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休學時的事了。那時我臥病在榻，每日百無聊賴，但備受病痛折磨，他很忙卻總來看我。我想人間本沒有什麼可期待的，只是他來了，如同冬日照進窗櫺的煦陽，毫無預兆地進入我的世界。

 有人說過不經意間闖入生活的人總能驚艷歲月。寒冷的日子意味著寒冷正在過去，於是他來了，溫暖了那座雪山，普照下融了大半的雪，雪下的事物原來也沒有那麼可怕。

他的靈魂有光，像冬雪和著烈酒，釀成一罈溫柔。往後的時日裡，他總陪著我，點燃我沉寂的內心裡一顆小小的燭芯，走出病痛的日子似乎近在眼前。

記得一個飄著雨的夜晚，他忽然登門。儘管撐著傘，大雨仍浸濕了他的衣襬，有水珠沿著他的靴子滑落在地毯上。他敲響了我房門，我從門縫望，露出來驚訝的表情，隨後解開門栓領他進來。

我們並肩坐在鬆軟的懶骨頭上，屋裡開著空調，他愜意地發出一聲喟嘆。我忍不住笑出來，原來生活如此簡單。

但有時候日子就像漫天飄雪裡一架被點燃的紙飛機，這種似是而非的感覺令人無所適從。過去發生的事毀了我的一生，未來也無法改變，以為能握住的事物如同沙子從指縫間流下。

我低估了病情，它幾乎暴風似地襲來，把我捲入黑色的深淵。「過去是不會改變的。」這句話束縛著我的靈魂，絆住前行的步伐。深埋的創傷因病情發作在腦海不斷被揭開，本就孱弱的身體幾乎抵擋不住這樣的酷刑。

我還活著，但同時已經死了。與其背負痛苦地活著，我寧可安靜地溺死在一個陰雨天，讓雨水衝刷我爛透的靈魂。

一道血痕撕裂了簡單的生活。搶救室裡護理師緊急縫合傷口，一條圓弧的傷痕上並排豎著的線，說不出的好看。我撫摸著凹凸不平的疤，木然得像在看一件藝術品。

我清楚地認知到自己並不正常。不是單純身心障礙和重大傷病所呈現的，而是更深沉的凝視自己的內心時，我看見了和一般人不同的東西。

這註定無法讓我得到理解，不論是陌生人或最親近的他。枯竭的內心連月光都欠奉，趨異的靈魂豈是凡人能懂？站在原地往後看，是我撐傘獨自走過街頭；往前看，是我棄傘在風雨中獨步。不是我喜歡孤獨，而是當我環顧四周時，發現沒有同類。

我終究讓他失望了，努力白費，還是沒撐住。我闔上眼睛不敢看他眼底的消沉，卻覺得氣壓低得碾爆整束黑色氣球。病床緩緩地被推到觀察區，在一片消毒水味中我屏住呼吸，希望這是永久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