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上一次碰觸他人的手是何時?」當我留意到我忘記了手掌的觸感時,我如此詢問我的身體。
我對於自己的手是「無觸感」的,即使我每天都會慣性的搓捏自己的手。我經常不自覺地抓弄我的拇指與食指之間的肉,那裡的皮膚特別粗糙。我總感到我的手指頭缺少了甚麼而經常按壓它們。可是,多數時候,我對於這些小動作沒有記憶。
他人的手的那種陌生的溫度和紋理,那種握力和輕輕撥弄,才使得我察覺觸感的存在。在我的手上,在我的手的周圍,「有」些甚麼。就像頸後衣服上的標籤一樣煩擾不適,又像少有地戴起項鍊時在胸前擺動的冰涼重量。
與陌生人接觸幾乎使我恐懼。當他們熱情的縮短距離時,我就像同極的磁鐵般排斥而渾身痕癢,每一根汗毛都像在對方的磁場下抖動。曾經有第一次見面的人抱住了我的手臂,我立刻就僵硬了,不會說話了。碰觸不應該是那麼隨便的事,碰觸造成連帶的破綻和傷害,因此只能留給最信任的人。有時為了迴避傷害,就連親友柔軟的隨呼吸起伏的肚子也會害怕。觸感帶來的生命力過於強盛。
我害怕自己的手可能造成的傷害。我害怕攙扶老人,我害怕被我抱起的嬰兒,我害怕自己過於用力,或者忽然鬆手。我感到自己好像一直抱住一隻溫順的野獸,平穩的呼吸使得野獸的肌肉在我的雙臂中跳動,使我僅能勉強容納。
我的衣服彷彿就是容納我的器皿。我忐忑的意識被包裹在閒適的衣服裡,不能太緊也不能太鬆。我有一件暖啡色冷衫,我在夏天出外總是穿着它,它的袖子輕輕貼在我的手臂上,手腕位置的破洞被我草率繡上葉子圖案遮蓋,繼續穿了快十年。它給我安全感。確保了別人不能窺探我的體型,我的狂想也不會被大意泄露,才能在外穿梭生活。
這樣的我,獨自在家時喜歡不穿衣服。赤裸地站在客廳、站在窗前,感受在乳房和臀部上流動的空氣,長髮灑落像披在背上的絲巾。窗外並沒有觀賞的眼光。只是不受拘束地將祕密寧靜的公開,理所當然的讓我的身體站上世界的舞臺。
看不見、摸不到的身體是完美的。我忘了我的手的恐怖,觸摸到他幼嫩的鎖骨窩、刺刷瘙癢的鬚根、柔軟的肚子,而我也小心地遞上肥厚的大腿、翻起的劉海、柔軟的肚子。交疊的身體在沉默中摸索對話。「被覆蓋」是一種美妙的觸感。同時,接觸又使人察覺皮肉是多麼遙遠的距離,即使緊捉以致在肌膚上烙上爪痕,仍然無法觸及血淋淋的核心。
我訂購了一張重力被。當我從空曠的地方回到床上把它蓋在身上,它的重量足以擠出一滴淚水。我在這裡不會動。像回到胎盤的嬰兒般,將意識遺忘。1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WdRd1vk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