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少女立於神上 - pt. 4

　　菘放下正要切換簡報的手，沒有立刻回答，而天南星也沒有再開口。

　　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古怪。

　　被質問的當事人沒有動怒，但被搶了話的甘青低頭坐在一旁，只覺得忽然一陣煩躁，剛消下去的火氣又莫名漲了上來。她悄悄從天南星背後揪住他的研究袍衣領，低聲道：「喂，你小子很囂張嘛。但是我警告你，不准用這種態度－－」

　　任同期的少女不斷說著狠話，天南星完全不理會，只是低頭盯著地板，感覺到菘朝自己邁開步伐。

　　「你的觀點很有趣。但是，對你來說－－」

　　菘一邊說，一邊停在他面前，雙手輕輕整理起他被扯亂的領子。她將布料往自己的胸口拉直，慢條斯理地扯了幾下，力道雖然不大，卻也足以強迫天南星抬起頭來，對上她的視線。

　　「背叛或不背叛基金會，難道很重要嗎？」

　　僵持了半秒後，少年移開了視線。菘放開整理好的衣料，指尖有意無意地拂過對方胸口的考核證，瞇眼一笑，又轉身走回螢幕旁。

　　「我的話術和氣勢總有一天會失效，必須用成果說服理事會才行。也就是說，先遣隊不容許任何壞消息洩漏、傳入理事會耳中，否則你們就只能自立自強了。」

　　這段話實在太令人擔憂，連甘青都不得不把憋屈的情緒拋在一邊，遲疑地追問：「任何消息嗎？就算情況緊急，也不能找其他人？」

　　「找了其他人，然後呢？」菘反問道，在胸前展開兩張紫色的卡片。甘青這才發現不只是天南星的，連她自己的考核證也被順走了。

　　「沒有人會為一枚棄子涉險。如果發生意外，除了我的私人資源以外，你們三個唯一的希望，就是盡可能不讓理事會發現，撐到正式部隊出發。」

　　甘青呆呆地看著長官將自己的考核證收進口袋。

　　她明明記得，最開始收到的公告上，明確寫著這是為正式作戰鋪路的先遣隊啊。「你們三個」是什麼意思？

　　就算是普通的偵查隊，至少都要有十個人。先遣隊九死一生，她確實一開始就覺得會缺人，猜想要菘拿自己去遞補也不算強人所難，才豁出去毛遂自薦。

　　橫跨整個荒原，收復被反動派佔據的線路，直達「神」的腳下。這麼浩大的工程⋯⋯

　　不對。只有三個，豈不是她的優勢？

　　她握起拳頭，壯起膽子問道：「如果是要佔領通訊網，應該要讓有經驗的人當隊長吧？半夏應該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像是早已預料到這個問題，菘又敲了一下螢幕，畫面上立刻展示出包含三人的研究項目、職等和軍事選修的簡歷。

　　－－甘青，15歲，女性，原生組。資訊工程實習研究員、能源開發實習研究員；近程戰鬥員。

　　－－天南星，15歲，男性，人工組。實務醫學實習研究員；遠射武器操作員。

　　甘青對這份簡歷不以為然。雖然是在相反的極端，但半夏和天南星都小有名氣，她早就調查過他們了，因此才確定自己佔有優勢⋯⋯本該是這樣才對，但她的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停在簡報最下方。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

　　半夏的簡歷中，除了目前的實習科目以外，還列出了幾個顏色較淺的項目。她再仔細看了幾眼，都沒有在那幾條頭銜裡找到「實習」二字。

　　意識到其中的意義後，她微微張開了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看來有個專精資工的人，被機密系統擺了一道。」

　　天南星平淡地說，但甘青根本沒空理會同期的嘲諷。

　　「不，可是⋯⋯是啦，基金會本來就集合了頂尖的⋯⋯但這種程度，一定會有特殊待遇吧？想也知道積分不夠都是她自己搞的，怎麼可能這樣就排除她？」

　　面對甘青發自內心的疑問，天南星反而沒有再出言諷刺，只是眉頭輕輕一擰。過了一會，他才簡略地回應道：「對基金會來說，不願意與人合作的人才，和庸才沒有兩樣。」

　　讀完同期的簡歷後，甘青頓時洩了氣。她終於明白菘選半夏當隊長的理由－－不，應該說，這本來就是為半夏量身打造的，當然也擬定了能讓對方發揮的行動方案。

　　「先遣隊的任務不是戰鬥，而是排除指定路線的反動派，佔據他們的通訊網路。雖然用不了基金會的武器，但我們運氣不錯，已經具備了人類全心全意、自相殘殺的結晶。」

　　說到這裡，菘停頓了一下，確認三人都已經整理好情緒，才圈起簡歷中的衝突模擬計畫。這種衝突貫穿歷史，曾隨著科技發展不斷推陳出新，其中也包含了先遣隊這次採取的電子作戰——正是半夏在模擬計畫中主導的部分。

　　甘青曾認為這是人類卑鄙之處的具象化。沒想到，如今自己也將成為其中一員。

　　他們的任務是「灰色地帶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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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弱但尖銳的刮擦聲從黑暗裡傳來。通往逃生梯的門板被輕輕推開，一道低沉的嗓音和著走廊昏暗的燈光透進簡報室中。

　　「理事會的人到了。」

　　巨大的螢幕牆已經變回了一片空白。第一排椅子上，先遣隊的隊員們聞聲回頭，而菘依然站在螢幕前，簡短地出聲招呼。

　　「隊長，辛苦了。他們在哪？」

　　「中控室、機庫入口，還有樓頂的緊急起降區。」隊長划動手中的螢幕，在幾個監視器影像中來回切換，其中三個畫面經過了幾個穿著襯衫的人。他們雖然一起行動，但又和彼此保持著穩定的距離，在監視器的俯視視角下格外顯眼。

　　「哼⋯⋯真是堅定。」

　　菘彈了下手指，螢幕牆就熄滅了，簡報室陷入一片黑暗。同時亮起的是十幾公尺外，兩盞裝置在地面上的照明燈。燈光打亮了房間右側的一塊牆面，就像半夏曾經看過的老電影中，閃電打亮海面上遺世獨立的孤島一樣。

　　幾人就著光暈穿過椅子陣，和從另一側抵達的隊長會合。菘在牆面前停下腳步，抬起一隻手，停頓了一下，又放了下來。

　　她轉過身，視線掃過半夏，輪流注視著天南星和甘青。

　　「所有跟著我走出這裡的人，都會被編入先遣行動。現在反悔的話，隊長還可以帶你們原路折返，給你們十五秒考慮。如何？」

　　在一旁聽著的隊長心情有些複雜。先遣隊吃力不討好，先斬後奏更是惹禍上身，他跟被剝奪了反對立場的半夏差不多，是這裡最不想參與的人。偏偏菘完全沒給他機會拒絕，連做做樣子都不肯。他由衷希望這兩個實習生迷途知返，好讓他躲掉這件麻煩事。

　　然而，菘「何」字話音未落，天南星便已開口答道：「我已經決定了，不會反悔。」

　　隊長十分絕望。

　　但在絕望之外，還有著別樣的困惑：這兩個人真的是人類嗎？他從來沒聽過如此缺乏情緒，但又如此順暢的對話。

　　菘簡潔地「嗯」了一聲。

　　「妳呢？」

　　甘青垂著頭，掀了掀唇，卻沒繼續說下去。

　　菘見她猶豫不決，偏頭對隊長說了句「拜託你了」，便又轉過身，在冰冷的牆面點了幾個位置，像在操控一個只有她看得見的鍵盤一樣。

　　隊長側身站到甘青和其他人之間，伸手比向緊急出口。甘青的視線停留在只是著離開方向的手上，又越過隊長，游移到菘的背影上。

　　從她成為對方的指導生的那天起，一直到現在，她所認識的首席研究員都沒有改變。一頭紅髮氣勢凌人、儀態完美，對自己的能力有明確的認知和自信，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強大的氣息。儘管所有人都知道，對方另有愛徒，她也一直追隨著對方、想盡辦法讓對方認可自己的能力。這次也一樣，她只是想在菘主導的小隊裡表現，並不是真的想斷送前程。

　　然而，如果她沒有去，而那傢伙去了也死了，她就得和一個死人競爭－－以「打亂了計畫還臨陣脫逃」的身分。

　　想到這裡，她著急地推開隊長，往前踏了兩步。

　　「等等！我、我也決定好了。」

　　「真的嗎？」菘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就算好不容易活著回來，也會被理事會當作我的派系，升遷處處受阻。妳是想立功吧？這樣也沒關係嗎？」

　　「不－－」

　　「如果是想險中求勝，不如回去報正式隊員吧，不要把自己逼到死路上。」

　　牆面在液壓的聲音中往兩側分開，露出一架略顯老舊的電梯。菘一邊說，一邊領著半夏和天南星走了進去，按下地下一樓的按鈕，接著閉上眼睛揉了揉肩頸。然而她才剛轉身，就與貼在她面前三公分處、正愣愣地盯著她的甘青對上了視線。

　　「⋯⋯妳在幹嘛？」

　　「對、對不起！」甘青被她的聲音嚇得回神，立刻向後一彈，紅著臉慌忙解釋道：「因為門要關了，我有點急所以⋯⋯速度沒抓好所以⋯⋯」

　　菘默默看著少女捏著衣角、語無倫次，最後什麼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從她身旁繞過，穿過再次敞開的電梯門，走進陰暗的秘密機庫。

　　機庫天花板有一個的大洞，日光射入洞中，照亮了機庫裡唯一一艘偵察艦。

　　孤獨的、顯然未被管制的偵察艦似乎昭示著他們的命運，少年少女們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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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t.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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