慣性來到這裡的商品展示著。不論它們是設計入門的、目標市場為大眾化的、藝術作業專用的,甚或是工藝精緻,帶著價格不菲的名廠品牌,包羅萬有。它們款式眾多,每一支看上去都看似附有高貴靈魂似的;讓人目不暇給,眼眩神迷。
父親在他某年生日送他人生第一支墨水筆時,就頓然愛上了這個玩意。除了墨水筆擁有獨特的外觀設計,在相比起其它書寫工具,他更喜愛墨水筆的獨特書寫感。他從來不認為自己很懂得書法藝術,但依然享受使用墨水筆帶來的書寫趣味。不同牌子的墨水筆,配上五花八門的墨水,寫出的每一筆橫豎點捺,在紙張都上呈現出獨特的墨跡。他熱愛墨水筆這個書寫工具,從書寫系統的技術設計、筆尖的製造工藝,到每一個品牌歷史、名人使用過的款式等,都是他的興趣範圍。
黃浩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專業級墨水筆愛好者。
理所當然的,他自己收藏了不少墨水筆和墨水,就連他太太都嘲笑着他的筆比她的化妝品都要多。這個嗜好多年沒變,就像他人生其中一個重要的部份。然而,女兒的誕生,改變了這個悠久不變的人生遊戲規則。
和其他新任父母一樣,迎接新生命的到來,總會讓他們的生命帶來挑戰和改變。需要犧牲自己的一點生活瑣碎習慣,不論是夫妻的相處時光、家庭的財務計劃,個人的私人時間、甚至嗜好。
然而,縱使不再輕易擁有新的收藏品,但對愛好者來說,在車來攘往的街道上吃着灰塵,隔着商店櫥窗玻璃觀賞心頭好依然是一件賞心樂事。他現在也看得不亦樂乎。
「今天是來買墨水的還是補充紙張呢?」商店櫥窗旁邊的大門站着一位熟悉的身影在說:「還是呢,要我介紹新到貨的日本筆呢?剛來了幾款今季的手工蒔繪,我還沒把它們放出來呢。」
黃浩明繼續逕自地欣賞着櫥窗的商品,沒有半點打算理會這位相熟的店員。
再過了一會,他才回應說:「這次啦,我是來這邊買女兒的東西才路過的。」
這位相熟的店員看着他手上一二袋的東西,就輕笑着說:「哦,整個城市就只有這個地區才有紙尿布賣嗎?」
黃浩明納悶地看着他。
「這個新款的紙尿布找了很久,要這邊才有賣啦。」
「終於輪到你感受到當父親的不容易吧,呵呵!難得走到這裡,要進來喝杯茶嗎?」
他遲疑了幾秒後就笑着說:「那是什麼款式的蒔繪?」
蒔繪是日本獨有的傳統漆器手藝,在漆器上加上調配了不同顏色的金屬粉末來繪出圖案。這種技術用在細小的墨水筆筆幹上,由經驗豐富的工匠手工繪出傳統圖案,例如吉祥神獸、季節風景、地區主題,甚至是宗教經文等等。每一支蒔繪墨水筆都是工藝獨特的藝術品。
他們兩個就坐在店舖的櫥櫃一角。一如以往,就像老朋友一樣分享着墨水筆的話題。坐了下來,就是個多小時的愉快時光。
「這一支是關西主題的。」店員從一個漂亮的木製日式錦盒中,拿起剛進貨的蒔繪墨水筆。
他輕聲地介紹:「筆蓋上的圖案是京都東寺的五重塔,筆身是銀杏樹的落葉畫像,樹底下還有一個傳統衣着的技藝背影。筆尖是18K金的,漂亮吧!」
黃浩明雙手接過墨水筆仔細地欣賞。還有更多款式的墨水筆被店員逐一介紹出來,黃浩明都沉默着,細聽每一次的介紹。
「還有,這一對是神獸系列。」店員拿起了兩支墨水筆說:「黑色的這一支是青龍。另外深紅色的是朱雀,同樣都是祥雲圖案背景。」
「這一對墨水筆我們可以分開賣的,要買朱雀的那支給女兒嗎?」
黃浩明乾笑了幾下,他接着說:「她連奶嘴都沒有用上呢。」
「但她的外祖父母想我幫她做一支胎毛筆。」
「可以啊!我們國畫部有師傅可以幫你做,到時女兒滿月之後帶她過來,我可想見見她呢。」
店員正在執拾枱面的高級墨水筆,黃浩明就指着他身後的櫥窗。
「可以拿後面那些二手筆給我看一下嗎?」
「當然可以!」
櫥櫃枱面清場後,就輪到這些由文具店回收來的二手墨水筆上場。這些二手墨水筆放在工整的筆盤上。店員從廚櫃上拿出三四盤過來任由他隨便觀看。
店員指着櫥櫃枱上的空杯子說:「還要來多杯茶嗎?」
「喔,好的,謝謝。」
店員走進去員工休息室,黃浩銘就在這堆二手的墨水筆上流連忘返。
這些二手墨水筆有的保持着良好的保養,有一些卻明顯地帶有歷練的歲月痕跡。而其中有一支特別吸引着他的眼球。
它是一支鮮橙色,設計簡約的樹脂筆身,看上去像是歐洲出產的。他把筆蓋扭開,發現筆尖卻換成了來歷不明的品牌,好像是一些小廠自家製作的代替產品,筆尖兩旁有不少的花痕。
他從櫥櫃枱旁邊,順手地拿起一張店舖提供給客人試用的紙和一瓶黑色墨水。打開了墨水瓶蓋,就把筆尖在裡頭蘸了兩三下。他頓然發現,這支被改裝過的墨水筆手感順滑,墨水通暢,那種舒暢的書寫感非常接近西德製造的昂貴墨水筆。
這個時候店員剛剛回來,把茶杯倒滿,看着他說:「這支很特別吧,是上個月我們的同事在一個旅客手上收來的。那個旅客說,這支筆的上一手主人是一位很出名的東南亞華語作家。名字我們就記不起了,但當時那個旅客好像很急需要放出這支墨水筆呢。」
黃浩明把綁在筆蓋上的細小價錢牌反過來看,震驚的對店員說:「你們的價錢牌打少了一個零嗎?」
店員把筆蓋接上手看了一眼。
「沒有,就是這個價錢。你有興趣嗎,新任的父親?再給你一個折頭吧。」
店員在櫥櫃底下拿起一個電子計算機,在上面用手指熟爛地掃打了幾下,就反過來把價錢給黃浩明看。
「幫我打包吧。」
「多謝!」
當天晚上,就如平時一樣,女兒都開始在哭哭啼啼。還好的是,她換上新的紙尿布,在媽媽的懷抱裡很快就安靜了下來。
女兒出世後,他們把書房臨時改裝成女兒的房間。但女兒不是睡在這裡,內裡只擺放着女兒所需的一切用品。而書房不變的是,他的工作枱還可以繼續使用。
黃浩明習慣在睡前寫日記,就在這張枱上。從小,她媽媽教她每天都要寫下日記,就算是開心的,或是不愉快的,都要寫上一兩句,然後每一年不管日記簿寫滿了沒有都要換一本新的。這個習慣即使到現在他依然保持着,每晚睡前,他都會坐在這張書桌旁,想着今天有什麼事需要宣洩、反思、懷念,或是值得感恩。
他已經把新買回來的墨水筆洗涮乾淨。填裝上一款,由廠商特別調製,模仿當年達文西使用在他的筆記本上的緋紅色墨水。他打開了的日記簿,這本日記簿裡頭釘裝上的,是給墨水筆專用的奶油色紙張。他開始隨心地寫作。
女兒用上新的紙尿布,太太抱了她一會就睡着了,今晚家裡又變得安靜起來,就像她還未出世的那時候一樣。
這星期是短週工作,今天星期六是假日,我走到外頭替女兒買東西的時候,走過相熟的文具店。最後還是買了一支很特別的二手墨水筆,價錢便宜,超值!
這支筆用上舊式的樹脂製造工藝,染上鮮艷的橙色,看上去就像是舊式的德國墨水筆,但換上了別廠的代替筆尖。店員說他來自東南亞一位華語小說家,被旅客賣到這裡來。
不管怎麼樣,這支筆很好寫!我很喜歡!第一眼看上去的時候,除了被它的外觀吸引——以為就是一支西德做的精品。也因為它太像小時老爸送的第一支墨水筆。看着它就有一些特別的感覺,有點想起老爸呢。用上手非常舒暢,我現在還很開心地寫呢,哈哈!!
以上是我今天很感恩的事!
至於公司的事還想記錄一下。
下星期一公司會公布人事調動的新安排。人事部的同事私底下跟我說,部門經理想在部門中提拔一個同事,作為公司新部門的主管團隊成員,而我的名字竟然在名單上!我真的不敢相信!當然,我聽到也很開心,但我有自知之明呢,比我資歷經驗更好的的同事還在,會輪到我嗎?
也許我應該許下一願望:經理會提拔我做新部門的主管,即使不是最高級的主管,副手也可以!給我機會賺多點錢,讓女兒的大學基金更有保障!
多謝!
另外,太太身體回復得很好,跟女兒一樣精神活潑,很快就可以休息好了。太太性格也很難要求她繼續留在家中休息,雖她公司容許她這樣做,而且女兒還未出世的時候,我們已經商量好女兒可以交給外母照顧,這個我們兩公婆都會放心。
也願女兒和太太都身心健康,我愛她們。
♡
到了星期一的工作天,也是例行會議的舉行日期。公司公布了最新人事安排,而結果令到很多同事感覺咋舌。成為新部門的主管團隊,成員中除了最高主管之外,沒有任何熱門人選,而被提攜成為新部門主管團隊的,而竟然是幾個入職不到一年的年輕同事。這幾位年輕人,除了學歷比較合適之外,看不出有任何經驗能夠擔當此重任。
很快,就在當日,一些謠言在同事間快速蔓延。而最令同事們相信的謠言之中,莫過於就是這幾位年輕的同事,都是公司其他部門高級主管的親屬。
表面上說是公開提拔,到頭來就是親眷優先,這些都是大公司普遍的現象,其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但是這麼大的人事調動,對任何員工來說,都是難得的機會。而這些機會竟然連一個在職多年,經驗老到的同事都沒有被重用到,這樣就很自然地引來了很多人心中的鬱結和不服。
黃浩明感覺到,他應該為任職多年在這間公司的事途感到憂慮。
午飯過後,被提攜成為新部門主管的同事邀請他出席今晚慶功。這位相處多年的幸運同事,竟然在他事業平步青雲的時候還想起他,實在令到黃浩明感到意外。即使他不喜多餘的應酬,但這些難得的人事活動,他還是欣然答應了!他立即致電回家,通知外母今晚不用為他準備晚飯。
到了傍晚,日落過後,城市的另一面卻剛剛甦醒過來。
街道上,兩旁都是豪華璀璨的夜店燈箱招牌。黃浩明還是第一次來到這些高級夜場林立的地方,一些名牌夜店的名字總是聽得多,但他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他跟同事走上一間有著大型燈箱作正門裝飾的梯級。他抬頭望進去,門廊這些五光十色的燈飾,雖然華麗璀璨,但就像一隻蝙蝠的血盆大口一樣,感覺如夢似幻。眼見身處在這些紙醉金迷的場景,黃浩明突然覺得自己的身份待在這裡有點格格不入,他反問着自己:今晚是不是真的應該出席呢?
走進店內,裝潢燈火通明,風格奢華。夜店員工帶領着他們一行人,走過門口的室內噴水池後,就是夜店的大廳。這個場地中央舞台有樂隊正在表演,環繞着它們的都是一張張圓形的卡座,每張卡座可以坐上五六個人,卡座之間有雕刻着漂亮圖案的磨砂玻璃相隔着。夜店員工帶領着他們一行人走進店內的深處。走過幾台客人,黃浩明看到坐在上頭的,枱面都開着名貴酒品,而客人們旁邊的,都是以衣着高貴大方,衣香鬢影的年輕小姐。他們都在優雅地高談闊綽,把酒談歡,整個夜店場景非常熱鬧,奢華極致。
領頭的夜店員工推開了一間房門,恭敬地示意他們內進。這間奢華的房間內裡坐着幾人,其中一個身形健壯,滿頭白髮的男子向剛剛進來的人迎了一個面色。他們都認得出,這位滿頭白髮的大老闆,就是公司的其中一位董事成員。他的出現,讓黃浩明感覺有點詫異。
一行人進來打了個招呼之後,老董事示意他們找個位置坐下。黃浩明看見坐在老董事旁邊的一位年輕人,他就是公司新部門中,其中一個被任職為管理團隊成員的同事。
邀請黃浩明來慶功的那位同事,向老董事和他身旁的年輕人介紹了他。
言談之間,黃浩明覺得這個年輕人談吐務實,阿諛奉承的說話不多,行為舉止自信,看上去就像是注定會是一個未來的成功領導者。
禮貌的招呼都打過之後,所有進來的人都找到位置坐了下來,老董事挺了一下身子開始說話。
「各位同事!你們都是年輕人,我跟你們不同,將來是屬於你們的。今晚大家來到這裡,我就不妨對大家直話直說。」老董事乾咳了幾下,清了一口痰。
「你們都是公司的中流砥柱,過去你們在公司的努力付出,其他人可能不知道,但我這對老眼睛卻看得清清楚楚。今晚來得這裡的都是公司有實力的人,只要你們願意努力,前途就是無可限量!而今晚,我為在座各位帶來一個機會。」他帶着激昂而老掉牙的口吻繼續說。
「公司的新部門成立之後,就會立即展開一項重要的計劃。在公司裡頭有很多人放眼在看,我們分寸不能有失。」老董事停了一下,好像在想起什麼,就繼續接着說。
「現在就是一個來得不易的機會,需要像你們這樣經驗老到的員工發揮所長。你們在座每一位都是由他推薦來的,你們將會被調派到公司的新部門。」老董事輕輕指了一下新晉的高級主管。
他繼續說:「去幫助他們,幫助我們公司大展拳腳。」
老董事臉上掛着微笑,卻用凌厲的眼神,猶如刀刃,冰冷地慢慢橫掃在場每一位邀請到來的人。
「今晚除了為他們慶功洗塵之外,也是邀請大家,正式加入我們。」
由公司最高權力成員說出這一番振奮人心的說話,在場的人不約而同的舉起酒杯來高呼着。
大家都聽得明老董事這番話背後的真正意思;公司的權力核心中有一伙人,等着這位老董事和他的屬下勢力觸礁,繼而借機佔位。黃浩明現在才發現,今晚不是來為同事慶功的,而是公司其中一邊寡頭勢力的鴻門宴。公司的勢力鬥爭似乎非常嚴重,他已捲入其中。
但他亦明白,有危自有機,他打從心裡問自己:不是等着這樣的機會已經很久了嗎?他對着老董事和身邊那位年輕人,還有今晚邀請他到來的那位「好同事」,說了幾句感謝的說話,就把手上的酒杯一鼓作氣清光。他這一下換來了在場所有人的歡呼和掌聲,同時也公開示意了自己忠誠;他同意加入。
經過一輪暢飲和恭賀之後,老董事也變得開懷起來,他示意了一直站在房間門口旁邊的女士一記手勢。
女士到外邊帶着幾個女孩進來。她們衣著高雅亮麗,但掩蓋不了她們的俗氣。她們花枝招展地向大家打招呼,男士們都看得心花怒放。
而黃浩明卻對其中一個女孩子目定口呆。
今晚,帶着既興奮又複雜的心情回家。黃浩明推開家門,太太就迎來滿身酒氣的丈夫。黃浩明沒有說半點話,只叫太太早點休息,他可以照顧自己。但今晚跟平時有點不一樣,他沒有走進房間先看一眼女兒,就自己地走入書房裡。
坐到書桌旁邊,他搓揉着自己的臉,想着今晚發生的事,心情依然複雜。他打開了日記簿,拿上那支新買回來的墨水筆開始寫着。
最終都被升職了!寫下來的願望被實踐了!這支筆果然帶來幸運!
雖然從沒想像過有這樣的方式;一個公司的權力核心人物向自己招手,萬萬也想不到呢。
今晚,第一次被帶到這樣高級的夜店。也見識到這種地方吸引人的地方是什麼,要不然是大老闆買帳,我這輩子有機會踏進去這種地方嗎?燈紅酒綠,看到的情景和電影中的一模一樣,但親自去到的感覺真的完全不同。我真的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天。
也沒有想到會在這些地方遇上她。
對上一次見面,已經是我畢業的那一年。她年紀比我少幾歲,我沒記錯應該是低我兩三年級?雖然在我的印象中,她樣貌還是一臉稚氣,而今晚,她就坐在我的同事身旁,就在我的對面。我看得很清楚,她嘴角上的美人痣。當年還是留着短頭髮,今天就變成了又長又曲的迷人髮型。當年她那種跳跳嘣嘣的活潑,變成了今晚一舉手一投足,都是婀娜多姿的神態。
她曾經跟我說過,我們第一次在課外活動上認識的時候,她就感覺好像跟我認識了很久,而然我們的確很快就變成了關係良好的朋友。我會很留意她,縱使我比她高了幾年級,而且只會在課餘的時間相遇,但每一次見面,都能夠聊到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她與家人住在公共屋村裡,好像有五兄弟姊妹的,哥哥和姐姐已經搬到外頭住,所以家裡她就是姐姐的身份。經常要代替繁忙的父母在家中照顧弟妹。
有一天,我們放學後坐在學校球場旁邊,和其他同學一起看課後的籃球比賽。直到完場,我跟她還坐在球場邊聊着天。她在學校裡朋友眾多,出入都跟其他同學在一起,課外活動的時候也是一伙人的。而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跟她單獨相聚。
我好像有請她喝些東西之類的。當時的我很會照顧她,不知道為什麼,當時感覺就像是自己妹妹一樣。那一天我們的對話內容是什麼已經想不起來,也不太重要。因為就在那一天,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自此我們就開始了頻繁的電話來往,關係也更加深厚。
直到有第一次,她在我面前提起了她的男朋友。我心裡那種戚戚然,那一種介懷,我就明白到這不是對着妹妹應有的感覺。
她是一個很需要別人關注的女孩,她喜歡成為眾人的目光。她喜歡到處結識朋友。男朋友不是本校的學生,她也沒有跟我說她兩人是怎麼認識的,只知道那個臭男孩對她不太好,好像忽冷忽熱的,有「需要」的時候才找上她。
有一個晚上剛吃完晚飯,家裡的電話響起。電話機上邊顯示着她家的電話號碼來電。我拿起話筒,她沒有說出半句話,但話筒邊就傳來了好幾下啜泣聲。我遲疑了幾秒就直接問:他又欺負妳嗎?
我很記得那天是週末,不用上課。我乘坐公車去到她居住的那個公共屋村,我們就相約在她家樓下的那個細小公園前。
十二月頭的晚上,溫度有點冷。下車後,我走去我們相約好的公園附近。我站在馬路的對面,離遠已經見到一個短髮女孩,穿着上一件長褸向我揮着手。我急急腳跑過馬路。一走到過去,雖然當時環境有點昏暗,但公園旁邊簡陋的聖誕燈飾清楚地照到她的臉,她雖然掛着笑臉迎着我,而且笑得很漂亮,但很明顯的,我看到她蛋臉上還留有痛哭過後的痕跡。
當她把事情都告訴了我之後,我立即看一下手錶,就急忙跑到附近的藥房去。剛好看到店員正在準備拉下鐵閘,就跑上去用手頂着,那個店員還說明天請早吧之餘此類的說話。而我好不容易的在鐵閘罅隙中大聲的說出「事後藥」三個字,那個店員才慢慢地把鐵閘拉開讓我進去。我也順便走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兩包溫熱的豆奶給她送藥。
而實情就是;那他媽的臭男孩不肯用上避孕套,事完之後又不了了事。而我,是我呀!卻要充當別人的男朋友來處理這蘇州屎。我當時心情有多複雜呢!!???
如果願望真的可以隨便寫下來就成真的話,我想當時我應該會希望那個臭男孩
早死早着長命百歲,終身不舉!我看了一下藥物的說明,就提示她如何服藥。她服藥過後,我們坐在公園裡開始聊起天來。雖然說是公園,但其實是大廈與大廈之間的一個小空間,不到半個籃球場大,裡面排着兩三行的混凝土花槽,加上兩三張石凳的那種休憩空間。
很快的,她情緒平復下來了,我就打算回家去。但她當時跟我說:爸媽今晚都是上夜更,弟妹昨天已經去了祖父母家,明天下午才回來。她問我要不要到她家裡去。那時我聽到他父母今晚都不在,我反而問她吃飯了沒有呢。當時我覺得,她還需要我的陪伴。跟著,我們就順路走到附近的粉麵店,買了兩碗牛腩河回去。而我還記得,她是我身邊唯一一個,吃牛腩河喜歡多蔥和紅醋的女孩。
升降機到達大廈的高層,我們轉上一段燈光幽暗的地方,就是那種公共屋村獨有的長走廊。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在走廊中不斷迴響著,情景有點恐怖。
走到接近盡頭位置,拉開家門前的鐵閘時迴響聲更大。她推開了木門,就邀請我入內。
她的家是典型舊式公共屋村的大單位,一共分隔開了兩間房,一間是她父母的,另一間就是她跟兩個弟妹一起在睡。屋內的雜物不多,但櫥櫃都裝滿東西,書架也有點凌亂。客廳中有一部舊式電視機,一張三人位的沙發,旁邊還有一部二手鋼琴。地方不算特別寬敞,但還算清潔整齊,裝潢簡潔,而騎樓上還晾曬着各款衣服。
進到屋裡,我們輪流走到洗手間梳洗。她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一套米黃色,印有日式公仔的睡衣。她順手地將一件白色的女性內衣掛到窗口旁,我快速地在她身上瞄了一眼。是她的。
我們就坐到梳化邊的茶几旁,一邊吃麵一邊看電視,因為那天是星期六的晚上,電視台的英文頻道會播放荷里活的電影,這也是我跟她的共同嗜好之一。
已經忘記了當晚電視台播的是那一齣電影了,好像是《劍客梭羅》,還是《奪寶奇兵》?依稀記得電影是充斥着很多打鬥畫面的。
我在她面前其實一點也不掩飾,她家裡的沙發很柔軟舒服,我整個人就攤躺在上面,把雙腿放到茶几上,就用在自己家裡的姿勢在這裡跟她一起看電視。而她告訴我,平時也是這個姿勢在看電視的,怪不得沙發凹下去的位置用這個姿勢就剛剛好呢。她坐在我身旁,貼着我用上相同的姿勢攤躺在沙發上。這個姿勢,還可以讓我們在無聊的廣告時間中,互相用腳板再茶几上打來打去呢。
接近深夜,由於一直沒有打開客廳裡的燈光,只有大門前的那顆暗黃色的燈膽在照射着。當電影播放完畢,開始打出一堆背景純黑色的白色字幕時,瞬間令到整個房屋變得幽暗起來。
而那天晚上,最令我刻骨銘心的事,就是當我準備起身的時候,她用雙手扭緊着我的手臂,她的頭貼在我的胸口上看着電視上的字幕,她的頭把我的視線都擋住了一半。我們兩個就這樣繼續攤躺在沙發上。
我們從來未試過這樣的親近過。
她的頭髮散發出廉價洗頭水的味道。在十二月的天氣下,她溫暖的體溫傳到我身上,柔軟的胸部壓在我手臂,就連她乳頭位置我也隱約感覺得到。她的手掌也在我的手掌附近,雖然我看不到,但我慢慢的嘗試抓着她,最終,我成功了,我輕輕的拖着她的手,感覺細小又柔軟。她沒有拒絕我,但也沒有配合和我十指緊扣。
我們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聽着電視機播放電影字幕的背景音樂。當時我心想:這些字幕別出得太快。
過了幾分鐘,電視機上的字幕依然滾動着,而我的內心,也越來越滾動。突然間,她再一次扭緊我的手臂,把身軀在靠近一下我,而這一次,我聽到了一下輕輕的啜泣聲。
我整個人驚慌了起來,當下擔心的,是不是我誤會了大家的肢體語言,讓她感覺到我太過無禮,讓她不愉快。
我抽了起手臂,扭動起身軀坐了起身,她也跟我一起坐了起來,她把雙腿屈膝,就在沙發上跪着看我,我們的臉龐從來未試過靠得這麼近。我們的手依然拖着對方。我看着她眼淚在流,而且情況沒有減退,還好像準備要爆發似的。
就在我開始有點不知所措的時候,她抽泣地說出了一句這樣的說話:
「你呀…可不可以…永遠都會是我的大哥哥好嗎?嗚…」
她終於爆發了,哭得有點厲害,但情況卻變得搞笑了。她哭成淚人的樣子,跟剛才說出的那句說話,就像患了病的小孩子,不肯吃下兒童藥水,彷彿要她吃下味道像放在雪櫃很久的薑汁青菜一樣,就是扭擰着大人應承她。
我強擠出笑容地說:「唏…妳…妳怎麼啦?先別扭着哭啦!」
「嗯…嗚!」她依然對着我哭泣,一臉等待回應的表情。
我吞了一下口水,深吸一下氣。然後打上我這輩子從未那麼認真的語氣說:「妳聽着喔!我,黃浩明,只要得到妳的意願,永永遠遠的…」
我放慢了語速:「永永遠遠的,都會是妳,文樂柔…的好哥哥…」
看着她那可憐的雙眼,我在她臉頰上那顆美人痣上輕掃了幾下。
然後,再輕聲的問她:「妳願意嗎?」
我一直在等着她的回應。
而然,她聽完我這樣問之後,就停止了哭泣,而且突然臉色變了一下。她放開了我的手。她梳理幾下頭髮,雙手搓乾眼傍兩行淚水,然後挺起一下身子看着我。當時我在想:她又想搞什麼鬼呢。
突然間,她大力用頭頂了過來,她的天靈蓋頂在我胸口上。我痛得乾咳了幾下,還低嗚了一聲。她沒有把頭移開,我嘗試推開她,她卻用雙手抓着我手臂不肯放手。
「哦…」我聽到她在我懷裡低聲回了一句。
就這樣,我們一直保持住這個姿勢。而我依稀記得,我好像有把手輕撫在她頭上。
過了不知多久,電視機的字幕終於滾動完了,響起了嘈雜的廣告音樂。她也終於抬起了頭,跳下沙發,嘣嘣跳跳的走到洗手間去關上門,這時我才鬆一口氣呢。
而我就坐在沙發上,嘗試抹乾淨我大腿上的淚水痕跡。
我看了一下手錶,還沒有等到她走出來,就走到洗手間旁邊敲了幾下門,告訴她我要先回家了,並且提醒她準時服藥,也要好好的休息。
「嗯,我會啦。」她低沉的回應了。
就是這樣,我第一次坐上通宵公車回家。
過了不久,我就要集中準備考上高級程度會考。不用再回校上課,學校也不再安排我們參加課外活動。雖然我和她還繼續有在電話聊天,但跟她相處的機會越來越少,關係也隨着時間越來越疏遠。她身邊從來都不缺朋友,而我又要聚精會神在我的考試上,就自然沒有太過花時間去關心她了,更何況,我們電話聊天的次數也越來越稀少。
再之後的記憶就變得更模糊。她沒有留在這裡繼續升學,走到外國去。我曾經收過她的來信,沒有寫上回郵地址。郵票是美國的,郵戳上印有CA字樣。
信的內容大概是說,她到了當地的學校不太習慣,尤其是不容易跟其他同學打成關係,雖然也有朋友,但相對以前的就少了很多,也不太交心。還有一些寫上關於她寄宿家庭對她如何不好,大概是說母親把錢都寄到寄托家庭裡,而他們卻沒有好好照顧她。
這就是我們最後的一次聯絡。
事隔多年,就在今晚,竟然在這種地方與她相遇?我好肯定她認得出我的。那我當然明白,就算像我一樣認得出對方,也不會在這種地方相認。
命運就是曲折離奇?我很想知道她的近況!
那我就再用這支筆,寫下願望:
讓我們再次 ^ 相聚。
合理地
多謝!!
翌日早上,天色多雲微雨。一如以往太太已經一早起來到廚房裡準備早餐。
黃浩明抱起了女兒,跟她玩了一會就走出睡房。準備到洗手間梳洗的時候,發現他昨晚穿着的白色恤衫還在沙發上,但他卻聽到洗衣機正在滾動。正奇怪為什麼太太沒有為他洗衣服呢?還是他自己昨天沒有放出洗衣籃呢?他逕自把白色恤衫拿起,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恤衫的衣領上有一些污跡,黃浩明搓了一下眼再看一次,那些污跡是被輕輕刷過的女士化妝品痕跡,類似口紅,但並不太明顯鮮艷。
黃浩明站在客廳中央定住了身,他拿着昨天的白色恤衫,慢慢地走到廚房門前。
(續)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