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三十六分，卡爾充電完畢。
他挪動手指移開電源口，想了想，還是把柯特掀起來的一小塊牆角給卡了回去，把原本覆蓋在上頭的雜物照原樣歸回原位。
即便熬了一夜，在能源充足的情況下，他可以不需要睡眠。
但柯特需要。
卡爾走上二樓的閣樓時，看見柯特正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似乎對他一點戒心也沒有。
卡爾彷彿能理解柯特為什麼要幫他，又彷彿不能理解。但他能聽明白柯特的意思，柯特是因為誤以為自己是他父母製造出來的AI，所以才會幫助自己。但即便在知道自己不是之後，他依然施以援手。為什麼？
比起那些難以破解的代碼，卡爾反倒覺得人心複雜更多。因為即便是世界上最聰明的AI，也不能用公式計算出答案。
卡爾原是想繼續追問昨晚的那個問題，但在看見柯特睡得這麼熟之後，還是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就算他急著想要找出那名人類，也得證據確鑿了才行，不可以濫殺無辜，這是所有AI刻在核心裡奉行的最優先指令。即便現在不是在二零四六年也是一樣，他不能違背這個原則。
而就在他正準備下樓的時候，突兀的敲門聲劃破了清晨的寧靜。
大白鯊難聽的聲音實在是很擾人清夢：「柯特，出來。快點出來，不然我要砸壞你的破門了──」
木板門被用力敲響，嘎吱嘎吱的聲音聽起來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要被暴力破壞。柯特的脾氣嚴格說起來其實並不差，但任誰待在這種環境久了，再好的教養也總有被磨光的一天。他皺著眉頭清醒過來，臉上露出被打擾的不悅，他第一眼看見卡爾站在床前是有些訝異的，但他並沒有理會卡爾，而是趿拉著鞋子三步併成兩步地跑下樓，朝著外頭的人吼道：「別弄壞我的門──」
柯特睡眠不足，有被驚擾的起床氣，開門的時候氣勢洶洶，彷彿沒有那麼怕羅伯特了：「做什麼……」
羅伯特的臉色也不好看，因為他的電腦壞了，昨晚又沒有抓到人，現在只想揪出凶手：「柯特，昨晚有人看見你在半夜外出。」
柯特挑了挑眉：「所以呢？」
「昨晚有人潛入我的屋子裡弄壞了我的電腦，是不是你？」羅伯特發起脾氣來的時候絲毫不講道理，也根本沒有證據。
「你有什麼證據嗎？」
「因為我砸壞了你的東西不是嗎？又多收你一份保護費，所以你就懷恨在心了……」
柯特實在是很想說他無理取鬧，但他又知道這句話說出之後肯定會激怒羅伯特，便順著他的話說道：「你不能這樣汙衊我，我為了多交一份保護費，最近都在趕工，才會多出門幾趟找材料。」
羅伯特審視地盯著柯特看，像是在看他有沒有說謊，或者心虛。他從前當巡警時最愛拿這一套來欺壓流浪漢，彷彿自己高高在上。他的語氣恢復平常了，卻充滿了找碴的意味：「另外那個人呢？叫什麼名字來著？」
他還是捨不得動柯特的，那就只好找另外一個人來出氣。
「卡爾。」卡爾自己報上了名字，從閣樓樓梯上慢慢走了下來。他長得英俊，又風度翩翩，無論站在哪裡都賞心悅目，但偏偏就是這樣的氣質讓羅伯特感到不爽。
「卡爾，卡爾……那就是你囉。」羅伯特笑得不懷好意，逕自朝卡爾走了過去，「新來的人通常都不太服管教，總想證明自己是能夠挑戰權威的。」
他隨隨便便就想栽贓個罪名給卡爾，連問也不問，握拳就想揍卡爾英俊的臉。羅伯特不待見長得比自己還好看的人。
柯特察覺時已經太遲了，驚呼道：「羅伯特，住手！」
然而那一拳卻沒能湊上去，卡爾握住了羅伯特的手腕，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看起來完全不費力。他現在已經恢復了能量，別說一個羅伯特，再來一百個也沒問題。雖然他現在已經不擔心缺電的問題了，但也不想輕易耗費能量，尤其是在這種無聊的事情上。更何況，卡爾知道自己的身分不該再給第二個人類知道。所以他僅是稍微出力而已，想讓羅伯特知難而退。
人類的力氣不能與機械相提並論。如果卡爾願意，他甚至能輕鬆地把羅伯特給提起來，然後丟出門外，讓他直接飛到家裡。
然而羅伯特的臉色卻已經漲得通紅，感覺自己的手腕要被捏碎了：「你、你……」
羅伯特是好面子的，他自然不會表現出來，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手給抽出來。
卡爾沒有做得太過分，在他抽回第三次的時候就鬆了手。
羅伯特因為作用力往後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倒。
卡爾說：「我沒有不服管教，我是柯特的人，一切都聽他的。」
卡爾這麼說並沒有其他意思，他只是想起了柯特曾經說過的話，原話照搬而已。他現在不能離開柯特，除了他需要充電之外，柯特也是他目前為止懷疑的重要目標。那條地下電路並不簡單，順著源頭去找，或許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羅伯特的臉上陰晴不定，就算這次同樣帶了手下過來，他卻不敢輕舉妄動了。這個小白臉的力氣大得異於常人，真要硬碰硬的話，他不一定會佔上風。而他絕不能吃敗仗，否則讓人笑話了，他就沒有面子混下去了。
羅伯特是有那種狡猾的小聰明的，不利於自己的事情絕不會做。他瞪了卡爾一眼，朝手下揮了揮手：「這次就放過你了，走。」
其他人沒有看見卡爾制住羅伯特的那一幕，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說什麼，跟著離開了。
而卡爾的目光轉向柯特。
柯特還在生卡爾的氣：「誰准你上來閣樓的。」
卡爾沒有說話，逕自走向柯特。
柯特察覺有些不對，在看見了卡爾是怎麼對付羅伯特之後，他突然想到，他是打不過AI的。他慢慢地退後，退到了牆邊，冷汗從額上流了下來。
卡爾伸出手來，換他『壁咚』柯特了。
「你──」柯特正在想要怎麼解圍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叫，「啊──！」
瑞恩突然闖了進來，他橫眉瞪眼，橫插在兩人中間，指著卡爾不客氣地說道：「你想對柯特做什麼？我不准。」
卡爾被瑞恩推得往後退了一步，沒有再上前。
瑞恩突如其來的舉動，反倒讓柯特鬆了一口氣。他看了卡爾一眼，突然覺得會不會是自己誤會了，卡爾或許並不是要傷害自己：「瑞恩，你怎麼來了？」
瑞恩還在死瞪著卡爾，一聽見柯特問話，立刻轉過頭回道：「我聽說大白鯊來了，我擔心你吃虧。有沒有受傷？又摔東西了嗎？」
「沒事。他們走了。」
「下次有事情記得叫我來……」
卡爾轉身離開，身後瑞恩還在叨叨絮絮地說著話，一如往常的聒噪。
剛才，他確實是動了想要逼問柯特的念頭，就像對羅伯特一樣，因為這樣最快也最直接。但正當他打算這麼做時，卻又不知道為什麼不想這麼做了。他沒有想要傷害柯特，也不敢傷害柯特。他疑惑著自己的行為，給自己下了一個定義，他對柯特動手的話，大概就等於是恩將仇報了吧。
AI有AI的原則。他用這個理由說服了自己，卻沒有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開始產生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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