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什麼什麼】5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xRD2Amao3
我母親的故鄉在廣東新會,以前去掃墓時阿媽便會帶著我(後來加上阿妹)到祖屋住下來。那是一幢三層的樓房,沒有什麼漂亮的裝潢,沒有電腦,箱子狀的電視機在客廳一個,連花灑都沒有,洗澡?用一個盆子便是了。地板是格子的瓷磚,床是什麼樣子不清楚了,只記得有一塊薄薄的蚊帳,不過從實戰記錄來看,不太有效。房子外面有一塊大空地,小時候會跟年歲大點的親戚和同齡的阿姨阿舅一起玩,最記得在空地外的大閘玩得太嗨了,流了兩條鼻血,然後母親便過來了。另外一件事便是每次坐著麵包車來了,當地的村長都會來迎接我們。後來聽人說,那是因為有外省人來時,村長都需要上報,雖說是外人,其實大部份都是同姓,大概都是走個過場吧,至少我沒有記得有過什麼爭執。
大一點時,大閘外建了一家工廠,長輩們抱怨著壞了風水。風水什麼的我當然不懂,不過聽著語氣覺得那每日隔着鐵皮發著噪音的東西也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於是閒時便會撿起空地的石頭朝着頂板與一塊塊鐵板併成的牆之間的空隙拋出,或許有幾顆會打中某個在裏面組裝電飯煲的後腦吧,誰知道。
你或許會問為什麼我會去母親的祖墓而不是父親的,那是因為父親的祖先早散了,也就沒有故鄉,硬要說有的話,廣州中有一棟房子,沒有去過便是了。
我們的掃墓每年都是三日兩夜。清明時節的梅雨使我們的鞋沾著泥巴滲着水,要到飯店外的水龍頭不停地磨擦沖走泥沙。不知道是哪位祖先出的餿主意,母親家的墳分了幾個地方。有些在山腰上,不算難走;但有些就恐怖了,它身處叢林中的某一處,而前一年開好的路又會被草叢掩埋,結果便是一大班人在山頭裏走上走落,總少不了些冤枉路。因此我們都會先到難去的墳,吃了中午飯後再去較容易到達的。新會的飯菜十分厲害的。苦瓜炒蛋只有「涼」味,比香港那皺着眉頭的苦好太多了;鱔十分彈牙,和魚蛋的那種質感有幾份相似;辣椒炒蜆只有不能吃辣的阿妹看着我們大快朵頤;還有陳皮蒸泥鯭,這裏陳皮成為了主角,畢竟新會陳皮是聞名的。在半片的田野或空地下,涼快的春風把鋪桌的膠檯布和春天的潮濕吹走。長輩不時訴說自己的童年故事。印象最深的是關於表姨為了討好阿婆的往事。當雞下蛋時,阿婆便會把蛋放到雪櫃;表姨為了讓阿婆高興,會把雞蛋從雪櫃取出放回母雞腹下,讓她以為雞生了好幾隻蛋;二人就這樣一來一回,其實阿婆是知道的,但她從來不會捅破表姨的「惡作劇」。不少人說起故鄉時總會對雞很是好奇,可我對雞的興趣倒是不大。以前在街市見過一隻「一頸血」的雞,沒造什麼惡夢,但肯定沒什麼好回憶了。鄉下的老屋子亦沒有養雞,所以鄉下別家的雞「啵、啵」小聲的叫時,我沒有跟上去看的,想到的是「一頸血」,然後便是黃色的雞佐蔥花和薑蓉。
後來,颱風杜鵑把香港和廣東掃蕩一遍,香港沒什麼事,倒是鄉下旁的那棵樹把房子的陽台和三樓一同拆了,一些瓦礫還落在空地上。新會就這樣多了一幢危樓。之後每當我們到新會掃墓時,都會入住酒店。酒店挺好的,有冷氣和電視,比那破房子好多了。後來家人花了幾萬元把瓦礫清走,崩塌的一角仍然可見,就像那些被投石機打中的塔樓。之後每次掃墓前便順便探訪這舊屋。然而,這棟房子是不能再住了,大家便沒太理會它。再後來,叔公拿了一疊舊書,一部份都是記事簿般小的書。他說雖然房子沒有住,但傢俱財物的沒有拿走多少。後來不知道誰跨過了圍牆,把不少值錢東西偷走了。於是大家又匆匆忙忙的拿走剩餘的東西,叔公便拿了一疊書,我又在裏面拿了一本魯迅的《偽自由書》,書背的一角崩了,白色的書面邊緣有明顯的泛黃。書說著一班有識之士在「申報」上高談偉論,有些是說時事和自由,但實體說什麼,老實說我記不起來了。當時自己對政治,民主自由那些事物頗有興趣,又算着之後拿魯迅做讀書報告還是不錯的,一舉兩得;有時候試過挺喜歡某本書,之後又不記得它說了什麼,散文尤甚。
之後一年,我們回到祖屋,牆壁在我懂事之後更暗淡了。剩下一張木造沙發和寂靜的靈位,我們各自插了幾支香後,走到屋後的一條河道,青綠的水沒有波瀾,我們在旁邊拍了一張大合照。
去年,鄉下的房子修好了,空地還種了南瓜,茄子和車厘茄,那一日剛好下雨,我就這樣撐着一把太陽傘,表姐和阿姨在旁邊採了些車厘茄。冰涼的水把車厘茄沖洗一下,變得格外的甜。年老的在一間房間閒聊,孩子們看顧着更小的。接著我們便去掃墓了。不知誰把墳墓集中了一起了,原來的四個變成兩個,一個還是要走上走落才能到達,另一個坐車便到了。我們先去難去的,然而阿公老了,以前在叔公陪同上山,現在哮喘更厲害就只能留在山腳了。還是一樣的上上落落,墳上還是長了那幾棵草,我們用鋤頭把墳弄好,拜了一會便走了。後來我們乘車到較容易去的,這裏用白理石蓋的墳比山上的更壯觀。叔公和幾個年長的在墳墓上除草,我們小的則是用幾塊芭蕉葉把落葉掃乾淨,下面有一群鵝在湖岸散着步,對自己的死期毫不知情,我們把香插上後,把拜祭的燒肉,榴槤,芒果,鴨蛋都吃了;小時候我還會吃甘蔗,但現在不咬了,嫌費力。掃墓後我們到不遠處的飯店點了苦瓜炒蛋,和一些芥蘭炒牛肉,只是少了鱔魚和蜆。雨水漸漸的轉大,風再次吹起。新會的東西,我沒帶走多少,三日的事情很快又會被剩餘的三百六十二日沖走;但要說毫無意義,又說不上,只能說跟肚裏的苦瓜,不足掛齒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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