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棕河邊吃飽喝足後、再度出發前,勞倫禮貌地詢問卡拉是否願意與他共乘。他能以自己的名及對信奉的神起誓,這是為了趕路,絕對不是對卡拉有什麼非分之想。
他嚴肅的態度讓卡拉的表情難得複雜了起來。這位開朗的冒險者陷入沉默,似乎在咀嚼他是否有什麼言外之意。
最後卡拉並沒有坐上他的馬鞍,勞倫感到有些困擾,但也能夠理解。畢竟男女有別,縱使美味的烤魚讓兩人卸下心防,彼此不是君臣、不是親戚、也不是侍奉同位主人的家臣,保持距離是未婚男女間適當的禮儀。
但他已經答應過卡拉,要一路送她到往北的叉路口,作為拯救馬匹的報酬。如果要配合她的速度,路程必定會耽擱到。卡拉看出了他的煎熬,自信地說請勞倫斯先生不用顧慮,用原本的速度前進就好。
她不是在開玩笑。
勞倫吃驚地看著少女以同樣輕盈的步伐,輕而易舉地追上馬匹的常步。不,他並不是驚訝於卡拉的腳程,常步頂多比步行稍快,不是人不能及的速度。他驚訝的是卡拉似乎沒有止盡的耐力與體力。
身體強化能增強的是爆發力。理論上能夠使魔力循環,促進疲累的肌肉自癒,達到看似恢復體力的效果。
然而依據理論,所需的魔力足以使普通人陷入枯竭。勞倫嘗試過,但他的魔力不高,剛集中精神就感到暈眩襲來,他便不敢再試。
勞倫只能驚嘆,這麼年輕的女性能夠以冒險者的身份自立,果然是有著某種特殊的才能。
「令人眷戀的時刻比風神的足跡更快消弭」。
曾經的勞倫認為這句話只能拿來形容一場雙方勢均力敵、拼盡全力的戰鬥,要與卡拉在往北的路口分別時,他卻不由自主想起這句俗諺,差點脫口挽留。
老伊卡的細枝發出微熱,令他想起自己的使命,瞬間澆熄剛燃起的火苗。
卡拉在礫石鋪成的道路邊躊躇著,雙手緊握著裝行李的袋子,但最後只是慎重地朝他鞠躬,感謝他的陪伴後便轉身上路。
越過了棕河,他選擇從羅沙本和東葛領地的交界處穿行,依然沒有靠近大道。
在馬背上咀嚼著堅韌的岐角牛肉乾趕路時,眼前好似浮現了卡拉談到羊肉餡餅時的雀躍神情。
等到了特雷恩斯,他得讓那位神秘的貴人好好請他一頓當地盛名在外的美食!
不不不!勞倫.莫頓!你可是有榮譽感的騎士!怎麼能敗給食慾、對你領主的領主的高貴友人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
過去二十幾年深根於靈魂的秩序,似乎在遇到卡拉後開始崩解。勞倫看著前方將王國分成東西兩側的淺綠色山脈,即將西落的夕陽像極了卡拉拿給他解饞的圓型酥餅。
酥脆的外殼會在口中發出響亮的碎裂聲,隨著咀嚼,口腔的溫度會逐漸融化夾在中心的糖塊,變成香甜至極的糖漿,滋潤被吸走水份的喉嚨。
……該找個地方休息了。勞倫吞下最後一口肉乾,拉緊兜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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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務出人意料地迅速解決了。
勞倫的鞍袋填滿了特雷恩斯特產、加了香料的乾糧,以及一整個皮袋的果乾與柔韌彈牙的羊肉乾,依依不捨地離開了這座有超過七百年歷史的古城。
他原先以為需要住上幾天等對方回信,那位年輕俊朗、有著一頭灰髮與夜空般藍眼的男人,卻說不需要。男人感謝他的辛勞後,便如勞倫所望招待了他一頓美味的晚餐,並留他在城中住了一晚。
席間只有他與這位神秘的貴人。自稱達理安的男人毫無一身高貴氣息該有的傲慢或拘謹,十分熱誠地詢問各種旅途上的趣聞及莫頓領的情況。勞倫在微醺之下一邊大啖美食一邊嘗試保持禮貌,同時慶幸對方沒問起他是否有遇到任何有趣的人。
喝了酒他就更說不了謊了。
隔天達理安大人客套地挽留,勞倫也依規矩客氣地以領地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婉拒。
他也謝絕了金幣的謝禮,只收下旅途中會用上的補給品。勞倫一度考慮要不要買個鍋子,但他從沒下過廚,還是別浪費食材了。
達理安大人告知了些新情報:謝爾領似乎仍處於混亂中,新任領主無法安撫挨餓的領民,持續派兵封鎖邊界,阻止人民逃離領地。東葛伯爵似乎也親自帶兵前往,為外孫穩固統治。
不知道卡拉有沒有平安抵達目的地?
部份難民湧進了相鄰的羅沙本與東葛伯爵的領地。北方蜜眼湖旁的羅沙本似乎接納了他們,而東葛則組織起了軍隊,沿著與北方鄰居相鄰的邊界設立巡邏點,似在防備著什麼。
總之他最好還是別走大道,也別走來時的路。老伊卡的護符輕輕地顫動,贊同了他的決定。
卡拉耀眼的蜂蜜色頭髮晃過樹叢頂時,勞倫差點以為那是松鼠的尾巴。
少女見到他也很驚訝,用異常凌亂的腳步衝到面前,卻是一把抱住了「蓬蓬」的脖子,開心地把臉埋進灰色公馬的鬃毛裡。
他努力想說服自己,是因為蓬蓬的毛很像玩偶,所以卡拉會喜歡。然而手指差點被矮種馬粗硬的毛髮刺破,瞬間戳破了他拙劣的藉口。
「妳不是要去謝爾?怎麼會在這裡?」
他的確有些吃味。本來打算表現得像個偶然重逢的朋友,卻變得像在質問的邊境官員。
卡拉眨了眨眼,鬆開蓬蓬的脖子,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你猜猜看?」
「……妳接到了其他送信委託?」
少女的臉垮了下來,嘟起紅潤的雙唇。
「你怎麼一猜就中?不好玩……」
她把臉鼓起來就更像松鼠了。勞倫不禁失笑。卡拉憤怒地抬起頭,很沒氣質地從鼻子裡噴氣。
「身為騎士怎麼可以嘲笑淑女?」
「很抱歉,我只是個居無定所的流浪騎士。」勞倫感覺自己越來越擅長隱瞞了。「而且妳也不是淑女吧?我可沒看過哪家千金頭髮這麼亂的。」
他期待開朗少女像之前一樣俐落回嘴,但卡拉的笑容卻僵住了。她沉默著把垂落的亂髮往後撥,勞倫這才注意到她不只髮型亂了,原本整潔的斗篷也佈滿了暗褐色的髒圬。天色剛亮看不太清楚,但卡拉的細劍護手似乎缺了一角。
「在謝爾發生什麼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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