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節臨近,聖誕樹﹑仿真火爐和各種各樣的吊飾,把家裡裝點得份外溫馨。今晚是平安夜,孩子們早早入睡,以免午夜時精神萎靡。男人挨個親吻他們的額頭後,就揹起早已準備好的行囊。
「揚——還有四個小時就十二點了,你答應過孩子們,今天不加班,會陪他們一起倒數迎接聖誕的——」
說話的是那個叫揚的男人的妻子。
男人走過去擁抱對方,說:「我保證十二點前會回來的。」說罷就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然後就鬆開對方,走出了家門。
其實他今天無須加班,他要去執行自己籌備已久的計劃。右手摩娑著褲袋裡的袖珍聖經,這本聖經至少有兩百年歷史,原主人是他在一戰中喪命的祖先。
他來到了時空旅局轄下的列車站,把證件和車票交給了站務員。
「揚.萊曼?」
「是的。」
站務員確認過所有資料後,才在車票上蓋上公章。「祝你旅途愉快。」
揚向對方點頭致謝,便登上列車,坐好。
「歡迎乘坐WWI號列車,本班列車的終點站為1914年6月28日的薩拉熱窩,全程約一個小時。另外,每位乘客的目的地均已全數登錄終端機,到站會再進行廣播提醒,敬請各位留意。」
列車廣播完畢後,列車便緩緩開出。
揚此時從座位上站起來,帶著背包進入洗手間。幾分鐘後,再次出現在人前的揚已經換好了著裝,那是一套一戰時隸屬德國的軍服。胸口處還有子彈孔以及頑固的褐色污漬。
這身打扮惹來車廂內其他乘客側目,但揚一點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他的復仇計劃。
路德.萊曼──是他那位祖先的名字。這位路德卓越超群,讀書時已經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可惜他剛新婚,第一次世界大戰便爆發。明明有一堆抱負還沒來得及實現,就被國家趕上了戰場。
他的家人在家裡等待他凱旋而歸,沒想到等來的卻是路德成了逃兵的通知。逃兵,是為人不齒的,他們家旋即成為了鄰里間的笑柄。他的妻子忍受不了閒言閒語,最終自殺身亡。
夫妻倆遺下了一個兒子──埃里希。變成孤兒後,埃里希的日子過得特別苦,尤其是後來德國成了戰敗國。三餐不繼的苦日子,以致他怨恨著自己的父母,恨他們拋棄了自己。
直至戰後幾年,有個自稱卡瓦利爾的英國人,他找來了柏林晚報的記者,說路德不是逃兵,因為路德是因他而死的。這人還拿出了一本他在路德屍體上搜刮出來的袖珍聖經作為證據。報導刊登不久,這本聖經就由記者交到埃里希手中。聖經中間夾了一張書籤,上面寫著「你父親是個偉大的人,他很愛你」。埃里希嗤之以鼻,當即撕碎了那張書籤。
路德名聲得以恢復,埃里希也有新的憎恨對象。
思想早已腐敗的他,日以繼夜地向自己的孩子灌輸對卡瓦利爾的仇恨,他的孩子又將這股怨恨留給他的孫子——子傳子再子傳子,周而復始。長此以往,萊曼家每一代人都打從骨子裡厭惡著「卡瓦利爾」這個名字。
揚的心靈也被這怨念所污染,他那酒鬼父親在打罵他時,會怨道,要不是那個該死的卡瓦利爾,他們萊曼家一定家財萬貫。
父親的話毫無邏輯可言,但卻深深影響著揚。他也覺得要不是那該死的卡瓦利爾,他或許不會在虐打下長大。他也無法忘懷這個名字給自己帶來的痛苦。他想要斬斷這個叫「卡瓦利爾」的詛咒。
直到時光穿梭列車面世,他終於看到了曙光。
「下一站1915年12月24日伊珀爾,尚餘五分鐘到站。請要下車的乘客注意,不要留下個人物品。時空旅局溫馨提示,所有時空旅人不要試圖改變歷史軌跡,因為歷史的走向是既定而無法變動的。WWI號列車全體仝人在此感謝您使用我們的服務,祝您旅途愉快,拜拜,下次見。」
揚拿著行李來到車門等候下車,他對列車廣播置若罔聞。
列車一直飛馳,後來漸漸變成滑行,最終完全停止。
這是揚第一次乘搭穿梭列車,當他從列車上下來時,他發現身邊的人和物全都靜止不動,直到列車遠去,他們才重新獲得呼吸似的,繼續進行未完成的活動。
「嗨!你是新兵嗎?」在忙碌的軍營中,悠閒的揚格外顯眼,很快就有人上前查問了。
揚並沒有絲毫慌張,他說:「對的,我叫揚.萊曼,軍部的車把我放下就走了,我應該找誰報道?」
「剛從別的戰線下來?」對方瞄了揚胸口的破洞一眼。
「嗯,盧森堡的戰場。」
「走!我帶你去見斯內德上校。」那名士兵一手攬住揚的肩膀,臉上掛著歡愉的笑容,顯然,對方經已放下對揚的戒備。
會見斯內德上校的,不止揚一人,還有其他幾位同樣從不同戰線退下來的士兵。士兵們站得筆直,逐個作出自我介紹,揚也不例外。
「你姓萊曼?那你認識路德.萊曼嗎?」
「不認識。」
上校點點頭說:「沒關係,很快就會認識了,你們將會是同一個排的同袍──」話畢他便讓他的下士將揚等人帶出去。
甫出帳篷,他們幾個就被不遠處的騷動所吸引,於是他們也走過去湊熱鬧。走近了他們才聽清楚己方的士兵竟然在對著對面的英方軍營唱《Freu dich, o Welt》。
更令人意外的是,當他們唱到第二段時,英軍也唱《Joy to the world》回應他們。
同一個旋律,兩種不同語言交織在一起,居然會如此和諧、動聽。揚在其他人的慫恿下,也暫時忘卻仇恨,一起歌唱著這首詩歌。
「揚,將球傳給我!」對著揚叫喊的人便是路德。
初次見面時,揚仔細打量過路德的樣貌,他卻無法說出自己哪一個部份遺傳自對方。流著相似的DNA,但對他倆以言,他們之於對方全然是陌生人。
對手在走神的揚腳下,輕易奪走了足球。
「揚,你這是在幹嗎!」
聽到來自隊友們的抱怨,揚立即抬手以示抱歉,接著便認真對待這場比賽。
這場球賽──放在幾年前,揚絕對沒想到有一天自己能參與其中。在聖誕休戰期間,德英兩方的士兵瞞著上級,偷偷地在無人區踢足球。
球賽結束時,一比一平手。雙方球員輪著握手,結束這一局。
「你剛才的假動作很不錯啊!」揚聽到路德用英語跟一個英國士兵說。
「Ich bin ein Idiot.」
然而,那名士兵說出的回應卻讓大家都愣住了。路德以為自己聽錯了,便讓對方再說一遍。
「Ich bin ein Idiot. 這句話是我以前一個德國朋友教我的,他說是『我很厲害』的意思,哪裡出錯了嗎?」
旁邊有人笑著搶在路德開口前回答:「對對對!你朋友說的都沒錯。」
「我叫路德。」沒管身旁的同袍,路德向對方介紹自己,希望能轉移大家的視線。
「我叫克里弗。」
回到睡覺的帳篷後,揚只覺全身已散架,沾床即睡。路德見狀笑著搖了搖頭,又開始在自己的行李中翻找。
他是來行軍,不是來遊山玩水,身上適合用來送禮的東西不多。但他與克里弗一見如故,他真的很想給對方送一份聖誕禮物。思來想去,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枕邊的袖珍聖經上。
「你要去哪裡?」
揚見路德才回帳篷不久又要往外跑,連忙向對方詢問,路德只說了「無人區」三個字就匆匆離去。揚因為實在太累,所以便沒有跟上去。
當路德來到無人區時,克里福早早便在那兒守候了。
路德把自己平日十分珍惜的聖經送給對方,同時克里弗也送了他一枝鋼筆,筆杆上有一行燙金的字,路德問:「這是你的全名?」
「是啊!你別嫌棄,這已經是我的行李中最名貴的東西。若……若戰後我倆還能共聚,我再送你一枝全新的鋼筆。」
聞言,路德一揚眉:「好啊!我肯定要挑最貴的讓你送。」
克里弗也隨手翻了下手中的聖經,他看到有一頁夾了書籤,其中一句經文還劃了線,於是他問路德這一句是什麼意思。
「Es ehrt den Menschen, vom Streit abzulassen, / jeder Tor aber bricht los.」
「不是,你得跟我說英語啊!我除了『Ich bin ein Idiot』,對德文可是一竅不通喔!」
路德翻了一白眼,只讓他回家後去查──箴言的第二十章第三節,之後就回營地去了。
等路德回到營地時,剛好是午膳時間。
揚早已為路德領了一份午餐。路德謝過他後,便開始慢條斯理地進食,每一個動作都十分優雅。三兩下就把麵包吞下肚的揚,很難想像有人吃片麵包都要用上刀叉。
十分鐘後,揚已經完成了他的午餐,開始托著下巴發呆。期間,他還拿著路德放在桌面上的鋼筆把玩。轉了數圈以後,他被一閃一閃的金光吸引住。定睛一看,他才看清上面的一行金色刻字──「克里弗.丹.卡瓦利爾」。
原本,揚還想著聖誕休節後,只要他一直跟著路德,總能找到那位卡瓦利爾。沒想到,卡瓦利爾原來是姓氏,不是名字,難怪他一直沒找到這人的資料,原來是找錯方向了。
此時,一個布局已經在揚的腦海裡形成。
午後,揚便帶著裝有消音器的手槍擅離職守。反正他回到過去的目的又不是為了來當兵,大仇得報以後,他就能拍拍屁股走人了。
來到無人區,吸菸的英兵中,揚並沒看見克里弗的身影。他找了個灌木叢,藏起來守株待兔。
由陽光普照等到月影矇矓,克里弗終於現身了。不過這時機似乎對揚更有利,因為大家都去吃晚飯了,留在無人區中的,就只剩下他自己和克里弗。
克里弗的菸光在黑暗中飄飄渺渺,揚早已從灌木叢中走出來躲在一棵白楊樹後。他和克里弗之間相隔五米,這距離射出的子彈足以一槍斃命。
在他準備開槍之際,耳後傳來輕輕的走動聲,揚回過頭看,卻毫無發現。
大概是兔子﹑老鼠之類的小動物吧。揚心想。
於是他再次瞄準克里弗的胸腔,而後扣動扳機。「噗」的一聲,一擊即中。
但被撃中的人並非克里弗,而是另一個人在一觸即發之際,捨身為克里弗擋了子彈。揚慌張得瞳孔顫動起來,轉身立刻往德軍兵營的方向逃去,沒有分神留意身後的情況。
克里弗聽到枝葉聳動的聲響,他原想循著聲音追尋過去,但被躺臥在血泊中的人抓住了腳腕。克里弗蹲下來,想要幫他止血,卻被對方阻止。
「我﹑我活不久了……不要碰我……你的身上沾了血、會惹人懷疑的……現在還是聖誕……不要驚動其他士兵……挖個坑﹑把我埋了……讓其他人……安穩地渡過最後這幾個小時吧……」
「路德……」滾燙的熱淚自高大的士兵眼眸中汨汨而出。一年的戰爭中,死在自己手中的敵人不計其數,克里弗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被敵人所救,他心中的悲痛無法遏止。
「還有……『Ich bin ein Idiot』的意思是……我是笨蛋──
「人生最後的一刻……竟然要跟你這笨蛋待在一起,我太不幸了──真想再親吻我的……伊達、抱抱我的……埃里希……」路德說著說著,像是想到什麼美好的畫面,他嘴角上揚,最終帶著微笑,閉上了眼。
「臭小子!你跑哪了?」揚一回到營地就被排長捶了後背。「你消失那麼久,怕你出了什麼事,路德主動去找你了。」
揚聽到排長的話焦急地抓住對方的手臂。「你說路德去找我了?」
「對!你失聯不久,路德就去找你,都好一段時間了。靠!你們有誰見過路德嗎?」回答完揚的話,排長又向其他士兵問話,可惜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
「大概逃跑了吧?那個見血就會暈的讀書人。」一個士兵說,惹來其他人一陣哄笑。
排長沒回話,摸一摸下巴就朝上級的帳篷走過去。
四周的熱絡的氣氛卻活絡不了揚死寂般的心,他知道是誰為克里弗擋槍了。
他想起了那一段列車廣播,冰冷的女聲自他腦海中響起——不要試圖改變歷史軌跡,因為歷史的走向是既定而無法變動的。
Es ehrt den Menschen, vom Streit abzulassen, / jeder Tor aber bricht los.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V9iCPPduz
遠離紛爭是人的尊榮; 愚妄人都愛爭鬧。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DT0TqjFoC
箴言20:3
揚拖著疲憊的身軀登上返程的列車。
雖然他在「過去」渡過了兩日兩夜,但「過去」時間不影響「現在」。
他在深夜十一點半回到自己的時空;十一點五十八踏上公寓的樓梯;十一點五十九分五十九秒打開了家門。
「爹地,聖誕快樂!」在揚打開家門的瞬間,兩個孩子便衝進他懷中。
這一刻,揚感覺到那個詛咒,在溫暖的擁抱中消融了。
他抬頭對著自己的妻子說:「聖誕快樂,還有,謝謝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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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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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l the world I'm coming home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emObbmEUJ
Let the rain wash away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W5opWqM26
All the pain of yesterday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heSjcSAKq
I know my kingdom awaits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cgI1XM1ml
And they've forgiven my mistakes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Eg7RVBmFE
I'm coming home, I'm coming home21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0wY9w0g78
Tell the world I'm coming
以上摘自選曲──Skylar Grey 《Coming Home, Pt. II》的歌詞。
終於……寫完……
老實說,這一篇我寫了三天(星期四至六),寫得我巨痛苦。無數次推倒重寫,萌生過不少次放棄念頭,但我又真的很想寫關於「聖誕休戰」的故事。
因為要寫短篇,很多設定被我捨棄了。我覺得完全浪費了這個故事。_(:зゝ∠)
雖然對成品不是很滿意,但它始終也是我費煞思量寫出來的,為了對得起我的抽搐的手指,我還是選擇發佈……இдஇ 應該會再寫一個故事參與挑戰,這篇大家看看就好_(:зゝ∠)
ns 15.158.61.16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