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我實在很討厭在奔跑時的喘氣流汗的自己。可是現在,我的恐懼讓我狂奔。發瘋似的沒命奔跑,我朝向她的家瘋狂奔跑。那些螞蟻在找她,那些東西想要做些什麼。學姊她會怎麼樣?我趕得上嗎?為什麼它們想要尋找轉變者?它們想對轉變者做什麼?更奇怪的是,身為直接能夠測知它們存在的我,一個可見者竟然被略過了?
問題與各類想法湧入的速度之快,讓我的頭隱隱作痛。然而負責語言的腦區無論如何運轉,都無法解決現在我的情緒中樞那無邊的恐懼。我不敢想下去,所有的可能性與結局的樣貌在我的腦中衝撞。
一旁的路人幾乎沒人注意到我,每個人都深受手中發光的螢幕吸引。我一陸狂奔,每一株檸檬的氣味混合著我自己的恐懼,隨著奔跑不斷撞擊我的臉頰。我就這樣在都市人們自己的沉迷之中奔跑,跑向一個注定的結局。
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DBIPlHRp9
現在我站在她的公寓樓下,警車的鳴笛聲不斷刺痛著我的耳膜。
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0GoV39HB8Z
沒有人能夠告訴我她發生了什麼事,我並不是學姊的家屬。我只能遠遠的盯著那爿窗戶,讓晨曦成為惡夢的窗戶倒映著詭異的黑色光芒。
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OFQYUP6Z1
我請了小半個星期的心理假,我的導師沒空關心我,鄰近期末請假的學生可多了去了。反正我跟系上的聯繫也不多,平常都在其他系上的必修課裡遊蕩的我,在系上可沒什麼存在感。我最後還是在每周的實習時間,才回到了那群熟悉的陌生人之間。沒有朋友,連原本略有聯繫的戀人也已徹底失去。
這學期最後的實習是一場採訪,替一個電視台的政論節目做好幕後工作。
我對於滿嘴噴糞的政治人物沒有興趣,我只想盡量蒙混過關。所有的同學都花了大量的時間準備,我不能搞砸他們的努力。主動承接主螢幕的組長同學,用了許多封訊息來提醒我的自私。我是個糟糕透頂的混帳,來這裡做實習不過是罪孽深重因果報應罷了,儘管我並不相信輪迴果報。
滿腦子還在想著學姊的我,不經意瞥見正在一旁監督的電視台高層。是它們沒錯了,那個與人類格格不入的昆蟲複眼在昏暗的單向鏡後方閃爍著光芒。這些東西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偽裝,瞞不過任何可見者的眼睛。我壓抑不住自己逐漸燃燒起來的憤怒,憑甚麼學姊就這樣死了?憑甚麼沒有人能夠揭穿這堆鬼東西的存在?憑甚麼學姊要死的這樣毫無意義?我一拳用力砸在單向鏡的一角。甚麼也沒有發生,只有負責主螢幕的組長被我的舉動略為嚇了一跳。
這該死的寂靜正全力襯托著我的無能為力。
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wZrHSMTkK
「教授找你。」又是星期四的下午,剛下課的我仍然是沒有魂魄的軀殼。同學傳達的一句話勉強調動起魁儡的操線,我一步步跟在沉默不語的教授身後。
教授依舊沉默不語,直到他在研究室的書櫃一角找到一疊資料。他將資料往前遞,我卻沒有伸手去接。
「我想知道,為什麼研究完資料,你反而一蹶不振。是因為你在裡面看到甚麼了嗎?」
看我依然沒有伸手去接,教授將手上的資料放在桌上。「坐下來慢慢說吧,感覺你有很多想說的。」
我有一股莫名的憤怒在這片沉默之中燃燒,教授是不是忘了誰?「蕭茗荷學姊,她死了。她是我的女友,可也是您的助教啊!」我的情緒特別激動,我已經不在乎是不是那些孢子在影響我了。
教授滿臉疑惑,這令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不可能,我能感受到我神智仍然清醒的運作著。「我沒請助教啊。」教授開口替這一切畫下了荒謬而又可怖的結論。我悻悻然地拿著新的一疊資料離開教授的研究室,腦中開始迴響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恐懼。
在回到住處的二十四小時內,我翻遍了新的那份資料。我證實了我的神智是清晰的,同時找到了另一個不詳至極的事實。近百位可見者的私人紀錄、日記,他們無一例外都有某種失去不存在好友、親密關係人的經歷。
「我會稱呼此類人為轉化者,只有可見者有能力創造轉變者。我很慶幸我不會造成任何的傷亡,我唯一的好友並不相信除了自己以外的世界觀。」新的資料被如此總結,讀到此處的我只能無力的癱坐在原地。
是我殺了學姊,我讓她被螞蟻鎖定了。在她看見檸檬的那一刻,她的結局便已註定。我讓學姊遭遇了比死亡還要悲慘的遭遇。學姊的「存在」被抹去了。
「存在」不是特有名詞,沒有指涉。存在就是存在,是任何個體真正的本實,也是所有事物本來的定義。關於這些內容哲學論證與思想實驗,變成了滿紙荒唐言,只剩下記憶在心裡迴盪。
我知道為甚麼過去的所有可見者那麼統一的下場來自什麼了。這些可見者無意間讓自己最親近的人成為了轉化者,而他們的存在無一例外全被螞蟻們抹去了,不為了甚麼。於是可見者們抱著不存在之人的記憶與憤怒的空無,沉入了絕望的海洋。
我的孤獨,成為了真正永恆的印記。
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GSMD8euWS
我意外看到了新任總理的就職典禮轉播,現場的達官顯貴們無一不是螞蟻。新聞台記者伸出他昆蟲般的節狀前肢,「…綜合台新聞為您報導。接下來為您帶到最新的網紅剉冰店~」我嘗試轉台,不過所見並無不同。
我就這樣看著爬滿了全世界,依附在人類之上的螞蟻們。窗外那顆巨大的檸檬終於被黑色的孢子填滿了,它緩緩的裂開,綻放出炸裂的孢子雨。於是窗外佈滿灰黑的粉塵,似乎是只有我才能察覺。因為樓下的行人如常,一切如常。
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RINWYZQLt
檸檬爆炸了。原本的夢境有著不知名的真菌星球,現在被毀滅取而代之。一片霧茫之中,我睜眼細看。文明的屍塊飄散在銀河系的旋臂之間,星河之間充斥著人類的慘叫。可是我聽不見,因為真空的太古橫亙在我的雙耳與世界的悲哀之間。一切的終局是毫無生息的嘶吼與蒼白死寂的吶喊。
無盡的恐懼與空虛填滿了我,不,恐怕我是被此澆鑄而成的吧!我的理智只能被原始的求生欲綑綁住我的肉體,靈魂在吶喊著作家洛夫克拉夫特在書中寫下的一段話:「那吟唱的頌詞並非秘密,卻也從未被聲張,僅是耳語著。而那頌詞有且只有一種含意:『在永恆的偉大宅邸拉萊耶之中,沉眠的克蘇魯候汝入夢。』」其餘的我,屈服在那無邊無際的孢子臭味中,蜷縮在世界的一角。我最終成為了…...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