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卉很努力了,努力當好一個媽媽。
當年她跟老公考了五次才終於合格,拿到國家核准的生育扶養執照。
兒童的人權日益提高,為了確保每一個孩童都能有幸福安穩的成長環境,國家頒佈生養法。父母兩人必須滿足五百多個條件,再通過極為嚴苛的考試拿到執照,才有權利生養小孩。
執照下來沒多久品卉就順利懷孕,待產的每一天都無比期待,她覺得自己一定會是世上最棒的媽媽。
生產那天她在醫院痛了二十個小時,最後整個人都虛脫了,才終於放棄自然產,進刀房剖腹。
她生了一個健康的女寶寶。名字早就想好了,一個字,盼,代表她和老公千辛萬苦盼來的。
盼盼長得就像天使,閃亮圓眼睛,紅通通臉頰,可愛的小手和小腳,她不是像天使,她就是天使。
只是品卉怎麼樣也沒有想到,做完月子回家後,一切就變調了。
盼盼時時刻刻都在哭,不論白天晚上,抱著躺著,喝奶睡覺,盼盼都漲紅著臉,用盡全力大聲哭泣。
品卉和老公帶盼盼去看醫生,去廟裡收驚拜拜,嘗試網上所有偏方,沒有一個有用。
沒人可以解釋盼盼為何從不停止哭泣,彷彿這就是她來到世上的目的,不是為了討抱討吃,哭就是意義本身。
品卉從不知道嬰兒哭起來這麼可怕,盼盼的哭聲尖銳又刺耳,像是家裡有一個永遠關不掉的鬧鐘,聽久了腦神經都要衰弱。
品卉為了孩子把工作辭了,全心在家帶小孩。少一份薪水又有寶寶要養,老公只好天天早出晚歸,加班賺錢。結果就是,只有品卉一個人無法逃離盼盼的哭聲。
白天品卉一人顧盼盼,她一分鐘也不能分神。半夜老公回來了,他雖然想幫忙顧,卻被品卉趕去睡覺,家裡需要老公的收入,他不能倒下。品卉把盼盼帶到隔壁房間哄,整晚被吵得無法入眠。
這樣撐了六個月,還是沒有任何起色,長大的盼盼反而哭得更大聲,更有力。品卉的黑眼圈深到化妝都蓋不住,她開始掉髮,全身過敏發癢,身心都出現問題。
品卉不只一次出現那個恐怖的念頭:她想把孩子退回去。
根據生養法第八條第十點,若父母自認沒有能力照顧孩子,無法給孩子正常幸福的成長環境,可以將孩子交給國家,由國家尋覓更適合孩子的家庭。
這孩子我不要了,品卉一天不知道會冒出這念頭多少次,餵奶的時候,清嘔吐物的時候,半夢半醒哄孩子的時候。但品卉從來都沒有說出口,她知道只要一說出來,她就會氣力放盡,再也無法照顧盼盼一秒鐘了。
品卉像活死人般一天撐過一天,以為她的生活永遠不會改變。沒想到這天晚上老公一到家,就拿表格要品卉簽名。品卉一看眼淚就滴下來了,那是交還孩子的申請表。
「對不起,我真的沒辦法了。」老公垂頭喪氣,「我撐不下去了,我也無法再看妳這樣下去了,我們放手吧。」
品卉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扛著壓力,老公的話讓她徹底釋放了。兩人抱頭痛哭整晚,決定隔天去遞交申請表。
隔天一早,品卉幫盼盼穿上她精挑細選的可愛衣服,和老公一起帶盼盼去區公所。原本品卉還有些猶豫,但盼盼一路狂哭,路人紛紛側目,品卉最後的猶豫也徹底消失了。
品卉和老公走進區公所,搭電梯來到三樓生養課,老公要品卉把盼盼交給她。
「我怕妳捨不得,我去就好。」老公說。
品卉點頭,把哭泣中的盼盼交給老公。老公拿著申請表,抱著盼盼前往走廊底端的點交櫃檯。
突然有股熱氣湧上品卉胸口,雙腳下意識動了起來,她越走越快,邁開大步奔向老公,奔向點交櫃檯。
把我的盼盼還給我……
品卉大喊阻止,但還是慢了一步,老公已把盼盼交給櫃檯後的點交人員──
然後品卉就醒過來了。
品卉躺在測驗模擬艙,眨著眼睛,感覺自己剛做了一個夢。夢中她似乎有了一個孩子,但她卻想不起來夢境的內容是什麼。
品卉爬出艙外,看見老公也爬出另一個艙室,兩人手牽著手,緊張來到大螢幕前。
大螢幕秀出品卉和老公的生養執照考試結果:不合格。
品卉摀著臉哭了,老公落寞安慰她。品卉去找主考官,想知道自己和老公到底錯在哪裡,為什麼考了八次都沒過。
主考官愛莫能助,機器模擬的內容屬於保密資料。他只知道品卉和老公剛抽到的測驗是「不停止哭泣的孩子」,而他們觸發其中一項失敗條件:把孩子還給國家。
生下來的孩子當然不可能還給國家,那法條只存在於模擬測驗裡。所以主考官絲毫不同情品卉和她老公,他們對孩子肯定沒有足夠的愛,生養法就是為了避免孩子碰上這種父母。
品卉崩潰痛哭,被老公攙扶離開。但下次考試時她還會再回來,她比誰都渴望孩子,她相信有天自己一定會通過考試,成為世上最好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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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篇靈感來自友人點餐的主題「科幻寶寶」。想到我三年前在臉書粉專發的第一篇微小說〈測驗〉,概念相似,但當時限制自己只能寫三百字,這次擴增成一千七百字,有興趣的朋友可以對照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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