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的話,勞倫想放這些人一馬。
他們不是自願淪為山賊,這是領主的失格導致的悲劇。當然這不代表他們犯過的罪就能一筆勾銷。拿著短弓的男人腰間塞著一條刺繡手帕,風格顯然不是這些粗人的喜好,邊角暗褐色的污漬大概是手帕原主人的血。
對方有五個人,佔據數量上的優勢,而且他還得保護卡拉。持劍男人顯然也是這樣想,見勞倫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便大著膽將劍高舉,迎面衝來。
「去死吧!」
身後的同夥也吆喝著跟上,彼此間維持著微妙的距離。既不會近到讓武器打到同伴,也不會遠到讓勞倫有機會將他們分散各個擊破。
似乎不是單純的農民。勞倫皺眉。
鐵劍在他眼中連根樹枝也不是,他看似緩慢地抬手,抓住缺角的劍刃,輕而易舉止住男人的衝勢。
男人一愣,露出的上臂肌肉鼓動,想抽回武器。但鐵劍像是被鐵鉗夾住般紋風不動。勞倫揪住發愣男人的衣領,將這名成年男子舉起,用力往其他四人的方向甩過去。
拿著短弓的人反應迅速,往旁屈身躲過了掃向頭頂的破皮靴。剩下三人則沒那麼幸運。一人被男人的大腿擊中胸口,雙目突出無聲無息地往後倒。一人不偏不倚被浮起的劍鞘擦過雙眼,摀著臉慘叫起來。
剩下一人愚蠢地舉起木棍想阻擋,卻被濕淋淋的卵石背叛。腳底一滑,連人帶棍被壓在丟出的男人底下。
「妳要放過他們嗎?」
勞倫剛說出口就覺得這問話不太對,因為飛出去的山賊已經一頭撞在堅硬的卵石地上,頭殼破裂、睜著雙眼不動了。
躲過一劫的那位丟下短弓拔腿就跑,勞倫扔出破劍,迴旋的劍柄末端正好敲中他膝蓋後側,瘦小的男人抱著腿跟同伴一起倒在地上。
「請殺了他們。」
身後傳來的是卡拉顫抖卻冷靜的聲音。勞倫應著聲,抽出腰上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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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遠離河岸的山坡側挖了個坑,把山賊的屍體搜過一遍後便全部埋進去。卡拉幫他顧著「蓬蓬」和武器,不知為何勞倫一點都不擔心少女會趁機拿了行李就跑。
除了一袋僅有一枚銀璐文的銅幣外,狀似首領的人身上並沒有他懷疑的書信,或是任何能透露出身份的東西。
考量到勞倫的祕密任務,就算卡拉反對,也不可能讓這些知曉他行蹤的人逃走。勞倫之所以徵詢卡拉的意見,是因為他從少女的毫不猶豫拔劍的態度,感到卡拉似乎不是普通的冒險者。
這些山賊也是。
可能有接受過士兵的訓練、或被有從軍經驗的人教導過。雖然攻擊魯莽,但如果面對的不是受過精實訓練、戰鬥經驗豐富的敵人,搶先用人數壓制是十分合理的作法。
還有件事很奇怪。卡拉自稱要去山後的村子送信,那她為什麼不走比較安全的大道,而要跟打算隱瞞行蹤的勞倫一樣走入深山?
「我被你救了一次。這份恩情我不會忘的。」
見他走來,少女充滿歉意地低下頭。
勞倫一邊在河水中洗掉手上的泥土,一邊接過她遞來的劍鞘和韁繩,說道:「我只是在保護自己而已,救妳是順便。」
「那這樣吧!」卡拉抓住他的長外衣。「我沒什麼好報答你的,讓我做點吃的給你吧!你剛才跟五個人戰鬥過,應該餓了吧?」
「煮飯?在這裡?」
勞倫不知該驚訝還是驚嘆。這裡才剛死過五個人,其中一人的血跡和腦漿還在不遠處的卵石間流淌。空氣中瀰漫著河水的潮濕氣息與刺鼻的腥味,這女孩卻說要在這裡煮飯?
「這裡有水,也有石頭,而且剛下過雨。」卡拉仍揪著他的衣服,眼神堅定。「珠棘鱒和紅點鱸會到岸邊搶食被雨水沖下去的昆蟲和藻類,只要反應夠快徒手就能抓到喔!」
等勞倫回過神,卡拉已經撿來大小適中的石頭、堆起了爐灶。潮濕的木頭應該很難起火,但見卡拉對著爐灶唸唸有詞,細微的劈啪聲後,石塊間便亮起了火光。
不對啊?我不是在執行祕密任務嗎?勞倫看著卡拉脫下靴子,口裡銜著短刀赤腳踏入淺灘。纖細的身影在河面上彎下腰,有一瞬間似乎連氣息都消失了。
勞倫還來不及驚訝,就見卡拉以他都看不清的動作撈起了一尾幾乎有她前臂那麼長、背鰭像刺般突出的魚。
有好幾次揮動的尖刺都幾乎刺到卡拉的眼睛,勞倫剛起身想去幫她,看似瘦弱的少女把左手往後滑,握住魚尾根部,像他剛才甩出山賊一樣,把魚頭對著石頭狠狠砸了過去。
「……」
她的力道控制十分巧妙,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的魚立刻安靜了下來。卡拉得意地舉起癱軟的魚身朝無話可說的勞倫揮了揮,蹲回河邊開始處理。
「這可是很困難的技術喔!是特普一個老獵人教我的!」
她叼念著諸如這裡河水溫度比較高、魚長得比較快但滋味可能差點、要用香料提味;或是她練習時摔爛了美味的魚,落得村人的嘲笑,當晚只能吃魚粥或燉煮魚泥。同時俐落地將魚分切、抹上調料、穿上細木籤,用幾顆小石頭立在營火旁。
火舌一燒灼上,魚皮立刻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
乾燥的艾索巴草有著清新的香氣,適合幫肉類或魚類去腥。淺粉色的岩鹽是遠離海岸的這一帶常見的調味料,擁有比海鹽還要溫和的鹹味。而且討喜的外觀賞心悅目,深得夫人小姐的喜愛。
這些都是勞倫從來沒有聽過的事。自懂事以來,他就只專注在能幫自己成為優秀騎士的一切。歷史、禮儀、武藝、戰術,還有古埃德語,以及為了幫助兄長管理領地,曾去跟領民討教過種植作物的相關知識。
至於填飽肚子的食物是怎麼烹調出來的?他從來不感興趣。
卡拉泛著蜂蜜光澤的髮絲從紅潤的臉頰兩側垂下,在高溫帶起的風中輕輕飄動。她用沾著橄欖色香料的手指順手撥到耳後,在長了雀斑的圓臉上帶出一道墨綠的擦痕。
看起來像隻小花貓。卡拉渾然未覺,繼續說著關於羊肉餡餅的事。
「大角羊的角越大越好,不只外型氣派,號角的聲音也會更嘹亮。所以會被端上桌的都是老羊,肉又硬又韌,幾乎無法下口。」
「但只要仔細在纖維劃上刀痕,和亞莫一起燉煮,肉質就會產生變化,變得柔軟但保有嚼勁。羊肉馥郁的香氣也會滲入口感濃厚的亞莫裡,讓它更美味。如果再包入派皮裡拿去烤,加上酥皮的奶油香——你在笑什麼?」
卡拉狐疑地看著他。勞倫才發現自己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發出了久違的笑聲。
離開領地後他似乎就沒笑過了。勞倫幾乎以為自己就要這麼一路沉默到特雷恩斯,在壓力下化成盤岩。
「妳真的很喜歡烹飪呢!」
他這番話多少帶點嘲諷的意味,卡拉卻開心地笑了。
「只要吃到美食,再難過的事都能暫時忘記。」她拔起一根魚串,在鼻前嗅了嗅,滿意地遞給了勞倫。「能讓旁人幸福,不就是最棒的事嗎?」
挾著艾索巴草香氣的魚脂滑下木籤,溜過他長滿硬繭的手掌。廚娘看著他狼吞虎嚥的時候似乎也是這樣的表情,但他從來只會制式地感謝神靈的賜予,不曾想過廚娘的辛勞。
「謝謝,我開動了。」
勞倫咬下熱呼呼的香草烤魚肉,為這他不曾發現的美好發出誠摯的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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