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裸的上半身幾乎完全暴露在夜晚稍嫌冰冷的空氣之中,畢竟入睡前的身體實在是燥熱難擋。
學姊側著身正背對著我,毫不知情我的清醒而兀自沉睡著。在盯著她看的一瞬之間,我的腦海裡冒出一個極其可怕的畫面,可怕到我無法稱之為真實。不,我不認為現實之中能夠存在這樣的光景。想到這裡的我奮力搖了搖頭,把方才一閃而過的那一絲不安徹底逐出腦海。
我意識到我的精力十分充沛,也許以這個時間點來說太過於充沛了。那些去翻閱資料更深入研究的慾望折磨著我,點燃著好奇心的蠟燭正在我身上滴下痛苦的滾燙的急迫。
我奮力掀開覆蓋住下半身的棉被,跳下了學姊沉睡其上的彈簧床。極度清晰的感官讓我的每個動作都被我清楚的感知,我能感受到落地後我腿部的每條肌肉運作;感官也變得異常敏銳,我除了自己赤腳走在地板磁磚上的啪噠聲,我能聽到凌晨窗外的流浪貓正在叫春,路燈柱裡正流通著電力所帶來的嘶嘶聲。
躡手躡腳的我來到餐桌旁的書櫃,靜靜地抽出夾在那本喬治·歐威爾的【1984】精裝版中間屬於那份資料的相關文獻。
我先從餐桌桌腳上的雜物抽屜裡,抽出了我用來記錄整理出的線索,專用的硬殼筆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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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清了一下我先前整理時的所有發現,在老師的朋友(以下都稱呼為W學者)的名詞定義之中,他稱呼自己以及所有能在恍惚之中看到果實的人為「可見者」,而我認為是檸檬的那些東西,也因為歷來被紀錄為太多不同的水果而被W學者稱呼為「果實」。
做好心理預設之後,我試圖憑藉模糊的印象翻找一份「可見者」的相關文獻。
那份文獻來自1945年的奧斯威辛集中營,它的作者在短暫的抵抗後,被蘇聯紅軍執行槍決。文獻本身是一本德國軍官的日常筆記,在盟軍以及紐倫堡的軍事法庭之間流轉,最後輾轉被送回那名軍官的遺孀手上。
在W學者年輕留學德國時,碰巧在修習現象心理學課堂上,結識了作者當年出生前留下的遺腹子Y先生。因為同為「可見者」而對於筆記內所述現象的熟悉,W學者不僅大受Y先生敬愛,Y先生更是直接把筆記託付給了W學者。
這本日記也直接成為日後W學者,焚膏繼晷的不斷研究、蒐集、尋找與「果實」相關一切資料的開端。日記與它主人的故事被作為W學者的自我鞭策,用圓珠筆記錄在了一旁所附的筆記紙上,也被我所銘記。
我快速地在所有相關資料夾裡翻找,那本屬於一個「可見者」的日記,也是這個作者作為一個德國從日常進入戰爭狂熱狀態的旁觀者,生活周遭所觀察到的主觀現象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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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9/9/18隨著收音機裡傳來德軍勝利,蘇聯那群布爾什維克也加入戰局的消息,周遭民眾的氣氛肉眼可見的歡快了起來。我蠻確定那些『幻象石榴』在這段時間裡也變得愈來愈常見了,同時他們的顏色與氣味也同時變得特別怪異。」
不是這一段,我要找跟我剛才的夢境有關的那一段,日期應該很相近。我的眼珠與目光快速的轉動著,努力向下方隔離出的日記片段搜尋著。
「1939/10/9收音機裏面勝利的消息變成徹底的歡天喜地。但是我要說的其實是我昨晚的夢境,它很奇異...,那顆奇怪的星球與四周環繞的巨大柱狀真菌,黑色的閃耀新星與白色的...夜空?不行,這種怪夢到底想說什麼阿?」
「1940/12/25聖誕節的氣氛似乎能夠暫時麻痺我對於未來的恐懼感,我認為祖國命運的衰敗幾乎是個不爭的事實了,儘管戰爭勝利的捷報數量完全可以用源源不斷來形容。可是...那些石榴的味道,好噁心。像是屍體浸泡在大量汽油與煤灰的混和物之中燃燒般,充滿了神聖的教堂被敵基督惡意玷汙的可憎場景。」
認真閱讀著這些筆記的我仍然不斷地回想這些敘述,與我這個明顯也是「可見者」的所見所聞不斷來回對比。我實在無法忽視我的經歷與這些日記的相近程度,這些聯繫彷彿在諭示著某種已經不斷上演的巨大災難。
「1941/1/1毫無疑問這是新年,廣播裡的電台節目以德意志第三帝國的勝利作結。可是我不是要記錄這些,實際上我可以看到似乎是在柏林的市中心方向,有一顆半透明的巨大石榴正飄浮在空中…。我不知道這代表著甚麼意思,即使不信神,我也只能看著那棵龐然大物禱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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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咻…吱吱吱。
莫名其妙的詭異聲響將我的視線帶到窗外,而我所看見的場景讓我方才各種謹慎分析的理智完全喪失。我的口腔正在共鳴著我無法控制的狂嘯,而我的雙眼直視窗外的恐怖。
在我失去意識前,我聽到學姊急促但溫柔地喊著:「發生甚麼了事了?作惡夢嗎…你跑去哪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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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眼前微弱的夜晚光線重新凝聚回影像前,我能夠感受到有節奏的搖晃,還有一隻修長的手用力掐了一下我的人中。
「好痛…」嘴上喃喃自語的我,將雙眼的模糊重新匯聚成清晰。
眼前的學姊似乎變得異常美麗動人,像是希臘神話裡守護在火爐旁的女神赫斯提亞一般令人心生敬畏。她的頭髮自然垂在胸前,身上包著簡單的白色床單,屈身蹲坐在方才暈倒的我身旁。搖晃停止了,我摸著人中與後腦杓被她輕輕攙扶起身。我正面對窗外,可是我的雙眼不再盯視著外頭可怖的場景。我直視著她略帶慵懶與訝異的瞳孔深處,緩緩地說:「我需要向妳坦白一件事情,一件我一直不願意直接告訴妳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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