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先生的黑夜圍爐集 - 墨水筆：平衡結局（上）

……
聽到她結了婚，要嫁到外地去，我當下心頭百感交集，但看到她高興得這樣，我就沒有什麼好擔心。或者，是我已經沒有什麼資格去掛心呢。
我看著她，海風吹起她長長的秀髮，跟當年得情景一樣，依然是那百看不厭的美麗笑容。
我走上前，抓起她雙手說：「小柔，我真的很高興跟妳……重遇，這感覺就好像有什麼在背後安排的一樣。我真的不敢相信妳就在我眼前，告訴我，我不是在做夢，我……」
「我……好抱歉這幾年不能夠在妳身邊。妳跟我最後聯絡的那封信，上邊沒有寫上回郵地址，我當時很懊惱呢！」
「雖然妳沒有說上嘴，但……」
「這些日子，妳辛苦了……」
還有很多說話掛到嘴邊沒有說出來，而她似乎看得出我的心思。
我們兩眼對望著，海風不斷吹起她的長髮。而我，看著她眼有淚光，看著她那雙幸福的眼神。我在她臉頰上那顆美人痣上輕掃了幾下。
她站近我身邊，用手抓著我雙臂拍打了幾下。
「謝謝你從前那麼的照顧我呢。過去的日子，我真的很感謝你。」
「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哥哥。」小柔微笑說。
我聽得他她這樣說，無意識地把她擁在懷中。我捨不得她，我吻了她額頭一下。
這是我們相識多年的第一次。
也是最後的一次。
太陽沉沒到水平面上，日落黃昏的餘光，照亮著她美麗的臉龐。願上天保佑，縱使我將來老得什麼都忘記，也不要讓我忘記今天這一刻！
跟她走到公車站，我問及她去程的時間，她直接告訴我不讓我送她機，要我不必為她操心。
我明白的。
我們交換了電郵，她還給我她挪威家的家庭網址。
最後，她還對我說上一句叮嚀，要我好好的照顧太太和女兒，下次回來的時候，希望能和她們相見。
就這樣，我目送她走上公車，消失在遠方的道路上。
和當年一樣，她留下來給我的，就是多麼美好的回憶。
以上，就是今天的奇蹟。

黃浩明對著日記簿發呆。

夜闌人靜，書房裡除了收音機播放著低沈不穩的深宵音樂，就只得他深沉的呼吸聲。還有牆上時鐘的滴答滴答，彷彿不斷在提醒他時間不斷在流過。

在他腦海中，不斷回放著當年跟文樂柔相處的情景，就像青春電影一樣；曾經一起在校園時的美好影像。

他們一起在課餘活動的歡樂、無數次有哭有笑的電話對話、一起相約到戲院看冷門的荷里活電影、大家零錢不夠時分享著同一杯珍珠奶茶、在她需要別人照顧的時候送上無微不至的噓寒問暖。還有，當年在聖誕時節，那個晚上，在她家中的相處時的親暱時刻；她的體溫，她的氣味。這些已經事隔當年的年少回憶，彷彿就像發生在昨天似的，感覺就是多麼的實在。

他坐在書檯旁邊，享受著這些珍貴的憶記在思海中放縱奔馳，任意讓它們自由飛翔。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從椅子上伸展了一下腰，嘆了一口悶氣。

他看著手上的墨水筆，舉起了筆尖，看著筆尖上頭細微而有規則的花痕；那些疑似是文字的雕刻。對他來說，這支墨水筆彷彿就附有魔力般的吸引著他，有著難以言語的魅力，從一開始遇上它，黃浩明就已經有這種強烈的感覺。

他仍然在胡思亂想：「是不是這些雕刻讓他寫出來的願望都能夠實現呢？」他忽發奇想，若然這一支墨水筆寫出來的事都會變成事實……

那麼，過去的事，又可否重寫呢？

他閉上雙眼，沉思了半刻，文樂柔的身影又再一次在他跟前出現。

看到她獨自在外國的寄宿家庭裏，文樂柔就在自己的房間中孤寂的哭泣。又看見身穿孝服的她，傷心的為父母準備最後一程路。她辛勤的工作，卻被下三流的渣男欺騙了所有。她最後要到夜店工作，淪落為舞小姐，眾多粗鄙的男人就在她身邊……

黃浩明猛然睜開雙眼，用力地深呼吸了一口氣。

他不敢繼續想像，這位年少時的青澀好友，他心愛的文樂柔，在過去的日子裡，她一個人經歷了多少痛苦，遭遇過多少身心的折磨？

而他，這麼多年來卻安然地生活在舒適圈中。他內心痛罵自己，即使是最後聯絡上的那一封信，後面沒有寫上回郵地址，但他總可以尋根問底，追查身邊的朋友，聯絡方法一定可以得上。

他自責地想：「縱使小柔朋友眾多，但能夠為她噓寒問暖的會有幾個？」這些酒肉知己又有何談得上呢？如果當年他可以一直保持與文樂柔的聯絡，或許，就在她最有需要的時候成為她身邊最重要的支持，她的人生又會是如何呢？

難以言語的內疚，不知從哪裏開始伴隨著思念在心裡晃動。黃浩明覺得，他應該要做一點事情。

但他的思緒卡在混亂的迴圈中，因為他知道，對於文樂柔，他已經不可能再做任何的事情了。

命運之輪不可能再三轉動，屬於他們兩小無猜的故事結局已經寫定下來。唯有剩下最後一筆冰冷無情的句號，等著要黃浩明親自填上。

就在這個時候，收音機傳來熟悉的旋律。歌曲在這個時候響起，就像悲劇電影戲終時，滾動出的字幕配樂一樣。2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CP2gBEGSV

黃浩明對著日記簿，拿起那支詭異的墨水筆，把歌曲的幾句歌詞默寫下來。

明明像兩點水聚到一點，怎會一息之間歸予上天？
這斷了線的風箏在哪邊？
……
還能如何愛你方可迸發火花？
沿途才能被逐寸火花給我望見，這一格童話。
就如騎著木馬，搖著歸家。
……
明明木馬已經為我準備，跨上一刻怎麼得我自己？
除非，這繁盛都市竟載不起一刻生醉夢死！
如我在荒島裡相識你……

他手臂已經非常疲倦，追不上音樂的速度。

他在顫抖，而且視線變得非常模糊，日記簿上有幾行墨水已經化了開來。

最後，他還是要寫上今天日誌的結尾句。

如果要我在最後許一個願望，我希望：
與我長相廝守，同眠共枕的，就是文樂柔！

今天，是女兒的滿月。外父母來到黃浩明他們家一起吃慶祝晚飯。

黃浩明的太太家出身教育世家，外母是一位退休的中學校長，自小對女兒管教有方，也對女兒有很高的期望。當初黃浩明跟他女兒在大學開始談戀愛的時候，外母已經對這段關係微言不斷。她不是對黃浩明出身背景有嫌棄，只是思想保守的她認為女兒可以有更好選擇。

而外父相較開放，只要看見女兒喜歡，他在這頭家裡從來也不存有太多意見，更何況有一個對事情都有高要求的伴侶。但作為父親，作為男士，他的立場多數會站在黃浩明的身邊。

「現在你們都一家三口了，孩子會大得很快呢，買房子的事，你安排成如何？」外母直接了當的，向黃浩銘來過不客氣的話題。

「你向我們提親的那一天，不是應承了我們老人家，有孩兒出世後，就安排買房子的事情嗎？」外母淡定又高傲的說：「還要結了婚三四年後才生孩子呢。你不會忘記承諾我們好好照顧詩穎吧。」

今晚一家人為慶祝女兒滿月聚餐，但黃浩明對著豐富美味的餸餚卻感到反胃。

「媽！」程詩穎為丈夫接了這一棒：「浩明剛剛在公司被調升，還加人工呢！」

「哦呵！恭喜你喔！」外父洞察先機，截住了他老伴的話題。他在從餐桌上夾了一塊薑蔥炒黃油雞給女婿。

「女婿啊！你女兒滿月，父親就升職加薪，腳頭很好喔！」

「詩穎，我們買來的那支紅酒開出來吧！我要跟妳丈夫痛飲呢！」

「喂！」外母睥了他一眼：「那支紅酒是我送給他們兩公婆的，你別旨意借機會偷喝。今早才跟你去過覆診呢！陳醫生跟你說過什麼你還記得嗎？三高老頭！」

程詩穎給了一個眼色，就離開了飯檯走進廚房去。黃浩明慰問外父：「你身體如何？還好嗎？」

「沒事啦，老人家小病痛很正常。今晚除了慶祝孫女滿月，外父也要為你舉杯！」

外父轉過頭望向他老伴說：「我家女兒嫁得好啦！我們老人家就別太緊張吧，來喝幾杯就沒事呢。」

「一杯！」外母勉為其難說。

除了外父用上了一隻細小的中式茶杯之外，其他人都舉起高腳酒杯，為孩子滿月，和黃浩明升職慶祝舉杯。

晚飯過後，也送走了兩位老人家，黃浩明跟太太一起收拾善後。

「妳媽連她外孫女滿月飯也要發牢騷。」

「老人家擔心我們，媽說話直接，遷就她吧。」

他沒有說話，繼續沉默地清洗碗筷。

「詩穎…」

「嗯？」

黃浩明沉默了一回。

「有後悔嫁給我嗎？」

水喉流水潺潺，沖刷著死寂的廚房。

過了一會，他抬過頭來，發現太太倚靠著廚房門的門框看著他。

「有。」程詩穎笑著說。

黃浩明也只好強擠出微笑回應。

「咇咇…咇咇…」

響聲突然從書房傳出來，是公司派發給黃浩明的舊式傳呼機。他把手上的碗碟放下，抹乾淨雙手，走到書房去。

拿起傳呼機，上邊顯示了一句訊息：「1：小柔：明日下午可否見面？」

翌日，黃浩明在上午處理完所有公務後，就前往跟文樂柔相約的地方去。

位於鬧市中的西餐廳，這裡格調算不上高檔。午市過後，平時座無虛席的餐廳人流變得稀少起來，即使是星期六的下午茶時段，光顧這間餐廳客人不多。黃浩明一走進來，就看見文樂柔坐在窗邊的卡位上向他揮手。

能夠再次相約文樂柔，他內心當然歡喜。但今天的她，除了是一如以往的美麗之外，很明顯的，她的微笑掩蓋不了內心的憂慮。

在寒暄幾句作開場白後，文樂柔把整件事情都說了出來。

就如以前一樣，黃浩明二話不說就應承幫助她。他知道，他不會重蹈覆轍；不能讓自己再內疚多次，更加不要讓痛苦折磨文樂柔。

以後，絕不會拒絕文樂柔的請求；他永遠都會是她的好哥哥。

他要好好的記下今日發生的事。

是的！我就是知道！這支墨水筆就是會為我帶來好運！
收到小柔的訊息時，我已經非常高興！
今日，與她相見。當我走進餐廳看見她的時候，感覺氣氛有點不對，雖然她依然是那麼甜美的笑容。
要我寫下多少次讚美她的美貌也可以～
寒暄幾句之後，她告訴我，他的外籍丈夫在外地出了事。
早些年，他丈夫跟別人在東南亞經營橡膠產品的生意，起初一切都很順利，直至近年，小柔發覺他的性情有點古怪，就像變了另外一個人。
當時我還以為，他們的婚姻關係出現問題，難道她的命就是這樣嗎？總會遇上渣男。
結果小柔告訴了我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情。
首先，他丈夫在東南亞正被扣留了起來。
事情的詳細她沒有告訴我，大概就是說，他丈夫牽涉了金錢轇轕，而對方是當地人，受地方政府勢力包庇。對方要求丈夫把當地的生意無條件轉讓給他們，所以丈夫再次到當地親自處理事務。結果就在前幾天，小柔收到丈夫的電話，要求她電匯一筆款項到當地，要不然他丈夫的安全就得不到保障，也不容許他匯報給警方或大使館。
我問上她要怎樣幫助她的時候，她繼續說道，她已經滙過兩次款項過去，對方卻依然不願意放人。我聽到這裡，就建議她先聯絡大使館，但小柔非常擔心丈夫的安全，擔心對方知道了之後會對丈夫狠下毒手。
我感覺到她已經非常焦慮，思緒開始混亂。我詳細的把事件分析一人給她；事情怎樣走下去都好，要是她再次匯款過去，結果也是一樣。她一定要必須聯絡大使館才可以保障他丈夫的安全，西方國家的大使館職員都有面對這些事情的經驗，我告訴她要相信丈夫會得到協助。
她聽得我這樣說後，看似已經被我說服了，心情也從容了一些。我再追問她有沒有別的事情需要我的幫忙，她猶豫了片刻，就抓起了我的手腕，問我有沒有時間到她家裡去。
原來她就住在附近的公寓大廈。
她的家不大，跟她的舊居差不多，裝潢也有一定的年份。在客廳中，依然有一張看上去是凹了下去的沙發。
「你可以躺下來喔。」小柔笑說：「就像那時一樣，在我舊家中，你還記的嗎？」
「那妳可以播一齣電影來看嗎？」我笑著指了一下旁邊的櫥櫃，小柔擺放了不同種類的電影片。
「奪寶奇兵？」
當年原來是在看這一齣戲呢，她記得。
就是這樣，就像當晚一樣，我們攤躺在沙發上一起看電影。
不同的的是，這一次，她一直倚靠著我。不再是廉價的洗頭水氣味，變成幽幽的水果香水。依然是那種體溫，她那軟熟細緻的皮膚，和變得豐滿的乳房。
「明哥…」
電影還在播放，小柔在我懷中突然說起話來：「我在夜店工作當舞小姐，你會不會覺得我…我很污糟？」
突然被她這樣問，我抽起手臂，但依然跟她十指緊扣。我們都坐了起來。
我望著她雙眼說：「不，是環境逼迫成妳這樣的，有些事情不到我們選擇，不是嗎？」
「其實，有時我在回想，如果我能夠與妳保持聯絡，若然，在妳需要的時候我能夠待在妳身邊，或許妳現在…」
她再近靠我一些，她把手指碰在我嘴唇上。很香。
「不！從讀書時到現在，你已經為我做了很多事，我真的不知怎麼感謝你呢。明哥不要自責什麼，這都是我的命。」
對上一次我們的臉龐靠得這麼近，也就是在她家中。我伸手到她面上，輕撫她那可愛的美人痣。
「妳永遠都是我當年心中那個文樂柔。」
我們親吻起來，我們身體緊靠着對方。我們一直擁吻，很熱烈，從客廳，經過廚房，再到她的睡房。
就這樣，我們在床上渡過了美好的溫馨時光。

黃浩明寫到這裡，不自覺地抬起頭望向書房門口，彷彿程詩穎就站在門框下看著他。

今天，他享受了這輩子最溫馨歡愉的時刻；兒時就已經在腦裡胡思亂想的少男夢，竟然事隔多年之後被實現。

那些魚水之歡的畫面依然歷歷在目，文樂柔的體溫和氣味彷彿還留在他身上。

他高興，但心情卻複雜起來。

因為他還答應了文樂柔另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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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水筆：平衡結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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