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面情緒的來源 - 紮職

「恭喜Peter成為我們銷售四組新任組長！」

司儀説罷帶頭鼓掌，接著全場掌聲雷動，Peter在台下的中央站起來，舉著酒杯轉了一個圈，向在場所有人致意，接受著各方的祝賀。

「Mark！加油！下一個到你了。」

大老闆Joseph走過來拍了一下我膊頭說。

我勉強笑了一下回應。老實說，這句話我在過去十年聽了不下百次，已經聽到一點感覺也沒有，我有時甚至懷疑老闆隨身帶了個錄音機，見到任何人都把以上說話重複一遍。

還記得我初出來做事時，和很多人年輕人一樣希望在事業上闖出一片天。所以從工作的第一天開始，我已比任何人努力去學習行業知識，盡一切能力達到老闆要求，我敢肯定我對工作上不同範疇的認識比任何人都深。但不管我多拼命，對我工作的肯定只來自口頭讚賞，和被任命更多額外工作，晉升每次都與我擦身而過。年輕時，很多人跟我說：「不要緊，再堅持下去，你的努力總會被看見的。」但事實是，我已經堅持了十年，我還是在堅持著，很多同期甚至像Peter這些比我年輕的，都已晉升。感覺就好像全世界都睡了，只剩我一個失眠般。

「Hey Mark。最近怎麼了？」

我一看，原來是Steven，Steven與我同年出道，當時和另一個培訓生Gary在公司合稱三劍俠。我和Gary性格較為類似，都是做事較認真的。而Steven人則較滑頭，話很多，時間都花在玩樂，從來不花時間工作，每次只在開會前才倉促準備，再說一些阿媽是女人般的廢話，但每次都順利過關。出道四年左右已晉升主管，現在已是主管的主管。

「還是老樣子。Steven總呢？」

「總什麼總，還不都是跟Joseph打工。老實說，我覺得你比Peter實力強了。都不明白為什麼這次是升他不升你。」

我也老實說，這些廢話我聽得多了，以你今日的地位，你要我升的話，會不是我嗎。

「Steven總，說笑吧。Peter也很努力爭取這個職位的。」

在這些場合，最困難是要笑著說埋沒良心的客套話，每說一次這些話，就好像自己用刀插自己心臟一下般。

「對了，有沒有跟Gary聯繫？」

「喂，Sabrina!」Steven一點都沒有理會，跑去跟其他部門的高層碰杯。

我看著走遠的Steven，喝著手中的香檳以圖緩和心中的尷尬。

「Mark哥，想和你飲杯。多謝你一年來教導，跟你學很多東西。」我團隊的新人Ryan帶著酒杯走過來，Ryan跟Steven有點像。工作上的東西怎麼教都不記在心上，但卻好像總得老闆們歡心似的。

「謝謝你幫忙才對。」雖然我不太喜歡他，但畢竟這年頭的年輕同事過幾年都可能成為我上司，我對他態度也不能太差。

「這次不是你晉升，我們都替你很不值。」

夠了！究竟今天有多少人要跟我說這一番話？如果你知道人家母親死了，會不停問人「哎呀，那麼年輕，四婆都還未死，你母親死。真可惜，哎唷。」這樣嗎？

「沒關係！升了後很忙的，我就很少時間陪小孩了。現在對我來說，家庭才是最重要。」

自從小孩出生後，我一直用這個藉口回答以上問題，顯得我不太在意又較大方得體。難道說「是呀，那個笨蛋都可以晉升，沒天理！」這樣的話嗎。

雖然家庭對我確實很重要，但想起付出那麼多年事業上仍然沒有起色，怎麼都有點不甘心。

「好！失陪了。」

面對著這樣的場面，我決定要離開一下。我躲進廁所格裡，拿電話出來打發時間，決定最後合照再出來。

就當我不停擦社交網站的更新時，聽到了外面傳來兩人的對話。

「你就好了，跟著Lucas。我現在還是跟著那個老古董。想轉都轉不了。」

「Lucas很好的，跟Steven關係也好。上一次跟另外一個團隊搶一個項目。Lucas跟Steven說兩句就搶來了。」

「對。哪像那個老古董一樣，每天跟我說規矩怎麼樣？行業是怎麼樣？學了有什麼用？像他那樣變老古董了？」

「都不明白，以前那個Gary都識趣走了，他明知道在這裡待著都沒有機會，還是不走幹什麼？」

「算吧。待會lucas跟你們是不是去唱k?帶我一起吧。」

「待會我帶你去跟Lucas喝兩杯，再借意説吧。」

「好，就這樣吧！」

聽聲音，應該是Ryan向另一個人吐槽跟著我的事。看來，時代真的變了。我自少受教要認真對待工作，努力學習，做事不馬虎。現在因為不善交際、工作太認真，卻變成了他們口中的老古董。

我當然想到如果現在走出去的尷尬。所以唯有靜靜等到外面沒動靜了，才慢慢的打開廁所門出來。

我在洗手盤邊洗了個面，我不停把水撥到臉上，但也掩蓋不了我再和任何人溝通的恐懼，我很害怕再與人談晉升的事。我於是向Joseph、Steven等發個訊息，說家裡有點事要先走，便飛快的離開會場。

我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著，思考著我過去十年堅持的，未來是否繼續堅持。對我來說，未來的路只有兩條，一：跟他們一樣，以後多點交際，少點認真。但這個有點難，因為我在他們心中已定型了；二：不理他們，反正只要工作不出錯，都不會炒我的。這樣，我就可慢慢變成我以前最討厭的老油條。

我回想著那已經遠去的雄心壯志，腦內播放著年輕時代表熱血的男兒當入樽主題曲《直到世界的盡頭》，不禁有點唏噓。突然，我發現歌曲不是腦內傳來的，是街頭另一邊傳來的。我跟著歌聲走過去，發現原來在街角另一端有一個街頭藝人在彈結他演唱著。這個街頭藝人很臉熟，好像不知道在哪裡看過的。我定睛看了一會，才發現正是老同事Gary。我從來沒看到過他這樣的裝扮，也難怪我不能一眼就認出他。

Gary似乎也看到我，他邊唱邊向我這邊點頭示意。不知怎的，我發現他眼神流露出以往沒有的光彩，陶醉的邊唱歌邊踏著腳，明顯他非常享受現在的一切，而他的投入亦感染了在場圍觀的每一個途人。

Gary彈下歌曲的最後一個和弦，觀眾拍手叫好，那種發自內心的掌聲，哪是剛才會場那些可以比。

圍觀的聽眾陸續把零錢放到他跟前打開的結他套裡，之後逐漸散去。我耐心等到圍觀群眾離去後，才走到Gary面前。

「很久沒見了，Gary。」

「對，很久沒見了，Mark。」

Gary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而雖然我現在沒有鏡子，但我知道我現在臉上的神采有著強烈對比。

「你離開公司後都沒見過面，現在在哪裡工作？」

「行乞吧。」

Gary笑了笑指著他前面滿佈零錢的結他套。

Gary的自嘲引得我不禁笑了一下。

「如果我有你一半的樂觀就好了。」

Gary微笑了一下。

「我現在教音樂和街頭表演的，偶爾接些混音項目，雖然收入沒有以前般穩定，但現在比較開心。」

Gary接著說：

「以前我很在意工作。但後來我發現工作上猜度上司意思比努力更容易成功。那我當時想，我是不是要把餘下一生的成就都建基在另一人的喜惡之上？這是否我想要的？」

Mark明顯說中了我內心的話，我默默的點著頭。

「所以我就離開了。有時候我覺得既然自己對生活還有熱情，是否應該做多些自己熱情所在的事呢？你看剛才途人的反應？是無價的。他們不是因為我是誰而給予掌聲，是真心欣賞的讚許。不想聽，他們可以隨時離開。」

我苦笑了一下。

「你那麼豁達肯定你一定沒有小孩吧？」

Gary舉起兩根手指頭。

「兩歲了。我明白穩定經濟對小孩的重要。但我同時覺得價值觀也很重要。你想他們未來整輩子猜度另一個人的意向還是勇敢做自己喜歡的事？」

我一時被Gary說得啞口無言，呆站在原地。

「加油！」

Gary拍一拍我，便提著結他袋離開。2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pkJoaDxOH

而我則呆在原地，一邊思考著剛才Gary的話，一邊看著他慢慢遠去。

過了一會，我突然露出微笑。

我掏出手機。

兩手不停的按。

開始寫十年來的第一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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