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心萬生 - ⟣貳 . 百花空成瀲-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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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蘭煜輝再次睜開眼，感受到支配身體的觸覺時，他正身處在一片森林中，身下是柔軟織物做底。

沒有師父師娘，他也沒有回到百花谷，這裡是那個秘境入口附近的一片森林，再往前一段路，就會去到大燕。

他環顧四周，愣愣地出神。

不過他是怎麼被帶出來的……

蘭煜輝記得，與心魔對抗的途中，他一劍把整個秘境斬塌了，當時帶路的玄鳥理應跟自己會一同掉落才對。

要說為什麼這麼篤定，是因為秘境崩塌時，他記得那隻玄鳥確實走在自己前面。

對了！那隻玄鳥呢？

此刻他已经成功脫困，但這處森林離秘境原本的入口還是有所偏差，雖然不知道那隻上古神鳥用了什麼辦法，總之他必須要找到對方，或許對方也受了傷。

從上方沿路被折斷的枝椏，上頭還掛了些許七彩斑斕的黑羽判斷，他們應該是連人帶鳥一起摔落的……但怎麼可能一點傷勢都沒有？

蘭煜輝正要起身，尋找那體型龐大的玄鳥時，卻稀奇地舉起雙手，靈活轉動翻看，好似這不是他的手一樣。

這種高度，他應該會骨裂才對，但現在不只看著沒事，就連活動起來也無一絲痛楚……

意識到不對勁得蘭煜輝，當即盤腿席地而坐，試著調整內習運功，真氣遊走。

短短幾刻後，他驚訝地發現，丹裂的痕跡還在，他隨時會因此爆丹自亡，可受損的經脈不知道為何卻完好如初。

他可沒聽說有了心魔還有這等好事。

眼下是先找到那隻玄鳥，外界和秘境可不同，這裡的修真者大多生性殘忍。

蘭煜輝停下遊走真氣，正準備站起身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鳥叫......聲?

是他終於瘋了，還是出現幻覺摔壞腦子了？蘭煜暉疑惑，停下了腳步，駐足回望。

那聽起來不像鳥叫聲......等等，他聽過夜梟之類的鳥會這樣叫……

不過他也沒聽過上古神鳥的叫聲…或許玄鳥就是這樣叫的？

「咕？……咕咕！」

蘭煜暉瞇起眼，仔細游移著視線，在身周這一方綠油油中，試圖尋找到那玄鳥蹤影，照理來說，依那玄鳥在秘境洞天內時的大小判斷，蘭煜暉即便是在這樣大規模的樹林中，理應可以一眼就望見那玄鳥……

正當他這麼想時，褲腳處便傳來了一陣拉扯，似乎是有什麼東西跩著他。

蘭煜暉收回眼神，感受到小腿處傳來的騷動，還以為是那裡來的小動物，不要命的往他身上竄……結果一低頭就對上了一對清澈圓滾滾的芝麻黑眼。

一隻通體漆黑，翊羽尾端帶著濃黑斑斕的夜梟…不、那怎麼看都是那隻就了他的玄鳥。

「嘶…不過你這體型怎麼有點縮水？」蘭煜暉剛剛摸著下巴感嘆，冷不防小腿處就傳來一陣尖銳痛意。

「…啊！……我不過是疑惑，你怎麼就啄人呢！」

他驚叫一聲，連連後退幾步，瞪著那隻縮水的玄鳥。

那小玄鳥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他歪著頭，瞇起一雙豆豆眼，不知怎地，蘭煜暉一僵，竟然會覺得那隻玄鳥在嘲諷他。

這世道是怎麼了，他堂堂鑑尊要被一隻鳥欺！

眼看那小玄鳥，抖抖羽毛，瞇著那雙漆黑豆豆眼，就像什麼巡獵的大型獵食動物般，蘭煜暉後退一步，他就舉著明黃色的小鳥抓跟著啪噠往前了一步。

如此往復了幾回合後，蘭煜暉終於是忍俊不禁，噗哧就笑了出聲，也不管那小玄鳥應激地撲扇起了翅膀，就像在示威一般。

「噗哈哈哈哈！你這鳥怎麼這麼小心眼！」

似乎是觸及了關鍵字，小玄鳥又發出了嚴重違和的叫聲，表達他的不滿。

「咕咕！！！咕、咕咕——！」

「哈哈哈哈哈——」

然後梅開二度，笑聲過於放肆的蘭煜暉，又吃了小玄鳥一鳥喙的痛擊，疼得讓他直抱著小腿，躺在草地上喊疼。

他不過看著就是隻幼鳥…雖然天知道玄鳥有沒有幼鳥型態，如果小師妹在的話，或許還會略知一二。

但若是你對上那雙靈動的豆豆眼，只會覺得這隻小鳥根本是在撒嬌求摸摸——這種情況蘭煜暉在小師妹的靈獸身上見多了去。

在一陣混亂的，一人一鳥亂打後，蘭煜暉算是和那小玄鳥確認過彼此的身分……雖然某種意義上，也不知道哪小玄鳥究竟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讓人家從那麼莊嚴神聖的樣子，變成現在這副樣子，蘭煜暉深感慚愧，但一直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首要的任務就是先帶著這隻小玄鳥回到百花谷，如果是精通御獸的小師妹，一定能看出他的狀況。

另外…或許就是師父和師娘了吧。

想到這，蘭煜暉剛剛建立起的好心情，又在傾刻倒塌。

也不知道師傅師娘是不是都知道，而距離他離開百花谷，進到那秘境，外頭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一想到這些，他一方面害怕，一方面又希望可以盡快趕回百花谷。

最後也是最不重要，卻是他不願再回想的心魔。

沒想到在元嬰隨時可能湮滅的情況下，他還會有心魔，只能說世事難料。

畢竟師父在從前總說他雖不是天賦異稟，但憑藉著努力與道心的不動搖，卻也做到了萬人之上。

想到這裡，他就深感慚愧，終究是辜負了師父他們的一片心意。

終歸還是比什麼都不做地好，在元嬰散去前，他還有想做的事，蘭煜暉這樣想，然後抬起眼，那隻小玄鳥主動地蹦到了他眼前，就如幾刻前歪著頭蠢萌蠢萌的樣子，但那心型顏色較淺一點的面部，卻相對柔和了許多，一雙圓滾滾的豆豆眼也不再嫌棄地瞇著。

小玄鳥歪著鳥頭，就著蘭煜暉的褲腳，蹭了起來。

蘭煜暉失笑，這小傢伙是把他當棲木，還是單純是在安慰他呢？

他的心境到這裡，算是有所被安慰，本來以為事情只會更糟，但回過神看看眼前帶他出秘境的小傢伙，他忽然又覺得沒那麼糟糕了。

首要嘛，就是盡快回去百花谷。

在確認好下一步的計畫後，蘭煜暉忽然想到，雖然他知道這樣很詭異，可思考到回去谷裡的路途漫漫，終歸是需要一點方便。

於是他蹲下身，煞有其事地清清嗓子，然後鄭重對著那咕咕叫的小玄鳥開口。

「那個…雖然不知道為何……這位、鳥兄臺——？」

蘭煜暉剛剛起了個頭，又一臉古怪地閉上了嘴，覺得不大對勁。

「…咕咕、咕？」他剛剛是一臉嚴肅的叫他鳥兄臺了嗎咕咕？

事實上是因為法力耗盡，所以體型縮水了不只一點的小玄鳥，轉著那雙圓滾滾的豆豆黑眼，外著頭看著師兄。

雖然他靈識消散了大半，還需要一點時間重建，但不代表他真就只是一隻鳥，不通人性。

那小表情怎麼看怎麼嘲諷。

蘭煜暉噎住，總覺得被這隻鳥內涵了。

但他只是一隻鳥啊，蘭煜暉你清醒點，或許他根本就不是那隻玄鳥也說不定……

許是沒被一隻鳥嘲諷過，蘭煜暉已經默默懷疑起了對方的真實性，試圖否定小玄鳥的存在。

最後一人一鳥詭異的達成了奇妙的默契，在一炷香你看我我看你比賽中，停止了互相傷害，喔不、甚是猜疑。

臨走前，蘭煜暉想起，他方才開口的目的究竟是為何了。

總是咕咕、咕咕這樣代稱鳥兄臺也不好，緊接著他又忘記了一炷香前的教訓，再一次揭起封印奇妙平衡的鍋蓋。

「所以你有名字嗎咕咕…痾、鳥兄臺……不不不還是叫妳咕咕好了。」

小玄鳥覺得無語，抖了抖翅膀，再次瞇起了他的芝麻豆豆眼，凝視著蘭煜暉。

這次蘭煜暉算是在一隻鳥臉上，看見了睥睨這種情緒，但由於咕咕的面部羽毛太豐滿，導致看起來有種傻憨憨的感覺。

蘭煜暉後知後覺，或許這個稱呼那傢伙也不喜歡，就在他又一次停下腳步，為怎麼稱呼這隻鳥煩惱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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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聲音驟然出現在他腦海，直往靈台，就像一陣舒服的暖流，匯進入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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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秘境崩塌，他失去意識前，對他說話的男人，低沉平穩冷漠的嗓音。

「君洛殤、名字。」

那股聲音很好聽，以至於蘭煜暉差點忘記眼前還有一隻鳥在等他的下文。

他失神地回想，無聲地在舌尖上，一遍一遍描繪，君洛殤、君洛殤、君洛殤……

等等，一隻小鳥叫君洛殤？所以剛剛那個聲音是這個傻鳥嗎？

就在蘭煜暉絞盡腦汁，忍不住在心中各種誹腹，試圖再次引起那股男聲的注意，可在又浪費了半炷香後，久到有隻鳥都開始犯睏點頭，小身子一晃一點，水汪汪的大眼幾乎都要瞇成一條縫。

蘭煜暉一邊在內心各種有違形象，一邊緊迫盯人，不管如何蹦噠——就是沒再聽過男人開口。

好吧，或許那是他的心魔也說不定，畢竟這個名字他也不討厭，總比較咕咕或鳥兄臺好吧？

「…你就叫君洛殤，那以後方便點，就叫你洛洛吧！」

小玄鳥、或者洛洛，聽案蘭煜暉得聲音，從瞌睡中醒來，睜圓了豆豆眼，輕輕拍了幾下翅膀，他瞇起眼點點頭，蘭煜暉就當同意了。

誰管他只是想睡還是怎麼樣，總之蘭煜暉相當滿意，這樣他就不必整天和一隻鳥咕咕來咕咕去了。

就在一人兩鳥，終於達成了旅途開始的默契後——蘭煜暉嘿嘿笑了幾聲，一時犯傻，現在想起，他忽然慶幸這裡是深山老林，沒人會看見。

正當他這樣想，彎身準備撈起君洛殤到懷裡，趁著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先離開這處樹林要緊。

忽然一道冷意從腳底上湧，蘭煜暉下意識伸手搭上殘雪劍鞘，他回過頭，緊盯著樹林的深處，那裡傳來了恐怖膠著的視線，卻不見人影。

餘光看去，頭頂天色也暗了不少，蘭煜暉砸舌，差點忘記他們還身處在樹林裡，這裡鄰近秘境入口，實在是不能久待。

此身除了殘雪在一片昏暗中隱隱散發瑩藍外，蘭煜暉實在是沒有其他照明手段，他真元雖充沛，但元神受損，若是運功不甚，很有可能隨時爆丹。

他忽然壓下臉上笑容，想起了那場似夢又似真的夢境，還有看不清面目的心魔。

他已經成功逃出了，現在回百花谷也不是不行，可他不知道、天下人如今會用怎樣的目光來審視他。

蘭煜暉一方面又捨不得，捨不得師父師娘，還有小師妹與其他弟子們，就這樣死去，似乎還為時過早。

眼下為了加快回程的腳步，除了直接穿越樹林，從大燕走山道回去谷關前，沒有其他路徑了。

不過若是他的印象沒有出錯，在進入大燕前，應該還有座金陵城，那裡是法外之地，從前要出谷，去到更遠的地界，為了方便轉換身變還有儲放一些物品，蘭煜暉在那裡有個小院。

他和君洛殤可以暫時在那裡落腳休息一陣子，準備穩妥，打聽打聽目前世道的情勢，和他不在的這一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再趕回百花谷也不遲。

蘭煜暉沒有躑躅太久，雖然他心中也沒有把握，如今在他以身入境後，外頭的時間流逝究竟過去了多久，他的小院也有機率被師父師娘給處理掉……

但就這樣待在樹林裡，似乎也不是辦法。

最後蘭煜暉彎身抱起不知何時沉沉睡過去的君洛殤後，剛要召喚殘雪，一絲劇烈痛楚從內丹處順速蔓延，遊走到四肢，蘭煜暉腳步踉蹌，停下了召喚。

差點忘了他現在不能隨便運功…至少在交代完後事，再見師父他們一面之前，還不行。

他心下了然，只能暗暗嘆了口氣，放棄御劍而行的想法，改以徒步踏上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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