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龍記 - 火之卷．第10章：敖寒英 - 玫瑰荊棘（三）

　　萬暉十二年，正月十六日，冬，日，夢澤館。

　　我和鬱娘、娘一起到門口為牧羊人送別。

　　我忍不住稍微看了娘的側顏，她肌膚極為蒼白、臉頰消瘦、黑眼圈明顯，嘴唇擦著淡粉色口脂，血紅色的頭髮刻意散亂垂放，呈現出一種嬌柔的病態感，而我知道她為何也會出現在這裡，因為牧羊人也算是她的客人。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wDDPMsULC
　　「這孩子讓在下度過了一夜良宵，在下還會再來光顧的。」牧羊人說完便轉身走出了門口。

　　「夢澤館永遠歡迎牧大人光臨。」鬱娘以客套的溫柔嗓音說道，同時對牧羊人的背影鞠躬敬禮，我與娘也跟著一起敬禮。

　　鬱娘隨後轉過身來面我我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蟑螂般令我厭惡：「淇、寒英，妳們去整理極樂房。」

　　「是。」娘恭敬地頷首回道。

　　我只是低著頭，完全不打算開口，為什麼我非得聽這種雙面人的話不可？

　　「嗯？」鬱娘正在狠瞪著我，她這話就像是在說「不要測試我的耐心。」

　　哈，就讓我來猜她這次會對我賞巴掌還是拔頭髮吧。

　　此時，娘的手突然輕輕碰了一下我的手，這是叫我要聽話的意思。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FtcQLQIV9
　　我不想聽鬱娘的話，但我親娘的話就得聽，因為我不想讓她生氣，她如果生氣了搞不好會拋下我。

　　「是。」我終於開口回應鬱娘的命令，希望我有好好藏住不甘願的情緒。

　　鬱娘繼續站在原地，我雖然低著頭，但很清楚她正瞪著我，每次被她這樣瞪著時，我都很好奇她到底是什麼表情，不過都沒有勇氣抬眼往上看。

　　但是，剛才與牧羊人相處的回憶，有如一曲甜美的樂音，在我心中久久揮之不去。我可是個焱梅族之人，還是個能使用馭火術的焱梅族之人，我何必連一個中年妓女的眼睛都不敢看？

　　我稍微抬起頭來看向鬱娘，但卻在與她對到眼的那順間，被一股來自厲鬼般的恐懼懾住全身，她的眼神陰鬱如失了魂的喪屍，一看就知道不會對生命有絲毫悲憫，但她卻對我露出溫柔的微笑，看來今天輪到我了，輪到我當鬱娘的玩偶了，但我這次不想再畏縮了，我是會使用馭火術的焱梅族之人，我與爹娘不一樣，我能反抗，一定能反抗。

　　我的右手緊緊抓住左手，顫抖的雙唇稍微抿緊了些，接著我將頭整個抬起，直視著鬱娘，我很害怕她，但我想要反抗，我是會使用馭火術的焱梅族之人，我為何要受到她那種人的鄙視？

　　「這世界就像一個玫瑰園，而妳永遠不可能是玫瑰，這點自覺妳應該要有。」鬱娘對我說完這些話後，便轉身離開了。

　　「走吧，寒兒。」娘牽著我的手走向極樂房。

　　等等會被娘罵嗎？我不經這麼想。

　　我和娘帶著清掃用具進入極樂房，這裡的血跡似乎比上個月更多了，木棍也斷了更多根，真不知道要清到什麼時候，而且就算清乾淨了，我今晚還是會被鬱娘拖來這留下新的血跡，也就是說，我現在是在跟娘一起打掃我的刑房，但我也習慣了。

　　正當我想著如何讓鬱娘也在這留下血跡時，娘突然拉了我的耳朵，害我痛地哀叫了一聲。

　　娘蹲下身來向我發問：「為什麼剛才要那樣對鬱娘呢？」

　　「孩兒不知道。」我刻意不看娘的眼睛。

　　「什麼叫妳不知道？快說。」

　　「孩兒又沒對鬱娘做什麼事。」

　　「寒兒，妳再這樣娘就不愛妳囉。」

　　「孩兒只是……想讓鬱娘覺得我不怕她而已。」

　　「結果呢？這次輪到妳來當她的玩偶了，妳是白癡嗎？」

　　我不明白娘為何每次都這樣，她知道我是提了多少勇氣才敢直視著鬱娘的眼睛嗎？在她眼裡，鼓起勇氣反抗的我只是個壞孩子罷了。

　　我保持著沈默，我不想就著麼輕易地承認自己的錯誤，因為我根本沒錯。

　　「敖寒英！不要裝一副自以為很了不起的樣子！妳想被爹和娘丟掉嗎？」

　　娘這話有如拿著荊棘鞭打著我，我如果被爹娘丟棄了，就等於失去了依靠，我一個人是活不下去的。

　　「對不起。」我不太確定娘是否能聽見那麼小的聲音，但我很清楚她一定看的到在我眼匡中打轉的淚水。

　　「嗯，做錯事就是要道歉，這樣娘才會愛妳喔。」娘將我抱進懷裡，溫柔地撫摸我的頭。

　　但我真的有做錯事嗎？在娘的心中，對與錯的標準究竟是什麼？若被她發現我昨晚與牧羊人出了夢澤館，她又會怎麼想？

　　我伸出雙手環抱住娘並問道：「娘，您和牧羊人是不是早就認識了？是您叫他來找我的嗎？」

　　娘把我輕輕推開，直視著我嚴肅說道：「這件事等我們被他買下後再說，妳現在只要好好聽爹娘和牧羊人的話就好，牧羊人說什麼妳就做什麼，他會救我們出去，知道嗎？」

　　我想除了回答「知道了」以外，應該沒有其他答案能讓我選擇了。

後來在與娘清洗極樂房血跡的過程中，我就再也沒跟她講話了，就只是埋頭洗刷這些永遠清不完的血跡。

　　我到底在幹嘛呢？

　　我為什麼要清理自己的刑房？

　　今晚鬱娘會把我關在這裡，把我打個半死，而我現在為何會如此冷靜？

　　期待的感覺甚至壓過害怕的感覺，我一定是瘋了吧？

　　我究竟在期待著什麼？看來要等今晚鬱娘用木棍抽打我時，我才會明白。

　　打掃完極樂房後，娘繼續去接客，而我與蘭蘭和翠兒則繼續清理其他妓女們服侍完客人後的房間。

　　蘭蘭身上出現了許多新的傷痕，昨天在極樂房當玩偶的應該就是他了。

　　「你給我去旁邊休息吧。」我把蘭蘭手上的抹布搶過來。

　蘭蘭睜大雙眼，呆愣地看著我，隨後又立刻把抹布搶了回去：「妳瘋了嗎？要是被鬱娘發現了怎麼辦？」

　　好吧，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我的內心瞬間燃起一股絕對無法澆滅的怒火，它迅速竄燒至全身，像是要逼出藏在深處的妖魔。

　　「要是能把她弄死就好了。」我說道，而且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寒兒！」翠兒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臂，盡全力壓低音量對我叫道。

　　「妳最近是怎麼了？為什麼要說那麼可怕的話？」翠兒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我講的話並不可怕，倒是你們，想過這種日子到什麼時候？就算哪天真的被那女人打死也無所謂嗎？」我的口氣中釋放了些微怒氣。

　　翠兒和蘭蘭都沉默了。

　　窗外天空的烏雲散去，陽光豪不留情地直射了進來，現在明明是冬天，今日的陽光卻不知為何異常毒辣，我們無處可躲，只能被逼著面對。

　　蘭蘭是最先開口的，但也只是發出冷笑而已。

　　「我們當然也不想要這樣啊……但是……我們就是在這裡出生了，我們的爹娘決定生下我們，在這裡生下我們。」翠兒努力忍住啜泣聲說道，她在哭，這是我害的，是我害她哭的。

　　翠兒語氣充滿指責地繼續說道：「寒兒，我們的父母都是夢澤館的娼妓，所以不管怎樣，我們的人生都不可能好到哪去，這點妳明明也很清楚吧，拜託別再說奇怪的話了。」

　　老實說，我並不覺得我有說錯任何話，但我能理解翠兒與蘭蘭的心情，在他們眼裡，我就是個無法改變任何事又整天只會抱怨的神經病，而且我的瘋言瘋語搞不好還會害死他們。

　　這種被朋友責備的感覺，我很不喜歡，也很害怕，因為他們倆是除了爹娘外還會關心我的人，我不想被他們討厭。

　　「對不起。」我像在祈求他們原諒般地說道。

　　翠兒並沒有理會我，她擦去臉上的眼淚後，自己走到房間角落去打掃了。

　　「寒兒。」蘭蘭突然叫了我的名字，還用手背輕輕碰了我的手背。

　　我看向蘭蘭，本以為他會擺出一副怨恨的表情，結果他卻像平常一樣溫柔地對我微笑。

　　「我覺得妳說的很對喔，如果可以讓她消失就好了。」蘭蘭一語畢，就突然抓住我的手將我拉近他身邊，嘴唇貼到我耳邊細語綿綿：「讓我來當妳的共犯吧。」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所以只好沈默以對，但心跳卻逐漸狂亂，蘭蘭的聲音、話語從來沒這般甜蜜過，讓我宛如瞬間掉入玫瑰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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