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肆. 陰府桃源夢-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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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余國榮，膝下有二女。

長女余燕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無奈身子骨孱弱，以靜制動，是長安城裡，廣為人知的書香深閨表率。

么女余昭月，文武雙全，女戒一竅不通，身子骨極佳，上天入地，一介女子卻總喜歡泡在棋館同書生們吟詩作對，街坊鄰居皆道:太尉府可惜出了這麼一個野路子。

那年中秋宴，阿爹有令，為攏殿下歡心，本想送上余燕晚，跳上一曲佳人，興許年輕的宣武帝會欽點余燕晚，距離太尉一職高升，指日可待。

卻不料，那宣武帝黎無渡是個斷袖之癖，無心在后宮嬪妃之事。

開宴後，臨上場前，余燕晚身體抱恙，哀求阿爹不願上場。

余國榮不願失態拂了面子，於是便要求余昭月頂替上去。

可余昭月本來在棋館作詩，正逢興頭上，卻收到身邊婢女的通知，臨時被迎接的親信帶走，很是不滿。

直到方踏入中秋宴會場，思緒豁然開朗。她剛下馬車，途經御花園，見到余國榮時帶著滿腹疑惑，還不等她出聲詢問，阿爹便從一旁小廝手上，接來一套舞衣，要她穿上。

「昭月，妳阿姐身體不適…這中秋宴對爹爹來說至關重要，不能有所差池——爹爹平時縱容妳、從沒要妳做過不喜之事，今日這一次，爹爹希望妳聽爹爹的，替代燕晚上去。」

「……」話已至此，剛到嘴的疑惑不攻自破，又吞了回去。

余昭月默默接過那套舞衣，伸出手撫過那極好面料，上頭繡著曇花銀絲，打底的墨藍紗裙外罩著天蠶白雪長衫，兩行青帶飄飄，恰如仙女下凡——就連舞衣都是阿姐的喜好，余昭月諷刺一笑。

半晌，余昭月抬起臉，笑意未達眼裡，嘴上卻討巧。

「…昭月知道了，阿爹的要求，做女兒的自當全力以赴…也算是為了阿姐。」

後半句說得勉強，話音飄渺。

見余昭月如此懂事，余國榮滿意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轉過身就要匆匆回到宴會場上。

眼下宴會正盛，他居太尉，貿然離開多時，終歸不好。

只留下余昭月一個人，捧著那身舞衣，垂眸沉思。

再然後，便是世人驚傳，那一曲洛神別了。

女子執劍，踏連片扶桑而來，氣勢浩大莊嚴，小打與古琴兩相交錯，弦上指法變換，光影錯落間，那身姿靈巧璇過，端得那是風情萬種，媚而不俗，就像紅塵落入人間。

她身輕如鴻燕，錦織的金帶上繡著洛神紅紋，長袖落地，又急急拔起拔高，連翩飛舞，大跨跳出好幾步，尾韻輕柔。

那一夜，她喊來自己的婢女，讓對方回去太尉府取那套舞衣，並尋來了配劍。

劍與舞衣，於一介女子而言，這兩者本就是衝突的存在，可余昭月卻壓根不在意。

余國榮深知余昭月壓根不聽這些，大事小事、這孩子總有自己的想法，若非身為女兒身，許是未來可期。

可錯就錯在她身為女兒身，余國榮打罵也不是，讓罰跪在宗祠也不是，最後兩眼一別，索性就不管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余昭月只要不犯天條就好。

所以余昭月才會女戒一竅不通，尋常女子該會的全都不屑一顧，甚至老穿著騎裝在整個長安跑跑跳跳，與那些書生混作一堆。

也不怪野路子一稱橫空出世了。

手腕翻轉，寒鋒遊走，她塌下腰挽了個劍花，碎步連踩，帶起一片金風玉露之景，絲竹樂聲湍急滂沱。

思緒飄離，不久前她才站在湖心亭外邊。

她看著那套墨底白衫的舞衣，緩緩沉在湖心中，身後傳來婢女的提醒。

「小姐，時候到了。」

「啊，我知道……走吧。」

於是她戴上半面銀飾，演一場瞞天過海，洛神降臨，再別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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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國榮對於那日佳人曲被替換，還有余昭月擅自換下原來的舞衣，甚至拔劍伴舞，並未發來責難。

這點倒是出乎余昭月意料之外。

若是換做過往，阿爹總會罰她到祠堂跪著，耳邊不時傳來幾句數落。

「一個女孩子，不知輕重、胡鬧！」

「昭月，妳就不能學學妳阿姐嗎！？」

「知道外面現在都怎麼說妳嗎？堂堂太尉府，卻出了個野路子，妳倒好，非但不放在心上，甚至往外跑得更勤了——昭月啊，妳能不能為燕晚想想？。」

「妳不在意女孩家的清白和名聲，但也不要連累妳阿姐啊！」

想起那些語重心長，無一例外的相似。

余國榮不管她、縱容她，卻不喜她影響到余燕晚的名聲。

這明明是她一人之事，並不代表整個太尉府，為何卻——總是必須和余燕晚一起聯想到一塊呢？

她從小總喜歡和阿爹對著幹，這一次也不例外，她和余燕晚雖長得像，但終歸差了三歲，細看的話，還是會有所區別。

余昭月其實很不喜阿爹總是將她和阿姐看做同一個人。

每逢重要場合，若是阿姐身體抱恙，余昭月就會被阿爹要求，穿阿姐的衣裳頂替她，陪同阿爹出場，扮演權貴間、深閨書香的表率余燕晚。

燕晚、燕晚、燕晚……再到陸鈞的那一聲晚娘，一片癡心錯負。

明明是她先來的。

可恨那日中秋宴，一曲洛神別驚豔全場，卻是頂著余燕晚的身分上去的。

情不知從何起，御花園那不經意一面，從此萬丈不負。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在到處打聽，那日偶遇的公子為何人了。

百年商賈桃源陸家、家中行二，二公子陸鈞。

再次見面又是頂替余燕晚，替她嫁入陸家，只不過這一次，成也洛神別、敗也洛神別。

陸鈞不知那晚是余昭月，也從不知太尉還有一女。

直到余國榮這一封信送達，陸鈞的質問也隨之而來。

余昭月收起眼淚，掀開了錦被，茫然散著髮，坐在床邊，手裡還攢著一團信紙，裡頭字跡凌亂，結合方才的爭吵聲，也不難聯想這是為何而來的。

她很努力在扮演余燕晚了，但有些反應並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好比看著他一身紅衣，牽自己拜過列祖列宗時，心跳從未這麼雀躍過，七上八下。

她低垂著頭，好似情竇初開的小女孩，雙頰飛霞一片，任由那雙溫熱的大掌，穩穩拉著她。

過往所有的勇氣與膽識在這一刻全都失效，她想、這是她的心上人哪，她這一輩子逍遙自在，像隻飛鳥，沒想過要落在哪兒，可只有陸鈞，讓她想要有一個歸處，願時光永駐此刻。

她兩雖已結為夫妻，卻未有夫妻之實，也不住同一院落。

本來余昭月被戀愛沖昏頭，沒有細想。但事過境遷，現在想想，或許陸鈞在成親那一日，早已發現端倪，不然為何她苦苦等了一夜，紅燭燒盡，卻只等來清晨門扉叩響，婢女恭請她梳洗完後，和陸鈞一同去探訪父母。

對方甚至不願親自來喊她，而是獨自坐在前廳，打發婢女來叫她。

她深知余燕晚是陸鈞心中的一捧白月光，和余昭月這種野路子不同，她不會侍奉郎君，陸鈞雖不說，可她隱約感知到，他嫌棄她不夠溫婉可人，只知凡事按自己的性子來。

剛泡好的新茶，也不知放涼點再給，這一齣小變故，鬧得陸鈞燙到口，說話不利索好幾日，天天歸來便是沉著一張臉悶悶不樂。

後來余昭月小心翼翼，大著膽子旁敲側擊，詢問陸鈞身邊的心腹，這才知對方這幾日外出洽公，說話不利索，一身本領無處施展，合作商議告吹了幾樁，雖然都不是什麼大事，但傳出去難免有損名聲，白白讓人看了笑話。

余昭月聽完後，招來了貼身婢女，想起自己從前遊歷時，在那些道觀山門裡，收到的傷藥，比起尋常醫館的方子還要更有功效，便親自提著食盒，帶著傷藥去到陸鈞的院落。

不想前腳剛到了陸鈞院門，陌生的女聲響起。

「陸二公子當真一手好字，毓兒好生羨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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