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莫頓家收庫特.謝爾為養子,成為他今後的後盾,這點我可以理解。」
勞倫還沒從震驚中完全恢復,卡琳人如其名,熊熊氣勢彷彿整支大軍濃縮在這小小的身軀裡。
「但為什麼需要跟卡拉——跟卡琳小姐結婚?他已經是謝爾家的一份子了吧?而且莫頓與謝爾的關係良好,此舉不會觸怒勒舒爾茲家嗎?」
莫頓的上層領主是厄斯敦大公,謝爾的上層領主則是勒舒爾茲伯爵,兩位次級領主之間有任何動作都須知會上層,何況是收養會威脅現任領主的庫特.謝爾。
端坐王國糧倉的傲慢伯爵,不可能對這威脅其權威的挑釁之舉視而不見。
卡琳顯然早料到他會有此疑問,搖搖頭答道:「東葛伯爵率軍越過棕河時,勒舒爾茲家沒有任何反應,這讓我懷疑是否伯爵的行動有得到他們的許可。可能是以謝爾領內棕河的渡口為代價,讓其從旁牽制羅沙本家。」
羅沙本家領地雖小,只有蜜眼湖南岸一帶,但其家族掌握了製作魔法卷軸的祕密技術。憑著卷軸工會的影響力,在王國各地都有人脈。
謠傳他們一直伺機想越過棕河、奪取勒舒爾茲領的西南腹地。只是礙於勒舒爾茲防守嚴密,尚未能得逞。
「至於跟——結婚這件事。不知為何,父親死前沒有先請求國王陛下承認養兄的繼承權。這麼做是為了讓他能不須其他領主的背書,就正統地繼承謝爾。」
「也可能不須走到入贅這一步。」卡琳的臉色暗了下來。「養兄依然下落不明。有人說新任領主宣稱他『圖謀造反』絞死了他。有人說他被毒打一頓關入堡壘的地牢。有人說他在領民的幫助下逃走,正在四處尋求幫助。」
她撫著細劍缺角的護手,繼續用平淡的聲調說出推測。
「去特普尋求幫助嗎?但蘿斯琳小姐也有接到東葛的提親,雖然特普閣下是個好人,但特普的糧食有大半須通過巡林河東葛掌握的渡口,我不能因此害了特普。」
「這一帶唯一有可能幫助我的就只有莫頓家了。位不及伯爵,卻是厄斯敦大公的直屬家臣。」
淡褐色的雙眼再度燃起烈焰,與勞倫深懷憂慮的藍眼形成強烈對比
「您幫我擊退了山賊、護送我到路口;在東葛您獨自衝入敵陣、為我殺出一條血路,甚至面臨嚴酷的拷問您也沒有出賣我。」
「我剛才說,請您看在兩次搭救您的恩情上幫助我。但我知道僅僅是將您救出堡壘,也完全抵不上可能讓莫頓領捲入這場繼承權之爭的危險。就算獻上整個謝爾以及我自己,也無法謝罪。」
從養子的請求後,卡琳就沒有改變過姿勢,其身姿的堅定與散發的強烈意志,勞倫未曾在其他獻上忠誠的騎士身上看過。
「但我還是懇求您,懇求如此仁慈、正直、堅守正義的高貴騎士,請您看在母神賜予其耕者阡陌相會的奇蹟上,請幫助我,請幫助謝爾吧!」
他能拒絕嗎?
勞倫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站起的。面對擁有如此風範的騎士卻無動於衷,身為老伊卡的信徒,這是與背誓相等的罪行。
騎士的他大義凜然地宣告,以他勞倫.莫頓之名,必定傾盡己力幫助卡琳.謝爾達成目的。
流浪騎士勞倫斯卻在卡拉露出放鬆卻淒楚的笑容時,輕輕將這身負重擔的少女摟入懷裡。
卡拉發出細微的驚呼,只掙扎了一下,就在勞倫的胸膛上垂下了頭。
「我會幫妳的。」這次換他下定決心。「所以別輕易放棄。相信我。」
勞倫感覺到溫熱的細流滑過他激動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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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公馬「蓬蓬」此生載過的尤庫和小麥不計其數。肩胛健壯、腳力驚人,是與岐角牛競爭農民好夥伴的優秀家畜。
牠耐力強大,但不擅快跑。因此三天後象徵莫頓領邊界的沙洲出現在視線中時,勞倫才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感謝老伊卡與母神,賜予各自虔誠的信徒沒被追上的好運。
卡拉一直表現得很鎮定,不過當勞倫告訴她前面就是莫頓時,她還是哭了。少女抱著蓬蓬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沈重的責任讓她超齡地成熟,壓力一獲得釋放就徹底變回了孩子。
勞倫慶幸這時領民應該都忙於打理耕地或家畜,否則他載著一名哭哭啼啼的未成年少女踏入駐地,這景象怎麼看都像是他拐了哪家的女兒。
我平常應該還算舉止良好吧?
勞倫突然膽顫心驚了起來。一直以來他都沒太在意領民對他有什麼評價,只是盡力做好身為騎士該做的事。但卡琳對謝爾領地的感情深深震撼了他,她不只是愛著故鄉的土地,也愛著上面的每一個人。
除了親兄卡爾。
一路上他聽了不少這對養兄弟的事。謠傳新任領主沒踏上過謝爾的土地,這是事實。卡爾與卡琳的母親在懷孕時就以要靜養為由搬到了東葛,即使孩子出生了也沒回去,前任領主反倒去看望過幾次。
也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女兒價值不高,卡琳出生滿周歲就被送回謝爾。棕河畔被焚毀的村莊就是卡琳幼年居住過的地方。那附近一直到與莫頓領接壤的山區都盛產大角羊。
滿十歲時卡琳曾隨父親去東葛探望母親,縱使至少有一年的養育之恩,她還是不覺得那名美貌但冷淡的女人是自己的母親。那名驕縱自大、奢侈成性的跋扈少爺也不是值得她尊敬的兄長。
跟養兄庫特完全是天壤之別。
卡琳叨叨絮絮地說著庫特.謝爾的優點。他有多正直、多公正、多受領民的景仰。精明能幹又擅長武藝,身為騎士不只深得侍從騎士與士兵的愛戴,也有張端正凜然的臉,被領地上的年輕女性偷偷愛慕著。
勞倫現在知道這種感覺叫做忌妒。聽起來庫特.謝爾是名完美符合典律的騎士,是他應當尊敬的對象。
而且只比他大六歲。勞倫努力保持微笑,不想在卡拉面前暴露出內心的醜陋。
這份糾結是如此炙熱地燒灼他的靈魂,以至於他甚至開始猜想,讓莫頓家收養庫特.謝爾的計畫,是否暗含卡拉自己不能公開的戀心。
勞倫就這樣一邊責備自己齷齪醜惡的思想,一邊懷著可能給莫頓家帶來危機的後悔,戰戰兢兢地踏入碎脊堡高聳巍峨的城牆。
瑞恩爵士沒有耽擱,一聽完兩人的敘說,便派人通知厄斯敦大公。
令人心焦的一個星期後,三方首領在「城門前的長槍」下匯聚。厄斯敦大公端坐在大廳寶座,由瑞恩和勞倫隨侍在兩側,聽取領主們的爭論。
卡拉由堡壘的女主人陪同,躲在大廳旁的小室裡聆聽。
東葛伯爵表明他只是幫助外孫,沒有任何非分之想。燒毀村莊只是為了剿滅山賊,並無意傷害謝爾領民。同時重申卡爾.謝爾繼承了前任領主的優良血脈,是正統的繼承人。
勒舒爾茲伯爵則說,謝爾領並沒有請求他的幫助。如果他擅自出兵,可能反被認為是有侵吞意圖,就像現在的東葛伯爵一樣。
東葛伯爵憤怒地瞪著他,勒舒爾茲伯爵則毫不動搖,黝黑的眼睛在勞倫看來跟那日的護城河一樣深不可測。
卡爾.謝爾從頭到尾躲在東葛伯爵身後,完全不敢說一個字。這時派去謝爾的騎士隊回城了,帶來了頭髮和鬍子都久未修剪、雙頰凹陷、衣著凌亂、只有雙眼仍堅毅明亮的庫特.謝爾。
他不畏陰沉著臉的東葛伯爵,將事件始末和盤托出。原來前任領主雖然把他當作繼承人培養,但也無法對東葛合法的兒子視而不見,因此直到死前都沒有寄出請求國王承認其繼承權的書信。
庫特也自承這是他的錯,他不願在養父屍骨未寒、親子還未見到最後一面前自立為領主。因此他扣著書信不發,反而先通知了在東葛的卡爾與在特普的卡琳。
他當著自家領主勒舒爾茲伯爵的面,在厄斯敦大公膝前下跪,請求不要降罪於卡爾。
這讓那位傲慢伯爵面具般的臉浮現出幾不可見的青筋。但或許礙於在大公尊前,也或許他認為此時出手反會引火燒身,勒舒爾茲伯爵笑盈盈地看著庫特,就像在看著已然成長茁壯、再也無法掌控的孩子。
卡爾還沒成年,大公以其尚無法明辨是非為由免除叛亂罪名,並詢問庫特是否願意讓弟弟到厄斯敦繼續完成騎士修業。
庫特眼皮微顫,最後低下頭感謝大公的寬容與慈愛。
這下東葛與謝爾都被大公掌握住弱點了。勞倫維持著挺拔的騎士姿態,感到他一向尊敬的大公,似乎從不只是名說話溫柔、性格堅毅的優雅女子。
謝爾領的領主之位決定由養子繼承,卡琳與養兄結婚、使其獲得正統繼承權的計畫被眾人嚴正否決,養兄是反彈最大的一個。
東葛伯爵被命令撤出所有軍力,並付出五十萬埃都作為燒毀村莊的補償。
這對富有到能給小兵配上附魔盔甲的伯爵來說應該不痛不癢。勞倫原先期待大公能至少剝奪掉收取王立大道通行費的權利,但厄斯敦大公在書記寫下的條約文件上簽名後,便從寶座上起身,離開了大廳。
兩位伯爵似乎都知道是誰從中攪局,東葛在大公離開後毫不掩飾他的憎恨,勒舒爾茲則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喚來隨從騎士返回領地。
一切似乎就這麼劃下句點,卡琳也要隨著養兄回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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