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帕斯戀曲 - 【第8-1章】

炸彈爆炸了。

但是炸出來的是不是鐵釘，而是漫天的玫瑰花瓣。

蘿莎琳德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玫瑰花如暴雨般灑落在她身上，濃郁的花香瀰漫開來，蘿莎琳德只覺得想吐。

她這下清楚這是誰的手筆——她過去的夢魘回來向她索命了。

還沒來得及對於暫時逃離死亡鬆一口氣，將她拉回現實的是身後一名同學的聲音，「蘿西？我覺得不太舒服。」

蘿莎琳德連忙轉身，那名同學摀著嘴咳嗽，她跪在他跟前順著他的後背輕撫，但當他放下手時，手心卻染了一片血紅。

噢不。

「蘿西？」另一名女生開口，蘿莎琳德轉頭時，看見鮮血從她的眼角淌出，留下兩道腥紅血淚。

噢不、噢不、噢不。

蘿莎琳德環顧四週，只見她的同學們一個接一個開始七孔流血。

她腦袋的齒輪艱難地轉動——他們中毒了，而且這個毒藥早在她收到簡訊被騙來之前就已經下了。也就是說，不論炸彈最後有沒有爆炸，他們都會死，而她剛剛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徒勞，只是為了羞辱她，把她推入更深的絕望。

聚光燈下，舞台中央正上演著一齣劣質的惡趣味悲劇。

她的同學正在死去，而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不！」蘿莎琳德的尖叫聲蓋過被爆炸波震到一旁的手機裡傳出布萊克焦急的呼喚聲。

她站了起來，慌亂地仰頭環顧四周，終於找到正上方的監視器。監視器上頭閃爍的紅點彷彿在嘲笑她，她死瞪著鏡頭，痛恨自己太清楚鏡頭後面那個人含笑的嘴臉，「停止一切！」她手比向又一個呻吟著痛苦倒地的同學，目眥欲裂，「他媽快點給我停止這一切！」

就算是神也沒有回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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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布萊克按照伊森查出的定位找到蘿莎琳德時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

天色陰暗，他的車急煞在一間廢棄劇院的門口，布萊克抓著一把手槍就奔了進去，完全不顧伊森在耳機裡頻頻提醒可能有埋伏。

撲面而來的是玫瑰花和鮮血交織的詭異味道，他用力眨眼，在黑暗裡適應了幾秒鐘才重新聚焦在劇場舞台上的重重人影。巨大的熾白頂燈強烈地照射在舞台上，顯得一切血影斑斑，布萊克食指扣住已經上膛的扳機，他花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那不是一池鮮血，而是滿地的玫瑰。

舞台上倒伏著十幾具身體，唯有其中一人跪坐在地上，懷裡還抱著一名女孩。布萊克如履薄冰地靠近，蘿莎琳德低垂著頭一動不動，臉上只有一片陰影，看不清神情，而她臂膀裡的女孩睜著一雙琥珀色的大眼睛，口鼻佈滿血跡，已經沒有氣息。

「雷文。」布萊克聲音很輕，他喊了幾次對方都沒有反應。布萊克爬上舞台，動作很慢地蹲在她面前，像是面對一隻隨時會爆發的猛獸，鮮血混雜花香的濃郁氣味令他暈眩，「雷文？」他伸手握住她的肩膀。

彷彿這時才發現他的存在，或是即使發現了也不在乎般，蘿莎琳德僵硬地抬頭，像是一尊壞掉的瓷偶，他屏住呼吸。她的眼眶紅得嚇人，睫毛膏黏膩地在眼角暈開，黑色的淚水在臉上留下縱橫的斑駁痕跡，一雙綠眸毫無光彩，眼裡的空無讓他心跳漏了一拍。

這是一個在炸彈當前還能談笑風生的殺手，但此刻她的眼神渙散得令他感到害怕。

蘿莎琳德花了幾秒鐘才將目光完全對焦在他的身上。

「布萊克。」才說了一個字她的聲音就破了兩次。

「我在。」

她看上去很想說些什麼，但她一張口眼淚就不受控地滾落慘白的臉龐，混濁成黑色的污痕。布萊克想伸手扶她，這才發現她手裡緊緊攢著一封白色的信，他把那封過於精緻但被捏得發皺的象牙色信封從她手裡抽出來。

裡頭只有一張小卡，上面只有一行字，血色的墨水以精緻華麗的花體字寫到：

「我為你而來，我的小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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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莎琳德對於回到奧林帕斯總部的記憶是一片模糊。

她只記得看見布萊克的臉，對方答應會處理好一切，在他的輕聲哄騙之下，她終於願意鬆開同學的身體——屍體，然後是一晃而過的車程，她的臉貼在冰涼的車窗上。再然後坎迪絲出現在她的視線中，她幫她放了熱水，把她扶進浴缸裡，洗刷掉她滿手的血汙，替她換上柔軟寬鬆的睡衣，然後把她塞進床單底下，掖好被角。

身心靈的過度疲憊加上伊森下在開水裡的鎮定劑讓她不一會兒就昏睡過去。

但就算在睡夢裡她也不得安寧，她死去的同學死狀悽慘地輪番向她索命。

「都是你。」

「是你害死我們。」

「你這個凶手。」

「我們都是無辜的。」

鮮紅的玫瑰花如雪般落下，不停落下，甜膩腥甜的花香將她淹沒，任憑她放聲尖叫也於事無補，花瓣灌入她的咽喉，將她溺斃。

她在溺斃。

蘿莎琳德掙扎地滾下床，胡亂踢開糾纏雙腿的棉被，她跌跌撞撞地開門，摔進浴室裡，對著馬桶大吐特吐。

她本是一個殺手，看過的死亡夠多，造成的死亡也夠多，但那些都是她自願做出的選擇，而讓一群無辜的人為了她死去，這突破了她的良心底線。

朦朧之間，布萊克出現了，他跪在她旁邊，伸手將她汗濕的紅髮攏到脖子後方，直到她連膽汁都吐不出來以後，他遞給她一杯水，沖掉馬桶裡的嘔吐物，用溫水打溼一條毛巾默默塞進她手裡。

蘿莎琳德坐在冰冷的磁磚地板上，背靠著浴缸，把濕毛巾蓋在臉上，感受到潮濕的熱空氣被困在口鼻，無處可去，她用力呼吸，下一秒，濕毛巾被布萊克拿開，他彎著腰，微微擰著眉擦拭她額上的薄汗。做完這一切，布萊克沒走，而是把毛巾重新洗好，晾在毛巾架上，然後彎曲著大長腿坐在她旁邊。

他們兩人沉默著在大半夜並肩坐在浴室裡。

最終蘿莎琳德抹了一把臉，雙手抱膝，「我不會自殺的，如果那是你擔心的話。」

布萊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我看見那封信了。」蘿莎琳德一瞬間繃緊神經，他沉默了半晌後輕聲說道：「我不知道他叫你蘿絲[1]。」

看來布萊克這下明白他當初喊她蘿絲時她突然抓狂的原因。

「拉斐爾自從我十四歲時就那樣喊我了。」她說。

蘿莎琳德開始講述她的完整版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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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莎琳德在十四歲時被賣進法國最著名的軍火商家族，她被訓練成私生子拉斐爾身旁最致命的殺手以及他的貼身保鑣，看著他一路依靠算計和狠戾除掉手足，爬上繼承人的位置。

他總是親暱地喊她「小玫瑰」，一方面因為她的名字，令一方面是因為她的紅髮。

拉斐爾是一個性格沉鬱而陰鷙的人，卻偏偏有著一頭天使般的金髮和溫柔的藍色眼睛。年紀還小的蘿莎琳德一下子被他吸引了，流淌著藝術家血液的她從來拒絕不了美麗的事物。

這有點諷刺，她瞥了一眼身旁被她視作死神的黑髮男子。

當時的蘿莎琳德已經出落得明艷動人，並很快陷入拉斐爾表面上展現出的溫柔繾綣——法國男人最不缺的就是深情——她把一切都奉獻給了他，卑微地歡喜著。

她就這麼死心塌地跟在他身旁，直到他動手打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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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甚至不記得他為什麼打她，只記得臉上火辣辣地疼，拉斐爾看起來也很震驚，他連忙俯下身捧住她的臉，不停地跟她道歉。

隔天一早她的床邊多了一大束玫瑰，身後躺著雙臂環繞她腰部的男人。

然後你也知道的，這場戲就不斷地重複上演。

拉斐爾打她，然後轉頭就送上玫瑰和親吻道歉，蘿莎琳德的內心很掙扎，像所有陷入這種境地的人一樣，她一邊自我安慰，一邊卻也離不開對方。

然後有一天，拉斐爾在接見敵對家族的負責人時被對方暗殺，蘿莎琳德立刻撲了上去，靠近心臟的左肩挨了一槍才將對方反殺，但拉斐爾的手臂卻不慎被子彈擦破一道口子。以她保護不周為由，他拽著她的頭髮，把她推去撞牆，然後任由她滾下樓梯，她永遠也忘不了對方站在樓梯頂部睥睨著她的冷眼，而她則垂死地躺在自己的血泊中喘息。

那一年她十七歲，肩膀中了一槍、斷了兩根肋骨，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瀕死的經歷讓她下定決心要離開他。

她像往常一樣原諒了他，然後花了一整年的時間蒐集軍火商的犯罪證據。拉斐爾的信任讓她的行動格外輕鬆，他太自大也太高傲，根本沒發現她暗自聯絡國防情報總局，甚至對於她安在他身上的監聽裝置也一無所知。

他十八歲那年接任了軍火商的首領。

同樣十八歲的蘿莎琳德把所有證據資料交給情報員，在他們的據點被軍隊包圍的當天揚長而去。

那天正巧是她的生日，自由是她送給自己的成年禮物。

整個軍火商被一網打盡，拉斐爾鋃鐺入獄，法國最知名的軍火商家族一夕之間毀在她手裡。蘿莎琳德則拿著法國情報總局替她辦置的新身分來到英國重新開始。

她一開始很低調，以藝術學生的身分安穩地生活著，她從拉斐爾和情報總局那裡搜括來的錢財夠她無憂無慮地過上大半輩子了，但偏偏她骨子裡還是一個殺手。過了幾個月無聊的生活之後，替她抹去過往的駭客聯絡上了她，問她對於賺外快是否有興趣，並保證不會讓她的身分曝光。

蘿莎琳德答應了。

再然後，奧林帕斯找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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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玫瑰(little rose)音同蘿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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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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