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家裡沒有半點動靜,葉俊安才悄悄開門,餐桌上的飯他一點胃口也無,他眼尖見到爸爸將要送的農藥落在桌上,他連忙拿著農藥奔回他的房間。
葉俊安想起他執意休學前學長對他說的話:「我家在業界是佼佼者,你換到別間學校讀碩士也一樣。何況誰會收一個不明原因就不讀碩士的學生?俊安,我知道你爸管你很嚴,你碩士不讀完,回家要怎麼立足?跟我在一起不好嗎?」
葉俊安只要想到那樣屈辱的日子要過一輩子,又或者等幾年學長終於玩膩他,他的胸中有一把無名火幾乎灼穿他的胸膛。他到底怎麼走到這個地步?
從他努力唸書考上國立大學開始?
如果他不要背負父親的虛榮,他是不是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如果他不唸書,悠閒過日子,讓他爸拿他沒轍。時間到了考個高職學一技之長,他今天會不會完全不一樣?
可是時間不會倒流,如今想到這些猶如夾在泛黃書頁裡的一則笑話,無人會去翻,或許連笑都懶得笑,他二十三年來的日子,就是這樣的可悲。
葉俊安從昨晚就沒吃飯,為了躲開父母,他一天唯一能吃到的一餐就是午餐,可是他剛才主動放棄了吃飯,只因為看到桌上的農藥。
一個想死的人還會記掛著要吃飯嗎?不會。
可是長期挨餓讓他連開農藥的力氣都難以拿捏,一不小心就灑落一地。
偏偏這個時候聽見了有人開大門回來,再來的自言自語讓他動彈不得:「農藥哪會無去,我是放在叨位?(農藥怎會不見,我放到哪裡去?)」
葉俊安僵在書桌前,後來等他爸走了,才將灑到農藥的衣褲全脫掉,丟到地上踩著當作抹布擦地,擦了一會兒實在餓得受不了,便窩進被窩裡睡。
他要是死意堅決,如今會窩在被窩裡睡覺嗎?恐怕也不會。他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他捂在被窩裡哭,又想起被學長侵犯的事,學長的身體又熱又沉緊密的貼著他,捂得他全身發熱一如現在。
他不想想起來,被侵犯的感覺偏偏記得一清二楚--應該屬於他的身體不屬於他,被恣意玩弄,他要是不聽話就掐死他。要是那時候被掐死就好了,現在是不是不用面對這些現實。
葉俊安哭著不知不覺睡沉了,夢裡山嵐瀰漫,他赤著腳走在泥濘裡,不知道走了多遠,腳底的泥巴逐漸乾了。朝陽初升,蒸散了林中霧靄,他此時才知道自己處在一座竹林裡,眼前一片光亮,刺得他幾乎掙不開眼,他卻不由自主被光亮吸引,緩步向前。
慢慢的光不那麼刺眼了,眼前有一座小房子,有多小呢?一掌寬的屋脊向下延伸鋪著整整齊齊指甲大小的袖珍紅屋瓦,整間房子漆做朱紅色,這樣的房子只讓葉俊安聯想到廟宇,於是他虔誠一拜。
廟門開了,裡頭有一尊金光閃閃的神像,細看之下竟然是老鼠,他不以為意,這裡讓他覺得舒服。眼前浮現三個茶杯跟一個茶壺,他理所當然為神像斟茶。
老鼠神問他:「你有什麼心願?」
他答:「我這輩子沒用,希望下輩子不要再當人,當什麼動物都好,能自由自在就好。」
老鼠神笑著:「你這輩子還很長啊,你怎麼知道下半輩子還是如此?」
面對神明,他不敢妄言,很虔誠的回話:「就算將來一片平坦又如何?如今我的心碎成一地,沒有活著的勇氣又不敢死。跟廢人有什麼兩樣?希望下輩子別再這麼沒用了。」
老鼠神依舊笑瞇瞇:「那讓你當老鼠好不好?當老鼠總不會有那麼多狗屁倒灶的事了吧?」
葉俊安心滿意足的拜謝:「多謝神明成全。」
老鼠神又說:「既然你覺得痛苦,喝下其中一杯茶,當你變成老鼠就會忘記一切。」
葉俊安欣然喝下,然後步上回程。他哪裡知道在他之後又來了兩個人,那兩個人都不曾喝下老鼠神給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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