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盟約 - 【初章VII 「實戰」】

　　深黑色公務車沿著夜晚的柏油路順暢行駛，暖色調的燈火迭遞，在一片冷冽空氣中連續映出星點般的燦爛火光。

　　今晚的海灣市依舊散發著它天生自帶的活力，宛如一名在徹夜之中恣意遨遊的年輕人般，有著能揮霍的本錢。無視長時間活動給身體帶來的負擔，淌洋在迷幻刺眼的霓虹燈調中，隨著瘋狂群眾的韻律節奏狂熱起舞。

　　車輛平順地滑上高架橋，讓景能等人暫時藉由兩側的隔音牆，躲避那來自四面八方的喧囂噪音。宛如一腳踏進某個隱匿於神祕洞穴中的桃花源般，身心瞬間感到無比舒暢，空氣似乎也變為清淨，不再夾雜著混濁的髒污。

　　莉莉安正坐在公務車的後座上，神情緊繃地動用著僵硬的手指滑動手機屏幕，彷彿是在進行某個開獎的儀式般，擔憂著自己與頭獎僅隔著一步之遙。又如那些正在查詢著大考成績的莘莘學子，將自己的未來前途完全交由於下個顯示出的網頁資訊。

　　看來網路新聞也是種無形可怕的殺器呢——坐在一旁的景能如此地想著，而他只是默默看著莉莉安快速滑動八卦版的區塊。點進某篇文章後，再次飛速前往位於底部的評論區察看網友們的留言，這時的她就會如遊戲內的對話NPC般出現兩種選擇。

　　——第一種，暗自長舒一口氣，繼續點進下一篇新聞。

　　——第二種，臉皮及嘴角開始逐漸抽動，彷彿下一秒就會將手機捏碎般，白嫩手掌所握持的力道早已超越手機廠商所預測的使用情境，因此那些浮現於螢幕邊框的網狀裂痕，即是可憐的智能產物於臨死前的淒厲哀號。但少女又會在幾秒後意識到自己的行為似乎有些踰矩，於是放鬆力道，將無辜手機從死亡邊緣拉回後，再次深吸一口氣並點進下個文篇。

　　如此地於景能的眼中無限重複循環。

　　看著莉莉安的身子只因那些漂浮於網路上的文字就開始微微顫抖，臂膀一縮一縮的，像個被老師責罵後縮在角落的稚嫩孩童般。景能知道這也不能完全怪她，只能說海灣國的記者和民眾的消息實在太過靈通，也太過噬血。

　　＊＊＊

　　景能在主動提議要接下這次的任務後，玲奈和羽宮就前往市區擔任職業英雄例行的巡視工作，而自己和莉莉安則從會議廳移動到海灣分部內的員工休憩區。

　　這是個經由室內設計師妥善規劃後所保留的區塊，主要是身為英雄聯盟的員工有著十分豐厚的福利。畢竟聯盟可是在政府的管轄下運作，需要經過國家考試，也算是公務員，無論是英雄或是行政人員皆同。

　　昏暗的天花板有些低矮，零碎的暖調燈泡四散於撞球桌的上方，酒吧及座位區則集中於左側的區塊，還有著幾台直立式的遊戲機台可供遊玩。復古式的螢幕閃著跨時代的像素，位於牆角頂部的喇叭則播著舒緩流暢的輕音樂，提供眾人們一段舒適的歇怠時光。

　　莉莉安正站在電子飛鏢機前，而景能則坐在吧檯的高腳椅上，悠閒地啜飲著盛裝於玻璃杯中的珀黃液體。而正當莉莉安要擲出飛鏢時，一陣濃烈酒氣漸漸鑽進她的鼻腔內。

　　「你這個酒鬼別干擾我啦。」

　　「啊啊。抱歉，我馬上了結它。」

　　景能在朝莉莉安隨意地揮手後舉起透明酒杯，將嘴唇靠上，一鼓作氣將剩餘的所有黃湯灌下肚。下一秒，陣陣咕嚕聲在休息室內傳開。

　　「噗哈——」

　　「欠揍欸。」

　　莉莉安蹙了下眉，瞬間甩動纖細的手臂，飛鏢的刺針「嘟」地一聲，插進位於同心圓標靶的中央紅心區塊。

　　「等一下就要出勤了，實習生。結果你看看現在自己在做什麼？」

　　血晶瞳眸瞟了下一旁剛為少女的精湛技巧結束鼓掌的少年。

　　「有海灣國排名第三的英雄在還怕什麼？總之……等一下就交給妳了……」

　　酣意如海嘯般襲來，少年像個肢體不協調的老人從高腳椅上緩緩離開。

　　景能宛如流浪於郊外的遊魂般，默默地飄向遠處座位區的柔軟沙發椅，一屁股坐上並調整到最慵懶舒適的姿勢。下秒瞬間爆出呼嚕聲，陷入快速動眼期的深沉睡眠階段。

　　「……」

　　莉莉安單手將飛鏢捏碎。

　　塑膠碎屑如雪片般灑落的那一瞬間，少女又從小桌上的籃子內重新拿起另一支飛標。

　　隨著強大的臂力甩出，飛標的金屬針頭彷彿瞬間突破音速般，如湛流彗星直直劃過了休息室的寬敞空間。

　　而艾麗森剛踏進休息室的這瞬間，某個子彈般飛速的不明物體倏地一聲化作殘影從眼前削過，接著只聽見昏暗的空間內傳出了高頻率的慘叫聲。

　　「——啊啊啊！痛痛痛啊啊啊啊啊！」

　　景能像被高壓電擊般從沙發椅上彈起，太陽穴上插著一根——本意並非用來當作殺傷性武器的運動用具。

　　兩人只聽見「噗嘰」一聲，景能將深深扎進腦袋的飛標從頭上拔掉。微小傷口在流下一條鮮紅汁液的瞬間浮現閃金光芒，足見這能力對於肉體的癒合是多麼地高效率。

　　「妳殺人啊，莉莉安。」

　　艾麗森的語調意外地平靜，看來她已經很習慣見到少女修理人後留下的這種慘烈景象了。

　　「——那是我該問的吧？」

　　景能一臉委屈地摸了摸方才被扎進的部位，似乎還隱隱作痛。

　　「沒差啊，反正你能用能力快速復原。」

　　「但我還是有痛覺的好嗎？」

　　「啊對了，我現在能請人來幫你們處理紛爭喔。」

　　艾麗森將手機螢幕秀給兩人，上面顯示著海灣國的家暴專線號碼，她一臉奸笑地將手指停在撥打的按鍵上。

　　「——不過，這次是莉莉安妳太過火了啦。」

　　艾麗森隨即在吧檯的高腳椅坐下，並將手機放置於平台上，接著向一臉驚詫的酒保點了飲品，因此服務員在回神過後立馬轉身為她準備。

　　「……好啦。誰叫你要把責任全推給我，明明是你說要接下的。」

　　「我就只是想睡一下而已啦！況且和警方約好的時間也還沒到啊？」

　　景能從座位區抽了一張衛生紙擦拭頭上的血跡，並揉成一團，神準地丟進躲在遠方角落的金屬垃圾桶。

　　「知……知道了啦，對不起。」

　　莉莉安微微頷首，語調變為平緩，一臉「似乎」有在懺悔地向景能道歉。

　　而那泛紅的瓷白臉蛋，每次都會對景能奏效。

　　「……沒事啦，換作別人早就死了。」

　　景能在瞥見莉莉安那令人心生憐惜之情的嬌羞臉龐後決定不再計較，並坐在隔著艾麗森一格的坐位，並示意莉莉安在兩人之間的位置坐下。

　　「妳已經掌握到應付男人的訣竅了呢，莉莉安。真是優秀。」

　　艾麗森在莉莉安坐上高腳椅時將嘴唇湊到她耳邊低聲細語稱讚道。酒保在遞給她紅酒後收到艾麗森的眼神示意，因此在微微行禮後離開現場。

　　「必須的。」莉莉安輕輕地勾起嘴角。「咳咳——所以……」

　　少女瞬間將音量調回正常大小。兩人的鬼祟互動搞得一旁的景能不明所以然，於是他只能無聲地祭出白眼。

　　「艾麗森妳怎麼會來休息區啊？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嗎？還是說身為部長有獨佔休閒的特權？」莉莉安指了下掛於酒架牆上的時鐘。

　　「不是啦。」艾麗森再次拿出手機。「有件事我必須和妳當面說。」

　　只見艾麗森進入了網路新聞的「娛樂星聞」版面，點擊某個顯眼的「英雄熱事」按鍵後，整排有著「神風天使」關鍵字的新聞瞬間於莉莉安眼中整條列出。

　　「為……為什麼啊？」

　　莉莉安的臉色轉為驚懼，於是她從口袋中瞬間掏出手機確認。

　　點進目前置頂的熱門文章後，聳動的標題硬生生地映入紅晶雙瞳。

　　——「神風天使的最新戀情」。

　　莉莉安的身子像觸到高壓電般劇烈顫了一下。

　　——「神風天使與私密金髮男友現身海灣市東區百貨。」、「神風天使與男友逛街，甜蜜影像流出。」、「神風天使從未公開的交往對象」——等等無數一看就是在騙點閱率的文章，接連在少女的快速滑動下攤開。

　　點進文章，一段偷拍影片赫然出現。

　　景能認出了那是昨天下午——自己被莉莉安叫去百貨公司時，看來是被某個有著銳利眼神的民眾所拍攝的。影片中的莉莉安一臉凝重的走在乳白色的磁磚走廊上，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卻又雙眼緊盯前方、嘴唇緊閉，就這樣維持著寒風般凜冽的恐怖氣勢快步走在自己前方。而在幾秒後，不專心走路自己又因為拐錯了個彎而被她突然抓住手腕，拉向另個明亮走道後，消失在專櫃轉角。

　　——啪的一聲。景能的手掌重重打在自己的額頭上。

　　而莉莉安則快速前往位於底部的留言區。

　　不出所料，艾麗森和景能瞄到莉莉安的額頭上滲出幾滴冷汗，沿著天使的清純面容柔順滑下。

　　：「幹，我失戀了。」

　　：「男的很帥欸。」

　　：「看起來是蠻配的啦。不過天使明顯在生氣吧，光隔著螢幕看就有夠恐怖。」

　　：「回樓上。怕爆。」

　　：「該不會是吵架吧？如果他們分手的話我就又有希望了！」

　　：「排隊（默默抽了一張號碼牌）。」

　　：「回樓上兩位。先去練抗打吧，她是職業英雄欸，如果惹她生氣的話說不定人家一拳你小命就沒了。」

　　：「樓上分析有夠精闢笑死。」

　　沒錯沒錯，身為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受災戶的自己最了解不過了——景能在心中暗自為這名精算師點了個讚。

　　：「為金髮帥哥默哀一秒。」

　　：「男的怎麼看起來有點花心啊？該不會是被抓到偷吃了吧？」

　　：「樓上。如果真的是偷吃的話就會只剩屍體了啦，哪還能在影片裡活蹦亂跳的。」

　　：「幹有道理欸，笑死。」

　　欸不是，長得帥也是一種罪嗎？那我可是會被判無期徒刑的啊——景能在心中頓感不妙，彷彿一陣電流啪滋地竄過背脊。

　　「……」

　　而艾麗森和景能就這樣看著莉莉安不斷檢查網民們的留言，過了足足五分鐘。

　　「……妳……妳沒事吧？莉莉安？」

　　景能戰戰兢兢地向她詢問，嗓音明顯有些顫抖，彷彿說錯任何一個字就會被少女當場使用海量飛標活生生扎成刺蝟。

　　「沒……沒事啦。是我的錯，擅自將你叫到那種人多的地方。」

　　莉莉安嘴上是這麼說，但視線在看著景能時依然會不自覺會飄向螢幕，像有個無形的磁鐵般吸引著少女的眼球。

　　她果然很在意啊。

　　這是正常的現象，畢竟自己是個罪犯，想必莉莉安也很不願意在大眾面前和自己扯上關係吧。景能知道生性害羞的她成為英雄單純是為了救人，但這個職業就如明星般，相當於在這個超能時代的話題人物。所以莉莉安在平時的行動都十分的低調——關於這點，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景能最有資格證明了。

　　而昨晚莉莉安應該是滿腦想著克蘿伊的身分以及她和自己的關係，所以才會粗心地犯下這種平時不會犯的錯誤吧。

　　景能本人是不介意登上新聞頭條的，但他現在有些擔憂莉莉安的狀況。

　　「抱……抱歉，害妳把事情鬧大了。」

　　「欸？」

　　莉莉安頓了一下，接著轉過頭，只看見景能緊抿雙唇，深邃雙眸流瀉出些許的暗淡光芒——莉莉安知道，那是感到無比自責的懊悔眼神。

　　「為什麼要道歉？」

　　「因……因為……」

　　聽見莉莉安語調沉重地提問，讓景能更加緊張了，尤其是現在她那瑰麗的血紅瞳眸完美地映出了自己的倒影時。

　　「妳想必……不想被公眾們誤認為……和我是情侶吧。」

　　「……噗。」

　　看著景能那著俊秀卻低落無比的凝重表情，莉莉安的內心霎時浮出一股笑意。

　　少女莞爾一笑，那抹清淡的笑靨足以驅散世上所有的黑暗。

　　「我一點都不介意被其他人——誤認為和景能你是情侶喔。」

　　「唔咿？」

　　景能的腦袋像故障的電腦主機般陷入卡頓。

　　「那妳剛剛的緊張表情是在——？」　　　　　　　　　　　　　　　　　　　　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0qbcY1anh
　　「我不習慣登上新聞啦，尤其是被列入熱門話題的時候。」莉莉安向景能微微綻出笑容並解釋到。「上次我的熱門度這麼高時，應該是在明河橋那次事件後吧——妳還記得嗎？艾麗森？」

　　莉莉安將目光重新投向艾麗森，但只看到了她戴起墨鏡，默默地搖了搖手中裝著腥紅液體的玻璃杯，優雅地品味手中的高級貨。接著在小口啜飲後，舌頭舔了下自己的櫻桃嫩唇，酒氣的餘香仍殘留於口中，漸漸飄向莉莉安。

　　「艾麗森！」

　　莉莉安明白她的用意，因此瞬間脹紅了臉。

　　「把墨鏡拿下來啦！妳一臉很享受地是怎樣？」

　　「——噗哧。抱歉啊，妳們這對情侶實在太可愛了，讓人即便需要戴起防具才能觀賞也感到值回票價呢。」

　　這番話讓景能也跟著害羞了起來，那秀氣的臉龐上泛起了淡薄紅暈，如在靜謐湖面滴上一珠凝露所泛起的漣漪般慢慢化開。

　　「對了，公務車在樓下等妳們了。伊景能，你可要好好擔任護花使者呢，要是莉莉安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會找你算帳的喔。」

　　「「夠了啦！」」

　　「——好好好，小倆口約會愉快，部長我這就不打擾了。」

　　見到沸點低的這兩人開始害臊地異口同聲抱怨，艾麗森決定從高腳椅上迅速撤退。一臉逗趣地拋下開朗微笑，消失在休息區的入口。

　　＊＊＊

　　回到現在，莉莉安終於放下手機，並倚靠在汽車後座的椅背上，緩緩地闔上雙眼休息。

　　看著正在小憩的莉莉安擺出那張毫無防備的可愛臉蛋，粉桃櫻唇間不時飄出輕甜的酣睡聲。景能嚥了下口水，水嫩的臉頰實在令他無法克制自己的慾望。

　　根據莉莉安剛才的回答，以及昨晚的猛烈攻勢，景能確定了莉莉安對自己是有好感的，而且並不排斥身為罪犯的自己。這讓一股暖意自心底油然而生，不僅是為彼此有著共同的心意感到欣慰，同時也讓景能第一次感受到這種——從未體驗過的美妙情感。

　　其名為——「戀愛」。

　　這是兩年前的自己從未想像過的「禁忌」情感。即便在執行任務前，安東尼並沒有禁止自己在任務過程中談戀愛，但師父他也有提到——這股情感將會徹底改變一個人，眼中所見的一切將被這股無形力量完全顛覆。而瞳眸中的焦點，將永遠只能聚焦在那個人身上，除了她以外的一切事務將彷彿完全脫去光彩般，喪失了七彩斑斕的色調，徒然剩下那如復古電影一成不變、單調無趣的黑白。

　　那是一股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超越空間、超越時光、甚至能橫跨次元建立緊密聯繫的隧道——是個連人類本身也無法完全摸透、無法徹底理解剖析的神聖情感。

　　但這個情感，在讓人堅強時也會讓人變得脆弱。將會和以前那個毫不掛念、一無所有的自己徹底汰換，成為一個有著「弱點」的人。

　　對於追求那極致強大的自己來說，無疑是違背了銅牆鐵壁般不可撼動的初衷，也是自己唯一的堅持。

　　需要守護的事物變多，在乎的人漸漸增加，自己將必須考慮、犧牲更多。

　　「絕對的強大」與「幸福」兩者間，景能只能選擇一個選項，不能兩者皆具。

　　因為這世界上並沒有那麼美好的事。

　　而景能現在必須做出抉擇，在心中選下那唯一的答案，那樣才不會愧對少女的決心，才不會顯得今早答應對方的自己是個無恥的騙子。博取他人信任，並將少女的一片心意當作微不足道的野草般踐踏在腳下，景能絕不能做出那種事。

　　一旦選了，就不能後悔。

　　毫不猶豫。

　　毫不後悔。

　　永不回頭。

　　和當初必須面對殘酷抉擇的自己，一模一樣。

　　而景能，毅然選擇了那個答案。

　　金髮少年將溫暖的手背貼上莉莉安那張微微透出紅潤的臉頰，而少女在感受到這輕柔觸感後並沒有退縮。反而彎起嘴角，並抓著景能的手掌將身體拉近，讓兩人的距離更加縮短，直至近到能夠分享彼此的溫度時才肯停下。

　　莉莉安的體溫在她鑽進自己懷中後，如熔岩液漿般漸漸蔓延至全身。

　　在海灣市這冽寒無比的夜晚中，莉莉安像隻小黑貓般依偎著自己，臉龐緊緊地貼在胸膛上磨蹭，與她共享著自己的體溫。少女的芬芳體香於鼻腔中美妙地繚繞，時不時還傳出「嗯……嗯……」的嬌柔撒嬌聲——太過犯規了吧。景能坐如針氈地想著。

　　此時，他感受到轎車緩緩減速，並駛到了某個寧靜的地帶。窗外是一整排由白鐵柵欄所組成的挑高圍牆，圍繞著整個海灣市立遊樂園。鐵製柵欄內的設施在縫隙中能些微窺見，黯淡無光的樂園在夜空下散發著某種蒼涼抑鬱的氛圍。

　　車輛遠處的地平線則微微閃爍著一片扁平紅藍炫光，那是由海灣市警方在樂園的某距離半徑內所拉出的車道封鎖線。

　　「——小兄弟，目的地快到了喔。」司機大哥向景能報告。

　　「知道了，謝謝你。能在這裡等一下嗎？」

　　「當然。也別吵【天使】起床啊，女孩子生起氣來可是很恐怖的呢。」中年司機將車輛緩緩靠邊停下。

　　「嗯，我知道的。」

　　在轎車內的空氣變為一片靜謐幾分鐘後，莉莉安微微扭動身子，緩慢睜開雙眼，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我們到了喔。」

　　「……嗯嗯。」

　　莉莉安在小聲回應後環視車外的周遭環境，接著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身體輕盈地彈了一下，接著重新靠上景能的胸膛，並主動將臉龐轉面向景能，直到彼此四目相接。

　　她的雙眸中，盡是自己那抹上紅暈的臉龐的倒影。

　　「——吶，景能。」

　　「怎、怎麼了？」

　　莉莉安的臉頰徹底泛紅，粉紅塗層在一片雪白中暈抹開來，宛如那極寒白靄中盛開的艷麗梅花般，於凜冬時分傲然綻放。初開的圓潤花瓣呈現完美的弧度，懾人心魄的姿態美得令人屏息，徹底忘卻呼吸，直到靈魂被禁錮在仙氣縈繞的囚牢中。

　　聲道啞然停擺，只能無聲地在心中讚頌。

　　「景能你的心跳……真的很快喔。」

　　見到此等美景，少年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氣，隨即將手掌緩緩探入莉莉安後頸的髮絲間，極為溫順地撫觸。

　　「被妳發現了呢。」

　　「嘿嘿。」

　　＊＊＊

　　「——謝啦！」

　　景能在下車後向位於駕駛座的司機道謝，並在對方以微微點頭回應後，關上外殼拋光的亮黑車門。公務車掉頭駛離樂園，在發燙排氣管留下氤氳白煙後，消失在車道盡頭的轉角。

　　兩人站在環繞著整座遊樂園外圍的人行道上，是由復古紅磚所鋪成的長廊。豎立在沿路的白鐵路燈映出暖調黃光，夜風徐徐地撫著臉龐，只在皮表留下冰沁觸感。

　　莉莉安和景能並排行走，朝遠處的紅藍耀光前進，兩人的距離相比之前近了許多。而莉莉安幾乎是要整個人貼上景能的手臂般，步伐卡頓地蹣跚前進，看得景能不得不出言關心。

　　「妳會冷嗎？還是我把夾克給妳？」

　　「不、不會啦！就是想離你近一點而已……」

　　景能今天在莉莉安的碎念下終於願意替自己加上保暖衣物，否則莉莉安怕他如果繼續維持在相遇那天的清爽打扮的話，遲早有天會因為海灣國這種冽寒的季風而活活凍死。莉莉安偷瞄了一眼，深棕色皮革夾克配著黑長褲，而內層竟然只有穿一件短袖？這傢伙是個天生的發熱機啊。看來自家在今年的冬天不需要花錢添購暖氣了。

　　「你這麼不怕冷，是因為能力的關係嗎？」

　　「啊，大部分的原因是這樣沒錯。」景能將雙手插進大衣的口袋。「畢竟這可是【恆星之力】，天生就具備能高達五千多度的高溫了呢。」

　　少年將右手掌從口袋掏出，皮表浮現出閃金的流水，恣意地於掌上淌洋遊走，在一片冽寒的夜空中映出耀眼的熾熱。

　　走在他一旁的莉莉安瞬間感到一陣暖意自少年的掌心輻射出來，全身血液不再因體感溫度而顫抖發寒，身心頓感暢快許多。

　　「原來它叫【恆星之力】啊。真是謝了啦！暖男——物理上的。」

　　莉莉安勾起嘴角調侃道，並獲得景能的白眼無聲地回應。

　　「——好啦好啦別生氣啦。」

　　瞧見少年鼓起臉頰別過頭開始鬧彆扭，莉莉安一把摟住他的手臂。這招果然見效，少年很快轉回頭，而那俊美的臉蛋上又在不知何時多了一層紅潤。

　　莉莉安在眨了下晶紅眼眸後，將那纖細的手指湊近，並戳了景能那已然紅通通的Ｑ彈臉頰。

　　「好燙又好彈喔，你的膚質其實很好欸，像個女孩子一樣水嫩呢。」

　　「不、不要再隨便戲弄我啦！」

　　景能在這方面的沸點竟出人意料地低。

　　「你……不喜歡給我碰嗎……？」

　　在緩緩收回手後，莉莉安眼帘垂下，瞬間祭出幼猫般無辜的低落神情。搞得景能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絕……絕不是那樣的！我只是……不太習慣而已，而且也希望在外頭能不要太過踰矩罷了。」景能只能滿臉慌張地解釋。

　　啊，這個跨國罪犯比想像中地好應付呢。莉莉安暗自在心中竊笑道。

　　而且，景能也比自己預期中純情許多，原本依據他那精緻帥氣的外表來看，想必任何人都會優先在第一時間替他貼上「花心」、「渣」、「拈花惹草」等等的刻板標籤吧。莉莉安原本也是這麼想的，但在和這個男孩漸漸相處的時光中，她也見識到了其他人見不到的一面，也更加認識了景能的內心，因此越發迷上這名來自外國的男孩。

　　現在兩人間已然沒有了那無形的條約阻擋彼此的距離，並相約更進一步地相處，但莉莉安覺得似乎還少了什麼。

　　——告白。

　　雖然已經知道了彼此的心意，但並沒有非常直截了當地確認，畢竟莉莉安知道自己和景能在這方面都不是那種太開放的類型——即便景能時不時會爆出驚為天人的發言，但心中真正的想法，他是不會輕易說出的。

　　莉莉安不是那種喜歡追求所謂「儀式感」的女孩，未來她也不會要求自己的伴侶一定需要準備大顆鑽戒才能求婚、或者蜜月非得要去哪個豪華的小島度假等等，只要心意足夠就好。即便只是默默地登記結婚、沒有安排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排場也毫不在意——不如說，莉莉安還覺得那些東西非常地麻煩。

　　但自己並沒有親口聽他說出真正的心意，雖然他對自己的情感已然在同居或日常互動中表露無遺，不過誰也不能保證那些是演出來的。

　　莉莉安不願意繼續往那方面聯想，也不覺得景能會無恥到欺騙自己的感情，但她心中還是不免會出現擔憂。

　　所以自己一定要找個機會，向他確認真正的心意才行。如果一切順利的話，莉莉安還想和他步入下個階段。

　　——交往。

　　雖然艾麗森曾抱怨過兩人在旁人眼中簡直和甜蜜的夫妻沒兩樣，但莉莉安知道那終究是表象，是他們倆共同偽裝出的模板。實際上兩人平常在家根本完全不像伴侶，晚上甚至還是分開睡的，連情侶都算不上，反而比較像是「室友」。

　　莉莉安雖然也暗自希望景能主動踏出那一步，但如果對方遲遲沒有動作的話，自己就必須掌握主動權才行，不能永遠像個柔弱的公主般痴痴地等待。

　　感情，是要靠自己去爭取的。

　　是景能他——讓自己明白了這個道理，並徹底改變了過去那個被動的自己。

　　「沒事啦，鬧鬧你罷了，不用那麼緊張啦。」莉莉安奼麗地一笑並再次戳了戳景能那水彈的臉皮，而少年這次並沒有閃躲，乖乖地讓少女擺弄著。

　　兩人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封鎖線外，線後停著數輛頂部閃著刺眼眩光的警車。只見其中一名站在黃線後的警官在看見莉莉安後，向她微微招手。

　　「欸，林警官？怎麼又是你？」

　　「啊啊——不知道為什麼，我常常被上頭交代要處理靈魔災害的案件呢。」年輕警官面露無奈地騷了搔頭。「所以我剛剛和你們的部長聯繫，她說你們也該到了，讓我帶你們進去吧。」

　　於是林警官帶領著兩人進入被封鎖的遊樂園內，經過了不知為何還亮著燈火的廣場，莉莉安和景能走進位於管理大樓的走廊間，在林警官的招呼下搭入大樓的電梯。

　　「我先帶你們去臨時指揮中心了解情況。」

　　而當林警官在按下電梯按鈕時，莉莉安突然主動向他提出了問題。

　　「關於『蒼白狂魔』……警方目前有掌握什麼消息嗎？我最近上網時隨處都能見到有關『牠』的討論及推測的文章。」

　　「欸？喔——」

　　林警官似乎對【神風天使】的這道提問感到詫異，面露些微驚訝之色，不過瞬間調整回一名執法人員該有的態勢。

　　「那傢伙啊……大概是從一年多前開始出現吧，就在我剛調來海灣國沒多久的時候。」

　　黑髮警官仰望那電梯間內的白熾燈條，瞳眸染上滾滾漣漪。

　　而金髮少年注意到了那蕩漾的情緒，不過並沒有選擇出言中斷或戳破，只是靜靜地聽他娓娓道來。

　　「牠專門襲擊盤據於海灣國良久的黑幫分子，最主要的對象即是由歷史最悠久的在地幫派『龍神幫』轉型而成的『冥河幫』，這改名據說是因內部核心人員改朝換代的結果。」

　　側面對著兩人的警官雖十分條理地闡述警方現有的情報。但被身體阻擋的——位於兩人視野外的右手指，正不安分地高速敲擊，在深藍布料拼接而成的長褲上奏響無聲的明快樂章。

　　「最著名的案件是在某個『冥河幫』的大型據點內，在我們警方進入位於地下室的非法集會地後，遺留在現場的是滿地的金屬彈殼——與將近五十具身首異處的黑幫成員屍體。他們被『蒼白狂魔』隻身一人團滅，因此不排除對方與『冥河幫』暗自結仇的可能性，否則襲擊目標也不會大多針對他們。」

　　「這樣啊，專門找上黑道尋仇的都市傳說嗎……事情又變得更加複雜了呢。不過謝謝你的回答，讓我多了解關於對方的情報。」

　　「不客氣。那，我們就別執著於無謂的怪談了吧！話說回來……」

　　像是試圖快速轉移這個話題般。警官在電梯到達樓層時，趁雙扇金屬門往兩側滑開時馬上踏出腳步。並原地轉身，雙手合十眯起雙眼微微笑了開來。

　　「——我看到最近的新聞了，恭喜你們喔！」

　　「欸？」「啥？」

　　莉莉安和景能一臉驚詫。

　　看著站在電梯內放空發獃了幾秒的兩人，警官挑起了眉尾並掏出手機。

　　「就是登上熱搜的新聞啊，放眼望去都是你們交往的消息。還有小子啊，你是不是惹神風天使生氣了啊，她在影片裡看起來超火欸。」

　　這名警官意外地八卦呢。景能是這麼地想著，隨即和莉莉安共同邁出電梯。

　　「啊……那是我誤會了一些事啦，其實他也沒做錯什麼。」

　　莉莉安快速回應警官，替景能做出辯護，於是少年在瞬間投出無比感激的眼神。

　　「這樣啊，我還以為是個挺嚴重的感情糾紛呢。」

　　林警官隨手默默收起手機。

　　「神風天使的實力可是很強的，時常替警方排除靈魔災害，同事們都讚譽有加呢。你可要和她好好學習喔，別只顧著談戀愛了。」

　　警官用雙眼上下打量景能並像個家長般督促道。

　　「……知、知道了。」景能回以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而莉莉安在林警官掉頭走遠後不小心爆出「噗哧」的聲響，似乎是在小小嘲諷著景能剛剛被警官碎念的事。但景能也不想和莉莉安計較，於是一臉裝作沒聽到似地直直前行，實際上他的臉皮正微微抽蹭著。

　　映入眼簾的是寬敞的總監控室，遠方的螢幕被平整地切割成無數區塊，顯示著樂園內每個角落的監控影像。階梯式排列的座位上坐著多名園方的人員監視著情況，室內的角落還有警方的人手在協助著這次的行動。

　　「我們和樂園方聯手處理這次事件，因此將總監控室當作了臨時的指揮中心。」林警官將兩人帶到了指揮台上。「他們的總裁現在像個熱鍋上的螞蟻般要求警方迅速處理這次的事件，畢竟這會影響到公司的收入以及往後的評價——麻煩播放我挑選的那個片段。」

　　只見警官在向底下的人員示意後，對方立馬滑動眼前的觸控平台，一段影像瞬間投射在中央顯示器上，還放大了視窗。

　　「這是……」

　　莉莉安只看到在燈火明亮的餐廳內，一名有著時髦打扮的女性彎過某個角落，似乎是要前往位於偏僻地帶的化妝室。但她在踏進昏暗走廊的那瞬間，一旁的牆上瞬間出現了一個閃著血色的「洞」，將她瞬間吸入。如噬血怪物將獵物吞入血盆大口般，那個空洞在女人發出短暫慘叫後快速關閉，彷彿從未存在般，留下了寧靜詭異的氣息。

　　莉莉安在看完這段影像後感到不寒而慄，便不自覺地抓起景能的手掌。

　　景能知道莉莉安似乎沒有面對過這種情況，感到焦慮或害怕是正常的，因此他那溫暖的大手將少女纖細的手緊握其中，試圖傳遞自己的更多溫度感給她，讓她的心情緩和下來。

　　而景能的方法奏效了。只見莉莉安那方才發白的臉蛋漸漸有了血色，並轉頭向自己嬌羞地微微點了個頭，便再次轉了過去。

　　「這是我們在看過這幾天的監控後挑出的關鍵片段，真的挺累的。哈啊——」

　　林警官在打了個哈欠後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其他受害者也是被同樣的手法吸入未知空間，因為發生的時間實在太快，所以監控室的人只要一不留意就會略過了，但在第五個人被吸入時剛好有人發現異狀。因此他們快速向警方聯繫，而且失蹤人口的家屬也有通報，我們隨即展開搜索。並在隔天早上於餐廳的某個偏僻角落發現那五具乾屍。」

　　「你需要去休息一下嗎？」

　　景能出言關心了下對方。這讓莉莉安有些意外，不過她也知道景能雖然是個粗神經，時常做出奇怪的舉動，但骨子裡其實是個貼心的小男孩。因此莉莉安也只是輕輕地勾起嘴角。

　　「沒事啦……和拚上性命執勤的英雄們來說，我們警方還算是輕鬆的呢，尤其是遇上這種我們無法處理的案件時。」

　　林警官將視線重新投向莉莉安。

　　「所以，妳有什麼想法嗎？如果有任何需求都能提出喔，我們會盡力協助及提供資源的。」

　　「啊……那個……」

　　莉莉安實際上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因此她在被抱著熱烈期待的所有人員們投以關注時，身子有些發顫。

　　但身為英雄被人們賦予期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莉莉安想著，因此她重新挺起英雄的架式，迅速地做出反應：

　　「我需要和助手商討一下作戰計畫，能給我們幾分鐘的時間嗎？」

　　「當然。」

　　於是莉莉安拉著景能走出了監控室，並關起了門。

　　明亮走廊的另一側即是他們剛才搭上來的電梯，只見莉莉安在電梯門前陷入無限的焦慮迴圈，並在幾秒後擺出水汪汪的美麗眼瞳，撒嬌地貼上景能的胸膛。像隻在玄關迎接主人返家的看門犬般搖著尾巴。

　　「救救我，景能，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啦……」

　　「好啦好啦，我之所以會願意接下這次的任務，就是為了要教授妳有關靈魔和靈力招式的知識。交給我吧，妳只需要將我之後教給妳的技巧和情報記起來就行了。」

　　「嗯、嗯！我會努力學習的！」

　　莉莉安在從景能的懷中抽離後雙手握起拳頭，一臉燃起鬥志地向景能展示自己的活力和決心。

　　看見少女拿出了該有的動力後，景能將嘴巴緩緩湊到了她的耳邊。

　　「妳等一下就和他們這樣說，窸窣窸窣……」

　　「嗯……嗯……」

　　莉莉安在接收到景能的指令後點了點頭。

　　＊＊＊

　　「請將遊樂園內部的所有燈光關閉，包含監視器也是，所有不必要的通訊也請切斷——總之，這個監控室以外的電力系統全部設為休眠狀態。」

　　莉莉安在說出了對策後，林警官雖然稍微偏了個頭，但還是吩咐園方的人員照著莉莉安的指示行事。只見大屏上出現了整個遊樂園電力系統的介面，無數線路交織成廣大的網域，閃著紅和綠的星點，接著漸漸轉為熄滅，監控影像也顯示著「無信號」。

　　「所以……妳們要出發了嗎？」林警官在掃視了螢幕後轉身。

　　「是的。」

　　「這樣啊，需要建立頻道以即時通訊嗎？萬一有緊急的情況的話。」

　　「不需要。」莉莉安堅定地回答。「能不戴上電子產品就不戴。」

　　「了解。」

　　在兩人邁出腳步後，林警官的臉龐上閃過一絲愁緒。

　　「還請兩位……務必平安歸來，這次的靈魔比海灣國以往所面對的都更加棘手。」

　　莉莉安和景能共同停下，並轉身看向自己。

　　「不用擔心的，因為……」

　　神風天使那嶺寒的美麗臉龐上，沒有絲毫猶豫。

　　「——『我們』是英雄啊。」

　　莉莉安和景能在留下笑容後漸漸離去。

　　林警官在兩人關上監控室的門口後，輕輕將身體倚在指揮台的鐵欄杆上。

　　「真不愧是英雄，散發著不同於常人的意志呢，好羨慕啊……」

　　年輕警官看著底下的人員各自分析著數據，再緩緩抬起頭，望向那昏暗的天花板。長嘆了一口氣，呼出了縈繞的白煙。

　　「如果我也有——『超能力』的話……該有多好呢？」

　　＊＊＊

　　景能和莉莉安踏出管理大樓後，朝著餐廳的方向邁進，一路深入這亟靜的樂園。

　　曉風殘寂的夜晚黯淡無光，四周的設施和建築化為昏暗的陰影區塊，彷彿蟄伏著無數漆黑的怪物般，隨時會從暗處撲出襲擊路過的獵物。

　　樂園的主要幹道是紅土色的寬闊走廊，混雜著七彩的石子在內，看來更為繽紛艷麗，如血管般一路延伸至那極黯的遠處，似乎沒有盡頭。

　　——而周圍靜謐地令人發寒。

　　莉莉安聽見連自己的心跳聲都似乎被刻意放大般，敲著那躍動的韻律，更顯現在的自己是多麼地緊繃。

　　看著莉莉安不由自主地打著哆嗦，紅眸睜得老大地環視周圍路過的草叢，似乎是在擔心隨時會有不明物體突然跳出來般，右手緊緊靠在繫於腰間的水晶棒上，以一種彆扭的姿勢緩慢行走。

　　景能輕輕地微笑，無聲地伸出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咿啊啊啊啊啊！」

　　想當然，莉莉安發出慘叫，傳遍了樂園內的每個角落。

　　好險有交代他們將所有通訊關閉呢，否則莉莉安身為英雄的顏面都要丟光了——景能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不……不要突然碰我啦！很恐怖欸！」

　　莉莉安的身子正不安地發抖，心臟彷彿飛速運轉的馬達般，連運作聲都似乎傳到了景能的耳中。

　　「……抱……抱歉啦，都忘了妳會怕黑。」

　　「所以為什麼要叫他們把燈全部都關起來啦？」

　　「這是為了要讓靈魔放低戒心，好讓我們能進入『地域』啊。」

　　「地……地域？那是啥？」

　　「不知道啊……好吧。」

　　景能深吸一口氣。

　　「妳之前在地下室打的那隻殭屍雖然習性也是地域型，但因為尚未達到災厄級，靈力量和靈場規模不足，因此無法展開地域。」

　　「也就是說，只有災厄級的靈魔能展開地域嗎？為什麼需要展開呢？」

　　「——為了打造專屬自己的棲息環境。」

　　景能指了下遠處的圓環餐廳，示意著莉莉安轉向，因此兩人在拐了個彎後，少年繼續娓娓道來：

　　「而實際上，地域只是為了建立起生成『終界』時的防禦地帶罷了。」

　　「——『終界』？」莉莉安的腦袋嘗試著消化資訊。

　　「『終界』會建立於地域中，裹在內層，不斷擴張生成並同化周遭的環境，徹底改造那個地帶。一旦終界建構完成，即便核心靈魔死亡，也將永久留存在那，是種棘手的結界。」

　　「永久……也就是說，這整個區域會被徹底占據，成為那個靈魔的專屬樂園？」

　　莉莉安在空中用手指劃了個弧線，似乎是想表達這座遊樂園的佔地面積到底有多麼廣大。

　　「妳說的有一半正確。」景能伸了下懶腰。「『地域』也有分成不同類型，這次的看來是鑲嵌在異空間中的種類，而『終界』有大機率是建構在四次元中的……總之，我大致分析了這次的情況。妳就親自看看吧，會比較有利於了解運作及結構。」

　　「嗯嗯，我知道了。」

　　莉莉安向景能點了點頭，兩人也走到了道路的盡頭。

　　眼前的建築依照一旁立著的遊園地圖上來看，是個貝果般簍空的圓環型建築，建構為圓環狀的餐廳有著四層樓高，外牆貼滿大面積的玻璃，那完美的弧度看來就極為昂貴。透過玻璃瞧見的內部是潔白的結構，被漆成一片純白的牆面、梁柱、天花板，在皓白月色的映照下，顯得更為潔淨。

　　「那麼，來談談靈力的——真正使用方式吧。」

　　＊＊＊

　　兩人踏入了圓環餐廳，即便建築內黯淡無光，也仍有著稀疏的月光透過弧形玻璃鑽進走廊內。一樓的兩旁有著許多快閃餐車，看來是規劃為方便布置及移動的區塊。

　　通往樓上的通道在圓弧在另一端，因此兩人沿著弧形的潔白長廊漫步。

　　「妳現在需要學的是『靈式』，即是將自身的超能力與靈力作結合並輸出，這是第一種方式。而第二種則是屬於天生沒有能力的人使用，必須和靈器綁定，並將靈器本身的能力和靈力揉合使用。」

　　景能的兩隻手掌分別比出數字。

　　「以莉莉安妳的條件，兩種方法都適用，而且妳也已經用過了。」

　　「欸？」莉莉安挑起眉尾。「我什麼時候用了？」

　　「那次妳在和克蘿伊對決，將噬魂者插進地面時，就在不經意中用出來了喔，只差還沒取名而已。」

　　「取名很重要嗎？」

　　「當然。」景能雙臂環起胸來，一股中二感自心中炸開。「招式名稱除了很帥以外，也能方便自己在戰鬥時快速回想已經開發出的底牌。妳只要回想一下那時的手感，就能輕易地使用了。」

　　「好吧，雖然取名不是我在行的，不過我會努力想的。」

　　「嗯嗯——再來就是最重要的——」

　　「我去，還有啊？」

　　「當然。」景能理直氣壯地說著。

　　景能身懷眾多高階的技巧及知識，而莉莉安又想朝著她心中那個理想的自己邁進，除了懷著原本那純粹的心態外，在實力必須有所增長，否則一切都是空談。而在這個充斥著靈魔災害、弱肉強食的殘酷世界上，想要平安地生存下去，力量和戰鬥是不可或缺的必要技能。

　　「靈能戰的頂點——『破魂』和『預示』。」

　　「『破魂』我清楚，但『預示』又是什麼？」

　　「別急。」

　　景能語調變為平緩，要莉莉安放下急燥的心情。

　　而兩人走進位於盡頭的樓梯間後逕直往上，一路朝著上層邁進。

　　「妳已經知道『破魂』是由一般的靈場防禦無限加壓後，維持在極端狀態的招式，但妳還不知道它的效果吧。」

　　兩人從樓梯間邁出腳步，來到了二樓。

　　這裡是美食街，兩側有著許多拉起鐵捲門的商家，一路延伸至遠處。中央的寬敞走道整齊地擺著無數張金屬桌椅套組，形成占地廣大的座位區，同樣也延伸至長廊的末端。

　　景能走在莉莉安的前方帶路，自顧自地開始講話。

　　而莉莉安因為在方才吸收太多資訊無法消化，因此緩慢地拖著身子走在少年的後方，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於近乎昏睡的朦朧視野中，莉莉安身旁的牆壁出現了一個洞。

　　血色的洞。

　　莉莉安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但想說的話語卻又卡在喉嚨般，瞬間發不出聲，只能驚恐地看著「洞」的無形大手將自己逐漸拉近。

　　「景——」

　　莉莉安本人和好不容易開嗓的驚懼音調，驟然消失在柔美月色的斜照下。

　　「……而『預示』則是日本逆散家族特有的招式，也是我唯一還沒完全掌握的——」

　　景能頓感身後的某個氣場消失於無形，便快速轉過身。

　　那是莉莉安天生自帶的靈場。

　　剛剛還跟在自己的後面。

　　「莉……莉莉安？」

　　深邃的雙瞳溶進銀白柔光，眼前唯有一片單調的空白。

　　＊＊＊

　　莉莉安被拉進了一個只能用「詭譎」兩字形容的地方。

　　這裡的空氣是「血紅」的，與自己的瞳孔如出一轍。像血沫般飛灑飄散於空中，處處瀰漫著紅色霧狀的氣體，微微遮蔽了自己的能見度。

　　地板是由乳白的磁磚所砌成，兩旁的牆上蔓延著如血絲般不規則的紅色線條，宛如活生生的血管般有著液體在其中蠕動。粗細不一地交織迭遞並延伸至整面油漆牆，覆蓋著所有本該單調的白。

　　腥紅的空氣瀰漫著一股濃烈的血鏽味，像是將扒開後的肉塊隨意地丟棄，直至徹底腐爛生蛆。

　　「咳！咳咳咳——」

　　霧紅的氣體令人作嘔，莉莉安的鼻腔和呼吸道像被某種無形物體鑽入，刺激並放大著所有感官的受覺，讓她在這血紅空間中瘋狂咳嗽。彷彿這具身體極度排斥著吸入的腥羶烈氣，於是催促著莉莉安趕快將其吐出。

　　「……」

　　在幾刻後，少女終於逐漸穩定呼吸。心中漸漸燃起求生的意志，如即將燒盡曠原的微弱火苗般自心底點起。

　　自己被抓到這種未知的空間來，沒有了對外的的聯繫。

　　沒有了景能在自己身邊。

　　但是自己是英雄，是被無力之人們賦予期望及信心的英雄，也是個高尚的職業。只為了拯救人們而存在，也是自己作為這角色唯一的使命。

　　所以在拯救他人前，必須先拯救自己，將自己從那名為「軟弱」的黑暗漩渦中拉出。

　　即便景能現在不在自己身邊，但自己也握有力量。莉莉安必須向他證明自己配得上他，不是個只會依賴、攀附他的弱小寄生蟲。

　　並繼續以他的那份強大為目標，不停追逐著他的身影。

　　莉莉安從腰間拿出水晶棒，並灌注靈力，紫晶棒如照明燈般在一片淡薄血霧中亮著神秘的晶光。

　　而在冷靜地觀察周遭環境後，莉莉安很快發現——

　　這裡就是遊樂園的圓環餐廳。

　　結構完全相同，但也完全「相反」。剛剛她和伊景能走上通往餐廳的樓梯，明明應該是位於自己右後方延伸的走廊盡頭，但這裡的走廊卻是在左後方。而圓環餐廳內的二層坐位區，依照他們的方向，結構應該是要繼續往左彎，但現在卻是往右彎。

　　——噠噠噠噠噠……

　　正當莉莉安為眼前事物的資訊量所懊惱時，一陣急促的踏步聲沿著走廊末端漸漸傳來。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那個「東西」正在加速腳步，而且……

　　——正朝著自己過來。

　　莉莉安將水晶棒再次注入靈力，【噬魂者】於掌中變形延展，成為散發著凜冽戰氣的紫晶長戟。

　　少女雙掌架起長槍，晶光槍尖指向走廊末端那快步到來的黑影，彷彿要隨時刺出。

　　血紅美眸緊盯前方。

　　而一隻手握染血料理刀的小丑從弧形長廊蹦出，就這樣站在了莉莉安的不遠處。

　　那是隻連身高都不到自己腰際的奇駭生物，蒼白的皮膚配上破爛沾血的迷你戲服，模樣醜陋骯髒。像極了從垃圾山中挖出的古老玩偶般，全身佈滿混濁的髒污。那猙獰的口齒及滿嘴的尖牙正「咯咯咯」地磨著，泛紫的厚唇上充滿了血跡，莉莉安實在不敢想像這傢伙剛剛到底品嘗了何種殘虐的鮮血饗宴。

　　「——唔嘎？」

　　迷你小丑歪了下那垂著稀疏髮絲的頭顱，彎成極端的角度後再「喀」地一聲回到正確位置，看來牠也十分疑惑著莉莉安的來訪。像個在夜聲人靜的夜晚發現某人不請自來的家主般，汙濁的雙眼流出排斥的目光。

　　——牠重新舉起了手中的料理刀，朝莉莉安暴衝而來。

　　「明明腿那麼短，為什麼跑那麼快啦？」

　　揶揄語調迸出的同時，紫晶長戟於少女掌中飛速旋轉。

　　「——嘎啊啊！？」

　　小丑像是聽到了莉莉安對自己的言語嘲弄般，在輕盈地躍起後發出尖銳的叫聲，似乎像是在咒罵著她，閃著刺眼鋒芒的料理刀徑直劈下。

　　但——

　　「太慢了。」

　　砰的一聲。莉莉安在染血銀刀砍下前，搶先將纏繞著高壓氣體的水晶槍尖刺入胸膛，輕易捅穿了迷你小丑的嬌小身軀。

　　對方連臨死前的遺言都沒能說出，便瞬間化為一團赤煙，溶進這本就飄著紅霧的詭異空間中。

　　「就這樣啊？」

　　莉莉安將長槍立在地上，思索著這個對手的強度是否太過微弱。

　　——但她腦中突然閃過那幾名受害的年輕女性。

　　如果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們，在不經意的情況下被拉進這陌生的空間，深感無力的同時，還要面臨那種駭人怪物的追殺。也不知道她們在絕望地死前——到底遭遇及經歷了什麼非人道的殘忍虐待和折磨。

　　莉莉安緊握長槍，心中的那團火苗轉為洶湧的怒濤。

　　而此時，無數踏步聲再次從廊道的另一頭傳來。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莉莉安目測至少有著五十隻迷你小丑，手持利刃，成群結隊。宛如一大片血銀海嘯般劇烈擠壓著廊道空間——朝自己襲捲而來。

　　「太過分了……」

　　少女漸漸垂下了眼帘。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惱人的碎步聲。

　　滔天巨浪在前，少女仍舊不動聲色。

　　「你們這群傢伙……」

　　血晶雙瞳瞬間睜大，爆出熾燄殺氣。

　　所以……

　　「死吧。」

　　莉莉安單手握緊【噬魂者】，將紫晶靈器如標槍般握持，呈弓箭步一腳踏碎地面。

　　「——靈式．《破空戰戟》！」

　　在少女的爆烈投射後，水晶長槍留下無形波痕，帶著穿雲之勢朝紅銀海嘯劇烈噴射。

　　接著如飛彈般瞬間炸裂。

　　被莉莉安壓縮在武器表面的高壓氣體，在刺進海嘯的核心時釋放。

　　小丑們瞬間被原地炸成無數碎肉，噴濺出海量深藍色的汁液，彷彿是在唇紅的畫板上倒下整桶冷色調的塗料。

　　屍塊如微風般化作塵埃消散。

　　而閃著極光的水晶靈器，在莉莉安張開手掌的呼喚下，如飛絮般輕柔旋轉槍身回到自己手中。

　　「咕咕嘎嘎……」

　　幾名因為同僚的屍塊而免除衝擊波傷害的小丑，從瀰漫於地表的煙霧中踉蹌起身，那幾隻隨即「嘎嘎嘎」地喊叫後，再次齊聚攻向莉莉安。

　　大約剩十幾隻。

　　少女凝聚身旁氣體，破空滑行，隨手斬掉了某隻嘗試貼近自己的小丑的醜陋頭顱。那東西咚地一聲落地，便化煙倏忽即逝。

　　小丑們的身手極為靈巧，他們會蹬著牆壁在自己身邊快速飛過，嘗試在自己身上劃下血痕，時不時還會如皮球般翻滾著幼小身軀貼近。

　　但，凡有任何小怪想靠近，莉莉安都順勢地用晶槍劃出連續迴旋，毫不猶豫將其捅穿、砍半、斬首，直到所有與自己為敵的怪物都身首異處。

　　靈活撩起槍尖，空氣便傳出晶刃劃開肉塊的撕扯聲響。

　　連續不間斷的鏗鏘聲迴盪在座位區，原本被海嘯淹沒的金屬桌椅留下深藍血汙。

　　一隻小丑跳上了金屬餐桌，嘗試在同僚的掩護下，從後方偷襲莉莉安。

　　但血瞳只是輕輕的瞟了一眼，便迅速旋身擋掉銀白斬擊，並飛轉槍身刺進慘白頭殼，爆烈聲響起。

　　剩下五隻啊。莉莉安想著。

　　少女如馳騁在戰場上的殺神，橫向劃出彎月般的紫氣斬波，於一瞬間收割四顆頭顱。

　　最後一名小丑似乎眼見不妙，便擺動小腿噠噠噠地朝反方向飛奔而去。

　　「夾著尾巴逃跑了啊……」

　　莉莉安手中的靈器發出刺眼光輝，並再次改變晶格排列，成為一把精緻華麗的水晶弓。

　　纖細手指拉緊無形弓弦，血晶美眸捕捉著那狼狽的身影。

　　迷你小丑在牆壁和金屬桌椅間蹦蹦跳跳地恣意遊走，不停變換行進軌跡，為的就是防止莉莉安的攻擊命中自己。

　　但，高壓氣柱的攻擊範圍遠比牠所想像的還要廣，即便是這寬敞的長廊也能全數涵蓋。

　　白嫩手指微微放鬆。

　　——嘩嚓……

　　玻璃碎裂聲響起。

　　等到莉莉安回過神時，只見到了佈滿血絲的牆上，突出了一隻手。

　　那手掌死死地抓住了小丑的頭顱，舉在淡紅的半空中。

　　——接著莉莉安只聽見「咿嘎」的一聲短暫慘叫後，那隻小丑就被手臂硬生生拽了出去。

　　莉莉安將水晶弓從射擊狀態放下。

　　轟啪！

　　只見方才被手臂開出的小洞瞬間被炸開，一個模糊的高挑身影踏進弧形長廊。

　　「——景能！」

　　莉莉安彷彿忘卻了剛才的所有恐怖經歷般，瞬間將【噬魂者】回復原狀。並暴衝上前，緊緊地雙臂環腰將他擁入懷中。

　　少年獨有的體溫如暖陽般，滋潤著莉莉安的身心。

　　「大……大笨蛋……怎麼那麼久啦……」

　　莉莉安軟綿綿地捶打著景能的胸口。

　　「抱歉，我來晚了。」景能的表情從凝重變為開朗。「隔著重疊的空間追蹤妳的靈場，花了點時間。」

　　「不准你……再隨便拋下我了……」

　　莉莉安喜極而泣，眼角泛出璀璨寶石般的淚滴，落在了抹上血汙的潔白地磚。

　　「莉莉安，妳在哭嗎？」

　　景能嘗試將莉莉安從懷中放開，但少女仍舊不肯鬆手，反倒更深深地將自己那抽泣的臉龐埋入他的胸口。

　　「不……不准看……」

　　聽見少女那悶在自己胸膛的嬌羞嗓音，景能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但現在的他完全無法逃脫，也只能聽著她那輕柔的嗚咽。

　　「……嗯。」

　　兩人就這樣緊緊相擁著，在這血霧地域內持續點著光芒，而且再也沒有迷你小丑不識相地來打擾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莉莉安終於願意放開景能。她用袖子擦拭了不經意留下的淚痕，直到看見景能依舊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那哭紅的雙眼。

　　「不要看啦……」

　　「沒關係的，因為莉莉安妳就算是在哭，也一樣很美麗啊。」

　　這次換莉莉安的心臟差點停擺。

　　「……為什麼能毫不害臊地說出那種話啦？」

　　「啥？啊就是事實啊，事實有什麼難以說出口的？」

　　「啊啊啊——笨蛋笨蛋笨蛋！」

　　在少女機關槍般的連串飆罵後，景能看見莉莉安雖然上秒才剛罵完自己，下秒卻露出了一抹清新的笑靨。

　　「……太好了。」少女輕聲嘀咕。

　　「——妳說啥？」

　　「沒事啦！」

　　莉莉安在長舒一口氣後環視周遭，便發現景能方才在牆上打出的洞早已閉合。

　　「那個……是怎麼弄的？」

　　「唔？」景能順著莉莉安的視線回過頭。「喔，是用『破魂』打出來的。因為這個『地域』是重疊在原有的空間上，所以只要鎖定裡頭任一個生物的靈場，就能找出正確的相對位置，並開出道路。前提是要先學會啦。」

　　少年滔滔不絕，一派輕鬆地說道：

　　「嘛，但目前世上也只有我做得到就是了。其他學會破魂的人除非是自己進入或被抓進『幕』，否則是無法恣意通行於這種封閉形的地域的。」

　　「……『幕』？」

　　「就是將妳吸進來的那個洞，核心靈魔的『幕』天生擁有發動條件，牠們則能選擇是否要使用。看來這個『幕』的條件是『主動抓取靈籠體』呢，我讓他們關閉電源也是為了降低靈魔的感測力。」

　　「所以說……」

　　莉莉安的表情宛如顏面神經失調般開始劇烈抽動。

　　「我完全被你當成誘餌了……是嗎？」

　　看著莉莉安周圍的空氣開始劇烈波動，一滴冷汗自景能的額頭滑下。

　　「不……不是這樣的，我原本以為『幕』會把我們一起拉進來，因為我們倆都是靈籠體嘛……但我沒想到竟然只抓妳一個就是了。」

　　無形浪潮漸漸消退。

　　「好吧，姑且就先相信你。」

　　莉莉安哼的一聲便原諒了景能，少年因此從嚴刑拷打中逃脫。

　　好……好險，幸好有及時解釋，不然自己剛剛早就死了。景能微微顫了一下身子。

　　「話說回來，現在怎麼辦？」莉莉安挑眉向景能問道。「剛剛那些不是核心靈魔嗎？」

　　「那些只是『附屬靈魔』啦。而且『附屬靈魔』級別再高也不會超過『核心靈魔』，也不能展開地域。主要是『核心靈魔』只會有一隻。」

　　「那你知道『核心靈魔』在哪嗎——人肉雷達？」

　　「在這。」

　　只見景能走到了迴廊的內層牆壁旁，右拳纏繞著閃耀的「破魂」，重重錘在牆上。

　　那個平面出現如蜘蛛網般的裂痕，並瞬間破碎，通往外頭的開口映入眼簾。

　　「女士優先。」

　　「謝啦。」

　　莉莉安在跨出破碎開口後來到了圓環餐廳建築中央的區塊，前方是個圓型的露天舞台。水泥地所鋪成的圓餅鑲嵌在地面中，環繞著舞台的是由灰石所雕出的階梯，那是屬於展演時的觀眾席，自己現在也站在石階上。

　　天空是一整片腥紅的濃霧。

　　這個舞台在原本的空間中，是位於餐廳的正中央的，但在這空間裡不知為何出現了偏差。奇怪的是，莉莉安眼中所見的結構，玻璃餐廳建築依舊環著這個展演台，看來是重疊的空間出現混亂。如果沒有景能的偵測能力，自己就算學會「破魂」，也不一定能開出正確的破口來到這裡。

　　「『破魂』不僅能在『地域』和『終界』間打出破口，也能直接開出逃脫的洞回到現世喔。」

　　景能在貼心地補述後，身後的破口逐漸自動癒合，直到完全消失。

　　「但開出的口就會像這樣——放太久就會自動閉闔。」

　　「真的是個挺厲害的招式呢。」莉莉安也不由地感嘆。「所以……那就是你說的『核心靈魔』嗎？」

　　莉莉安指向展演台，浮在水泥地上空的是顆霧紅的煙球，直徑大約是和圓台差不多大，比以前的靈魔還巨大許多。

　　「嗯，是的。大約是等級七，災厄級。先說明，我這是依據靈力量和靈場來粗略估計的——對了，有個觀念需要解釋。靈力量多不代表靈場規模大，像莉莉安妳的靈場雖然普通，但靈力總量是我見過數一數二優秀的。再配上【噬魂者】的效果，妳的實力還能更強喔。而英雄聯盟好像也是藉由感測儀監測這兩個數據來判定準確的等級。」

　　「所以你是臺活生生的探測機器啊……功能也太多了。」

　　「喂喂喂，這樣未免有些傷人了吧。」

　　而在兩人互相咂嘴時，那顆球體緩緩飄落，並在莉莉安眼中散開。

　　「——後退。」

　　景能瞬間用手臂將莉莉安護在身後，讓少女感受到十足的安全感。

　　高大的怪物出現在圓型灰地上。

　　「啊啊啊……睡得好飽啊。」

　　會……會說話。

　　這靈魔……會說人話。

　　「忘了跟妳說了，災厄級以上的靈魔都具有溝通能力。也對，畢竟海灣國這地方幾乎不會出現災厄級的靈魔，也難怪英雄們不熟悉。」景能瞄了下啞口無言的莉莉安嘴巴張成O型，便決定及時補充。

　　那隻靈魔的皮膚蒼白，高大卻瘦骨嶙峋的身驅穿著大號的——有著華麗亮點的小丑戲服。那汙穢陋形的嘴臉不堪入目，發青的嘴唇中長出冰冷的獠牙。只見牠伸出無比扁長的嫩舌，遊走並舔舐了自己的唇瓣，在灰色水泥地滴下濃稠的唾液。

　　意外有著結實肌肉的兩隻臂膀與全身看來極不相稱，手腕上還帶著遊樂園的七彩飾品。那頂上的皇冠帽由純金打造，鑲著透亮的水鑽，被朱紅布料裹著底部的冠帽極為奢華。

　　「咯哈哈哈……兩隻小蟲子，竟然跑到我的家裡來。我原本只想抓女的，但你卻自己送上門來，那我就多找點樂子吧！」

　　小丑王那蒼白的手指有著發紫的尖銳指甲，牠朝景能的方向憑空抓了抓並咯咯咯地笑著。

　　「不過……看你也非等閒之輩……竟然將小鬼們都殺了。好吧……就邀請你們來我的專屬世界吧——！」

　　只見小丑王將雙掌合併。

　　慘白細長的手指扭曲折起，做出了帳篷的手勢。

　　奸邪嗓音於一片腥紅天霧下響起。

　　『終界同化——《狂歡馬戲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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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章VII 「實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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